唯你入梦

　　一周后，柱子治愈出院。医生说，以后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大概率不会再犯了。

　　柱子一家对孟斯唯感激涕零，她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他们要给她打工抵债的念头。

　　也是这时候，孟斯唯才知道柱子他爹丁春生是杜家纺织厂的工人，想想也是有缘。

　　这事结束后，孟斯唯邀请琼斯一家吃饭以示感谢，地点就选在杜湛邦带她去吃过的那家号称沪城最贵最好的西餐厅新利莱。

　　结果不赶巧，那天临出发前，琼斯太太腹泻加重，无法出门，可能还是水土不服，琼斯先生留在家照看，只有威廉独自赴约。

　　不过他是个妙人，两人这顿晚餐也不会尴尬。

　　威廉身上具备英国人典型的幽默浪漫，妙语连珠，他见识也广，说起在贵州的见闻来，引得孟斯唯也心驰神往，她还没有去过呢。

　　“有机会我带你去呀。”威廉眼神诚恳深情，“Nancy，我想你能看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深深为你着迷，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孟斯唯一愣，说多惊讶倒也没有。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与相处，她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威廉的热情和示好。

　　但她现在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对威廉也没有男女之情。她不喜欢搞暧昧，既然很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便没有隐瞒。

　　“抱歉，威廉。感谢你的欣赏，但我无法接受你的爱意，我现在不想开始一段恋情。贵州有着美丽浪漫的山水，你一定会找到欣然和你前往的人，但不是我。”

　　“噢，上帝。”威廉苦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直接。”

　　孟斯唯但笑不语。

　　威廉接着说：“看来是我不够努力。Nancy，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东方女孩，我知道你们中国女孩内敛害羞，对待感情也讲究从一而终，不是那么好追的。没关系，我还要在这里呆很久，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再喜欢上我。”

　　这次换孟斯唯苦笑。

　　这句话隐约有点耳熟，哦，前不久，杜湛邦也说过类似的话，让她重新爱上他。

　　这些男人呐，怎么都那么自信。

　　孟斯唯换了个话题，询问他对这次考察的感想，尤其重点感谢他上次对柱子伸出援手。

　　威廉还是那句话，行医救人，医生天职。

　　“当然也是赶巧，被我们遇上了。用你们中国的老话怎么说？这孩子命不该绝，必有后福。”

　　孟斯唯和他举杯，“借你吉言。”

　　又觉得挺乐，真心夸赞威廉：“你懂得还真多，这种俗语都会说。”

　　威廉一脸骄傲：“那是，我可是小‘中国通’。我还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哎，你们中国的词语可真是好形容，都说到我心坎里了。”

　　那副夸张的样子逗得孟斯唯眉飞眼笑。

　　殊不知，她这样巧笑倩兮的样子全落在窗外男人的眼里。

　　杜湛邦快怄死了，自从孟斯唯回国，还没见她这么开心过，现在对着个鬼佬笑那么开心干嘛！

　　实在气不过，杜湛邦下车，走近，抬手敲了敲玻璃窗户。

　　“……”孟斯唯一回头，对上黑脸的杜湛邦，吓到噤声。

　　见鬼了，他不是在平城？

　　转瞬他就进来了，还很自来熟地拉开孟斯唯旁边的座椅坐下。

　　威廉奇怪地看看两人，问：“你们，朋友？”

　　杜湛邦主动握手，一口流利好听的伦敦腔：“杜湛邦，怎么称呼？”

　　威廉很惊叹，少有中国人能把英语说得这么好听，于是满脸欣喜地和他交谈。他先是介绍了自己，然后询问杜湛邦，得知他在英国上的军校，更是如同遇见老乡一样热情。

　　但聊着聊着，威廉也发现了问题。

　　这位杜先生对Nancy的占有欲好强啊，一来就是一副主人翁的架势。更重要的是，Nancy好像并不反感的样子。

　　他不由好奇：“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吧？”

　　孟斯唯喝水不语，杜湛邦姿态闲适，向后一仰，一手搭在孟斯唯椅背，很是宠溺地看她一眼，才对威廉笑答：“追了很多年。”

　　似叹息似享受，他又说：“如你所见，很难追，我还需努力。”

　　孟斯唯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恼怒瞪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

　　杜湛邦不在意一笑：“哪里说错？”

　　这场饭局匆忙结束，威廉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独特氛围，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默契，让他有点黯然神伤。

　　本来威廉还计划了夜游申江，她请吃饭，他请游船，多完美，一次难忘的约会。

　　结果谁知，莫名来了个杜湛邦。

　　算了，时机不对，他可不想三人行，自己成了多余那个。

　　威廉告辞后，孟斯唯上了杜湛邦的车。

　　她想问这次平城之行如何，听说局势严峻，你们有没有受伤。

　　可一回头，就迎来杜湛邦冰冷的质问：“给个解释吧，我才走几天，就迫不及待跟男人约上会了？”

　　封闭的车厢内，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孟斯唯觉得难堪又愤怒，因为他的表情，因为他的语气，好像她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他又是谁？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极端的恼怒后，孟斯唯语气比他更不好：“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你是我的谁？我和谁来往，和谁约会，轮得着你来管吗？”

