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作者:徐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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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章


      小何姐所租的那间民房只住了她一个人,我到时才发现是因为那几乎是住不了人的。渗水的墙壁上一条条裂痕蔓延着,像是老人的一张粗糙的手掌。门洞里有大片的积水,都是从门洞上的裂缝里漏进来的。这所老旧的宅院里,只有院落里的荒草是生机勃勃的。
      “怎么租这种房子?都快塌了,太危险!”我皱眉说。
      “老人被儿女接去住了,我就算个看宅院的,房租出奇的便宜嘞。”小何姐一脸得意的说。见她越是这副样子,我心里愈发的难受。
      “这地方还有啥可看管的,难道满院种的是奇珍异草?你搬去我那住吧,还有个房间是空着的。”我一时脑热说。
      “那可不行,都已经不在那上班了,怎么能去呢?这儿挺好的,先跟姐把这些水果抬到里屋去。”她笑笑说。
      “我一个人慢慢来,你这儿可以的话,给我下碗面吧——我饿了。”我说。
      “行,那吃碗面再搬,我去买些面,拐角就有超市。”她把钥匙交给我,就匆匆跑去买面了。
      等她回来时,我已经将水果都搬放到厨房了。屋里与外面比,差距很大。整洁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女子的香味,湿漉漉的身体顿时有种家的温暖。我盯着大红柜子上摆放的相框里的照片,起先还以为是这院老人的子女。走近瞧才发现都是小何姐和她家人的照片。我盯着其中一张她站在一家公园门口的照片,发了痴。那时她应该是十四五岁左右,穿着一件花色小袄。梳着的两条大长辫子垂在肩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好似晶莹剔透的葡萄,真漂亮。
      “瞧什么呢?”她走进屋,问我。
      “小何姐,这是你吗?”我问她。
      “是啊,现在看,那时候真是个大傻丫头。”她也凑过来,笑说。
      “可很漂亮呢。”我说。
      “瞧你说的,现在不漂亮吗?”她戳了一下我的脑袋,俏笑说。
      我侧头瞧她,才发现她的衣服还是湿着呢。白皙的肌肤肉隐肉现,我一时臊红了脸。她见状,竟捂嘴笑了。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扔给我,说:“去那屋换上吧,小屁孩。”
      “这是谁的衣服啊?”
      “我弟的,都是新的还没寄过去呢。”她说。
      “那我不穿,多不好啊。”我搪塞说。
      “都是我弟,赶紧过去换好,我还等换呢。”她把我推进了隔壁屋。
      我换好衣服时,她在厨房择菜。瞧我一眼,笑说:“天寒正好吃火锅,也省得我费事炒菜了,好吧?”我挤了挤眼,说:“什么都行,我择菜吧,你去把衣服换了。”
      她穿的还是一件单调的衣服,只是照之前的那件颜色稍稍亮丽了一些,可与以前的比,少了许多性感。我想,她是彻底不想再勾起那段回忆的。所以,吃饭闲谈时我尽量避讳去谈歌舞厅之类的词。
      “有没有给你带薪休假,赔偿费给了多少?”她倒是提起这类话。
      “唔,一个月。赔了我三千。”我说。
      “三千?明儿我去找那姓周儿的,正年轻小伙子呢头上受伤是小事吗?他就给这么点,王八蛋。”她一边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羊肉,一边咒骂。
      她咒骂的那位姓周的,是我老板。听她这话,我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她为了不见那个老板,连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要。现在竟要跑去找他索要我那根本不存在的另一部分赔偿金,我复杂的心情里还有点委屈了。
      “不少了,医院费他们都付清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三千块钱攥自己手里呢。”我笑着说。
      她听了我这话,手里的筷子停下了。眼泪打转地盯着我,说:“你与俊晖都是懂事的孩子,可你偏偏为什么要不读书,跑这混乱的地方打工呢?”
      “心里长草了,自然要奔向花花世界呗。”我给她夹了羊肉,说。
      “你这嘴倒不像学校里学出来的,可不管怎么说以后不能再干傻事了——尤其是为我这种姑娘,毁了你一辈子的。”她抬手揉了揉眼,说。
      “如果再选我依然如此,当初退了才会追悔莫及呢。没办法给亲近的人得到应该得到的,那我的底线就是不让她失去现在本来拥有的。”我放下筷子,笃定的说。
      “吃饭吧,姐等你出人头地的那天。”她欣慰的一笑,说。
      “姐,我想喝口酒。”
      “好好的喝什么酒呀?快吃饭,晚些赶不上公交了。”
      “见到姐高兴,多少让我喝点吧。”我央求道。
      “我这可没酒——外面的雨又下了,别喝了,回去我还担心。”她柔声说。
      “柜子上有瓶白的,我都看见了。”我笑说。
      “眼睛够贼的,那——那只许喝一点。”她起身去拿酒。回来时,给我倒了小半杯,自己却倒了满杯。我伸手过去想把她杯里的酒再匀过来点,她用筷子敲打了一下我的手。
      “别乱动,酒桌上可是有规矩的。”
      “怕你醉了。”我憨憨一笑说。
      “又小瞧你姐了吧?你这样的小伙子再来两个也灌不到我呢。”她自喜说。
      这点我承认,她或许在酒上吃过亏,所以养成好的酒量也成了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可我却感到一阵心酸,嗅着杯里的酒。想,她骨子里的那股辣劲儿恰如这白酒的辣,那命里的苦也甚至比这酒水还苦。
      “想什么呢?叫我取酒来怎么又不喝了?”她举手要与我碰杯。
      我苦涩一笑,与她碰杯后将酒一饮而尽。
      “喝这么快干嘛,嫌我给你倒的少了?”她微微皱眉,又给我倒了一点。
      “姐,我辞职跟你一块卖水果吧。”我定定看着她的眼,说。
      她一愣,突然使劲的摇头摆手,说:“不行不行,你还是在那上班吧,这卖货更苦。”
      “我不怕苦,真的。从学校里出来我就知道,自己要受的苦很多哩。”
      “知道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她的目光里有几分怒色,似在告诉我,她是真把我当亲弟疼爱的。
      我沉思一会儿,将学校里的事大致上与她讲了。她听后神情有些恍惚,良久后略发感慨的说了一句:“原来学校里也会有这么多的事啊,我还以为只是读书呢。”
      那夜,我又吃醉了酒。饭后,天已漆黑繁星在窗边闪烁,我躺在小何姐房间的热炕上便沉沉睡去了。醒来时,旭日高升,院里传来清脆的蝈蝈叫。我掀开身上的毛毯,下炕找水喝时看见了小何姐留下的一张便条。
      ‘姐去卖货了,中午饿了自己去买饭吃吧,我要晚上才回来。’
      我坐公交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大致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搬进了小何姐的隔壁屋。而后,给刘哥打了个电话说要辞职的事。他似乎预知我是干不久的,也未挽留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原因好与老板交代。我谎称要回去读书,他欣然道喜。
      挂断电话后,我买了两块馅饼和一份羊汤就跑去燕大那边。去时,她正忙着给三两个大学生称水果。见了我,喜上眉梢。
      “坐下吃吧,要凉的,我来忙。”我说。
      她坐在小马扎上,吃的好香。我回头瞥了一眼,说:“姐,你早上也没吃饭吧?”