　　“你还真当你是我哥了？我爸妈都没管我，你管得着吗？”

　　孟斯唯是个清冷性子，平时寡言少语，但真要被激怒了，嘴巴也是带刀的。

　　杜湛邦被一通指责，心火也烧上来。

　　“你要找男人，眼睛也擦亮点，找谁不好找个洋鬼子英国佬？你知道这些英国佬心里都想什么吗？我比你懂！你以为他会跟你结婚，跟你留在国内吗？人家玩的花得狠，英国男人多情又薄情，感情泛滥，看见个美女就走不动道，跟谁都是真爱，随随便便，下半身动物……”

　　“杜湛邦！”

　　孟斯唯尖利地叫喊他的名字，打断他越来越过分的话。

　　这些话语似凌迟，孟斯唯气得眼睛通红，含泪欲洒，她咬牙切齿地忍住泪意，说得缓慢：“杜湛邦，你真没品，背后说人有意思吗？”

　　“而且，你认得威廉吗，就给人下定义。他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你怎么样，我是看清了。”

　　“你放心，我找什么样的男人，也不会找你这样的男人！”

　　孟斯唯的泪终于落下来，挂在她倔强的脸上，他就想摧毁。

　　他娘的！杜湛邦暗爆一句粗口，狠狠搓了把自己的头。

　　今天是他失态了，这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外面突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车窗上，惹人烦躁。

　　杜湛邦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音：“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孟斯唯偏头不语，目光落在晦涩不明的窗外。

　　一路无言，杜湛邦驾车回杜公馆。

　　季雨早已等着，两人进屋，她连忙递上温暖干燥的毛巾。

　　“哎呀，还真让你给接着了。”她先是感谢了杜湛邦一番，然后对女儿说：“还不谢谢你二哥，人家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没歇口气呢，听说你在新利莱吃饭，就匆忙赶过去接你。得亏他去了，不然这大雨，你可得遭罪了。”

　　孟斯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茬，但也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杜湛邦一眼。

　　季雨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怪异，询问地看向女儿。

　　孟斯唯装作若无其事，只说：“妈妈，我今天累了，先回房了。”

　　她今天是真的心力交瘁了，和杜湛邦那一架，扎得她心里汩汩冒血。

　　夜里，季雨来给她送宵夜，看她躺下了，担忧地问：“这么早睡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累了。”孟斯唯翻个身，不想让妈妈发现自己发红肿胀的眼眶。

　　季雨看她抗拒，叹口气，放下汤盅。

　　转身出门的时候，小声说：“妈妈的南希真的长大了，都有心事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想分享的时候随时来找妈妈，妈妈在呢。好了，你累了就早点睡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关门声传来，孟斯唯没出息地又哭了。

　　临近子时，杜公馆陷入沉睡，更阑人静。

　　一声轻响砸在孟斯唯床前地板上。接着是又一下，再一下。

　　清亮的月光透过薄纱，明明白白照着地上几个碎石。

　　“……”

　　不作他想，孟斯唯知道谁这么无聊。

　　这种半夜三更往她屋里扔东西，或者爬她墙的人，除了杜湛邦那厮，还有谁？

　　她走到露台往下看，果然，那厮悠哉坐在花园里抽烟呢，指间猩红的一点忽明忽灭。

　　“你不睡觉，干嘛？”孟斯唯压低声音，生怕吵醒谁。

　　“下来陪我聊会儿。”

　　“……”孟斯唯转身就走，“无聊。”

　　“你不下来，我翻上来。”

　　孟斯唯深吸一口气，行，他俩今晚得气死一个人。

　　“……我下来！”

　　沪城的雨，来得突然，走得匆忙，只留下潮湿冰冷的空气。

　　雨后的夜里更显寒凉，孟斯唯披件稍厚的外衫，顺手给他拿条毛毯。

　　被扰了清梦，加上晚上的气还没消，孟斯唯面无表情往他对面一坐，随手把毛毯扔他身上。

　　“我说你今天是发什么神经？几点了不睡觉，爱在外面吹冷风？”

　　杜湛邦抽完一根烟，哑着声音说：“今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声道歉，比车上那声诚恳多了。孟斯唯正眼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杜湛邦苦笑一声：“傍晚那会儿，是我失德失言，你就当我醋劲上头，疯病犯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

　　杜湛邦掀眼看她，自嘲道：“怎么，不信？”

　　他轻呵一声，接着说：“搁我自己也不信，没想到我也有为女人发疯的一天……”他又摇摇头，嘴角那抹苦笑更深，“也不对，我为你发的疯还少吗？你看，你总不信我爱你……”

　　一阵风吹来，孟斯唯打了一个冷颤，“你就是让我深夜下来听你表白？”

　　“不能算表白，哪有这么随便的表白。”

　　杜湛邦又点燃一根烟，第一口吸得深，嘬腮的两颊线条硬朗性感。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下颌冒出了青青的胡渣，更显颓唐消极。

　　孟斯唯这时才感觉到，他真的极其憔悴疲惫。

　　不用问，她预感到，这趟远门他似乎很不顺利。

　　也许满园的清辉太温柔，这一刻，她突然心软了，杜湛邦，好像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面目可憎。

　　他半边藏在阴影里，半边沐在月光下，低头抽烟的样子，真像个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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