      “嗯,起的有点晚顾不上吃。”她笑说。
      “那你先吃吧,吃完我有事告诉你。”我美滋滋的说。
      “你说吧,我好奇心重,你不说我饭都吃不下。”她说。
      “那你先把嘴里的咽下去,听好啊——咳咳——我辞职了,刘哥同意啦。”我哈哈大笑。
      她一惊,突然放下手里的饼和汤。掐着我的脖子又是拧又是拍的。我一边嬉笑着喊疼,一边说:“干嘛呀你,第一天上班就虐待员工啊。”
      “谁让你辞职了,我自己连个稳定收入都没有,你跟着我图什么?”她可一点笑意都没有,神情倒像是我那严母在训斥她这不争气的儿子。
      “我就图和你在一块。有饼的时候姐弟俩吃饼,没饼的时候喝汤。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能解决自己的温饱。就是怕你一个人闷,我能陪你唠嗑啊。”我说。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坐回到马扎上直盯盯的看着我。我咧嘴一笑,把饼和汤给她递过去。说:“姐,再不吃凉了。”
      她想笑,又憋回去。伸手夺过饼,说:“汤你喝吧。”
      “我吃饱了,喝不动。”
      “我不爱喝,太膻。”
      我勉强地喝完羊汤,嘴里有了膻味儿,脸上却没了臊意。听了旁边卖货大汉的腔调,也学着大声吆喝起来。明明学的惟妙惟肖,却惹得来往的女大学生偷偷发笑。见她们笑,我喊得更加卖力。
      “别喊了,先坐那学一天。”她把我拉到后面,轻声说。
      “我喊错了?”我愣愣的问。
      “没错也没用。做生意靠的是交流,不是吆喝。人家又不是不认识这些水果,你吆喝的响有什么用,把货卖好才行。”小何姐说。
      我点了点头,那半天就站在她的后面,人多忙不过来时,我就上前帮忙拿塑料袋。后来,感觉有点不对劲。她方才不让我吆喝,可没一会儿,自己吆喝起来比我嗓音还亮。
      “做生意靠的不是交流吗?那你还吆喝。”我问。
      “交流个屁呀,说啥你信啥。你吆喝的响才有买家看啊,方才都是学生,你在这摆摊不觉得丢人吗?”小何姐回头一笑,说。
      “不丢人啊,我靠我的本事吃饭,这有啥丢人的。”我理直气壮说。
      “我可不想你靠这本事吃饭,日后能找到体面工作了还是要走的。现在吃点苦就吃点苦,对男孩子也没坏处。”她说。
      当夜,我蹬车,她坐在旁边。临近那坡道时她就跳下车,去后面推。淋漓的汗珠让我感觉自己的体魄是年轻的、壮实的。胸中燃起一股无所畏惧的火焰,吓退了那正在坡上偷偷窃笑的夕阳。
      我们卸了货后,我找来一把镰刀割院子里的荒草。小何姐问:“你是不累吗?割它做什么?”我回头憨憨一笑,说:“晚上总有蟋蟀叫,太吵。”
      她无奈的笑,也跑来挽起袖子和我一起打理院落。暗星越来越亮了,我们才满头是汗的走回屋里吃饭。小何姐的厨艺好,北方菜做的比饭店里的有食欲。饭后,她去隔壁屋换衣服,才瞧见我的衣物都摊放在炕上呢。
      “你也搬过来了?”她略有些吃惊地问。
      “工作辞了,当然不好在住那。姐,你不收留我,我没地去了。”我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她。
      “行吧,那工资就另算了,房费和伙食费都要收的啊。”她一边帮我收拾衣物,一边玩笑说。
      等她出来时,把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钱递给我,说:“今天的工资,咱日结。”
      “我、我就半天,哪、哪赚了这么多啊。”我不肯收。
      “姐的数学比你好,不会逗你的,拿着吧。”她笑说。
      “以后再说,日结太麻烦。”我明知她是多给了的,死活不收。
      “赶紧拿着,不然日后该说我是黑心老板了。”她强行塞进我兜里。
      “姐你这样,我——我就不跟你卖货了。”我以此要挟。
      “好啊,好啊——正合我意。”她眼角一弯,半眯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真的以后再算吧,跟姐在一块开心,钱买不到。”我诚挚的说。
      “少和我说文邹邹的话,那不拿就先给你放盒子里。什么时候花自己拿吧。”她把钱塞进了一个红盒子里说。
      衣服还没有换完,她转身又走进那屋了。每次她走进那屋里的时候,我心里都怦怦的跳个不停。跳着的是人的心脏,而念头里却是人体内的兽性。我跑到厨房,接了盆凉水一头扎进去。小何姐出来时,递了条毛巾给我。
      “下回用温水,凉水是要脱发的。”她说。
      我没说话,只觉得身上的燥热还未完全的散。
      “还会打篮球呢?怪不得个头这么高。”她笑说。
      “篮球是买给俊晖的,下次你邮衣服时一起邮过去吧。”我说。
      “哦——”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了半天,说:“替他谢谢你,他不会玩,你自己打着玩吧。”
      “可以学啊,男孩子对这个都是一碰就会的。”我说。
      “他——他玩不了,有一条腿是瘸的。”小何姐吸了吸鼻子,苦笑一声说。
      我愣住了,头皮的凉气这时才起了效应,慢慢袭遍全身。我怪自己的唐突,小何姐却在一旁平静说了事情的经过。她弟的腿是父亲去世那年瘸的。那年下着倾盆大雨,父亲的工友跑来说矿塌了,他们的父亲被埋在下面了。除了年幼的弟弟,她们母女俩每天都对于父亲在煤矿上班提心吊胆的。可没办法,那钱赚的多。悲痛的消息像针刺般扎着他们的每一条神经,母亲哭晕过去了,她在一旁照料。工友们帮忙把父亲的尸体运来时,俊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爸死了。他大哭着往屋外跑,说那不是他爸,他爸还在上班呢。小何姐急忙拿着手电筒跑出去追,那时雨正大,天又黑。她追了半天,听见俊晖痛哭着喊爸、爸……喊的她撕心裂肺。她顺着声音寻去,发现俊晖掉进了矿场旁边的水沟里。她拿手电筒照去,刚止住泪又被吓出来。水沟里的两边都是断了一节的钢筋,俊晖的腿被划开一条很深的口子,满池的脏水都被染红了。俊晖疼的闭紧眼,大咧的嘴还一直喊着他爸。
      说到这,小何姐哭了。哽咽说:“如果当时赔偿款早点给,我弟的腿就不会瘸了。”我听得揪心,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我满脑子都是钱,去工地搬过砖、还被人骗进传销——现在想,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过来的。”她喘了口气,说。
      那夜,小何姐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却像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的倾听,心里却跟下着大暴雨一样,电闪雷鸣的变化着。
      我至今仍会怀念那段辛苦的日子和那个坚强的女人。安逸本身是快乐的,但我们却仿佛无法从中体会到快乐。那感觉就好像一个人不通过镜子很难看见自己的后背一样。每天的早出晚归过的充实且疲惫,我们有时会喝顿小酒,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星闲聊。有时也会赚多了钱去外面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但毕竟是少数。
      一次酒后,我讲了叶欢在学校的搞笑事。小何姐听了大笑,她笑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有皱纹了。我摸了摸下巴,自己的胡子也茂密起来。我们都没有留意自己的变化。直到某天有个卖货大汉笑着跟我说,你小子有福,这么年轻就有个肯陪着自己吃苦的女人。我当是笑话听,笑而不语。小何姐在称水果,貌似没有听见的样子。
      晚上回去后,小何姐让我把胡子刮了。我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长了胡子后成熟不少,自然是不愿意刮的。过了几天,我醒来洗脸时,总感觉有点异样。忙跑到镜子前看,发现自己的胡子全没了。我这瞠目结舌的样子可把小何姐乐坏了,笑说:“这多好,阳光的大男孩。”
      “昨、昨晚你跑我屋把我胡子刮了?”我一脸诧异。
      “下次就你自己刮了。”她把一个崭新的电动刮胡刀递给我,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胡子呢,让我见到最后一面。”我惋惜着,弯腰满地找胡须。
      “别神神叨叨的,洗完没?出货了。”她拍打了一下我的脑袋说。
      “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刮我胡子啊,再长这么茂密不定什么时候了。”一路上,我抱怨。
      “你再废话我把你头发也剃了——”
      我一路琢磨,突然顿悟她是听见了那大汉的话了。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心里感到一阵儿失落。但还是卖力的蹬车,发现徐徐升起的阳光比昨天更加的美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碾碎在车轮下,躲去了雨,迎来了雪。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我们卖起了酸梨。多数的买客都是中年以上的人,所以生意不怎么景气。但我们坚持出摊,拼的是一股精气神,要的是那阵辛酸的铜钱味儿。
      直到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来了,我们俩才决定歇半天。北方的冬天漫长,水果少。酸梨不像其他的水果那般矫情,易储存。所以那个上午我们载来的两筐酸梨很快被一扫而光。我打算骑车再取一些,小何姐笑说,下午小年没人出来买货的,姐也回去给你做一顿好饭。回去时,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小何姐坐在车厢,背靠着我。忽然小心的蹲起来,给我裹上了围巾。
      “姐,你拿回去,我不冷。”我大声喊。
      “好好看路,别说话要岔气的。”她说。
      围巾遮住了领口,风再也吹不来了。我的胸膛觉得一股燥热,当即兴起唱起了一首《潇洒走一回》。除了声音高亢外,别无特色。听得小何姐在后面咯咯发笑。车子在海鲜市场停下,小何姐叫我留在原地看守车上的东□□自进去买货了。
      约莫一根烟的工夫,她一脸喜气的从市场出来了。买了两条鱼和不少的螃蟹,我接过去,说:“买太多了吃不完的。”
      “北方冬天这么冷,一时坏不了,慢慢吃嘛。”她笑说。
      “要不然把这螃蟹退回去一点,咱挑些四川的小吃吧。”我说。
      “不用迁就姐,北方待得久了,家乡的饭菜早已不入口了。”她笑着上了车。
      那段时间,我总想挑些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可她笑笑说,她最喜欢的就是现在这平淡的生活。回去的路上,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竹声压住了我的歌声。平时讨厌喧嚣的我,此时却豁然觉得用热闹来表现欢快是最恰到好处的。
      临近那条坡道时,小何姐像往常一样跳下去,跑到后面去推车。只是不同以往,由于冬天身上裹的衣物太多,上了坡道后我们气喘吁吁的歇息了片刻。我要把围巾解下来还给她,她又给我围上了。
      “回家再解,风这么大要感冒。”她说。
      “我这身体素质超好的,没那么矫情。”怕她再度把围巾解下来,我打了一个死结。
      可能是勒的太紧了,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嘴里的哈气在我眼前短促的飘过,还带有淡淡的草莓香味儿。她决心要戒烟,用含糖来代替吸烟的习惯。见我这么久久盯着她,她也不觉羞涩。或许只当是弟弟在瞧着姐姐吧?眉宇间只有暖暖的温情,脸颊上的红晕也是咳久了才留下的。但不可否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真儿的。她的那双眼睛是真真儿的水灵,弯着的睫毛比帽上的绒毛还软、还细。
      “柳儿,吃过饭你回家住两天吧。”她突然说。
      “为什么啊?”我吃了一惊,问。
      “小年啊,家里应该团圆的。”她柔声说。
      “他们还在生我的气呢,我、我不敢回去。”我沮丧地说。
      “哪有父母和自己的孩子动真气儿的,回去吧。”她失笑说。
      “那我也不回去,留下来陪你。”我定定看着她,猜想眼里的不舍她应该是能感受到的。
      “明儿你再回来,还是小年呢——我们那边二十四过小年。”
      那时的我还真不清楚南方的小年是二十四才过的,眼睛瞪得极圆,充满狐疑的问她:“真的吗?”
      “真的,姐不会骗你。”
      回到住处卸货时,我心不在焉的。脑子里组织着马上要给母亲打电话时的语言,像极了第一次和父母说谎时的样子。
      电话嘟嘟的响了半天,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挂断时,母亲说话了。
      “刚要给你打过去,几点回来?”
      “五、五点左右吧——”我抬头看了一下钟表,说。
      “行,排骨都给你留着呢。早些回来,路上别耽搁了。”母亲温和地说。
      电话挂断后,我的心情异常地平静,但却很难受。小何姐从厨房走进来,满手水渍。她转过背说:“帮姐把围巾系上。”
      “电话打了吗?”她问我。
      “打过了。”
      “怎么说?”
      “陪你吃完饭再回去。”
      她回身朝我一笑,说:“姐说的对吧,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们的孩子,迟早要回家的。”我脸上也挤出一点笑容,没有吭声。恰在此时,她裤兜里的手机也响了。她一脸欢喜的跑去擦手,说:“肯定是我弟打过来的——”
      “姐挺好的,正在做饭呢,你和妈吃了吗?”小何姐一脸欢笑地说。
      这是我唯一能听懂的话,之后,她和她弟的交流就变成方言式的了。我虽然猜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小何姐脸上的表情变化来看——说的并不是高兴事。
      他们的通话持续了很长时间,我去厨房剖鱼了。刚刮完鱼鳞时,小何姐走出来。她穿着布鞋,走路时的声音特别轻。我没注意,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来吧。”
      我抬眼望她,发现她的眼睛是湿润的。轻声问:“咋了,姐。”
      “我弟说我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也要回去了。”她平缓地说。
      且不说她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是不是为了让我的心里不受到撼动,单见她剖鱼时的慌乱手法,我的心就也跟着慌了。我怕她伤了手,弯腰将她手里的活儿抢过来。说:“大概是太想你了,见你回去心情大转,病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柳儿,姐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她似乎看穿了我这自欺欺人的心理,一针见血地说。
      我不敢回头看她,也没有吭声。手里的刀猛地用力,一片鱼鳞弹起来打在了眼眶上。我愤怒的真险些一刀剁下去把鱼头切下来。
      “不好剖就别弄了,姐去做些别的。”她说。
      “那这鱼怎么办?不吃可就都坏了。”我有气无力的说。
      “送给贺东家吧,还有那些剩下的水果——我去给贺东他爸打电话,便宜点都转给他们。”说着,她起身进屋了。
      我闷不做声地坐在门槛上,看着院落。心想,那些荒草还在时,倒有些勃勃生机。现在院子干净了,反倒觉得是一阵冷清、满地凄凉。
      她打完电话后,站在我身后。说:“交代好了,明早贺东他爸过来取货。”
      我嗯了一声,继续索然无味的望着院落。小何姐在厨房炒菜,油的翻滚声减轻了这股沉闷的悲伤。
      “什么时候走?”我回头,问。
      “别在那儿黯然神伤了,赶紧摆桌上碗。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迟早的事。你总不能让姐这么一个老姑娘陪你一辈子吧。”她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答非所问。
      “你若愿意,我求之不得。”我大声喊。
      此言一出,她吃了一惊。一不留神,一块肉从马勺跳出来。
      “愿意个屁,一个大男孩哪能让女人拴住,别人会笑你没出息的。你的路长着哩,姐的陪衬也就只能到这儿了。”她笑说。
      我以为她是没懂我的意思,惨淡一笑,扭身跑进了屋里去摆桌。
      这一桌饭菜算是我们辛苦大半年里最丰盛的一顿,可我却没有食欲。其实,她的心情比我还糟。只是强颜欢笑的本事更胜一筹罢了。
      “又想喝酒了?行,姐去给你拿。”她说。
      “什么时候走啊?”我又问了一嘴。
      “过了这个小年再说。人在外,报喜不报忧。我弟在家,也是这样。他说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了,可具体差到什么程度我不敢想。所以我得回去多陪陪她,不能再跑这么远了。”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说这话的时候,我是一片迷茫的。以前觉得我们俩像是偌大江湖里缠绕在一起的芦苇草,现在她要走了,我一时间真不知去哪。
      “不行不行,做事情不能太鲁莽冲动,要吃大亏的——”
      她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见去,只是看着她,见她把红盒子拿过去,放到桌旁。又面带笑意的从红盒子拿出了一张名片。
      “这家婚庆公司是新开的,里面的一个婚庆主持以前也是送酒的,我认识。本说好年后再带你去的,现在你自己去吧。”她把名片递给我。
      “你什么时候拿到这名片?我怎么不知道啊。”
      “什么事都非得让你知道啊,刮你胡子的时候你不是也不知道吗?”她笑说。
      “我去不了,什么都不会。”我说。
      “有什么不会的,去了他会带你的。出师了也是一个婚庆主持,虽不算风光,但最起码不用干苦力。”她说。
      我盯着名片,顿时百感交集,心有千万言,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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