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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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山


      回山的路上,秦年一路沉默,也顾不得云怏怏的临别一握,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少年跪地痛哭的那几幕。
      她的内心叹道:不该救的,不该救的......
      当那个少年求她求求他的全家的时候,秦年就明白她错了,她不该图一时英勇的,她是什么身份?救得了他一时逃脱从军,救得了他全家的病痛吗?救了他之后呢?他是回家呢,还是担上逃犯之名,带着他的一家人逃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去哪?他只能再次恳求他的‘恩公’再帮他一次,可这次她又能帮他出头吗?
      秦年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害了所有人,害了官兵们回去领罚,害了少年难逃从军,害了他全家依旧苦于病痛。
      她逃了,她没法拯救那个少年。现在那个少年一定更恨自己吧,救了他之后却将他丢下,抛给他一个更重的罪名。
      她不停问自己:九渊何用?九渊何用?脑海中闪现一片火光,耳畔哭喊声隐隐作响。
      九渊何用?当撼百罹。
      秦年回到南山,静思三日,她站到向天阑前面,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要从戎。”
      向天阑正坐在椅上,手抓着一只白兔放在桌上玩,听她这一句,松开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小白兔,抬头看着她。
      秦年目光坚定,也毫不躲闪地注视着他,桌上白兔逃之夭夭。
      向天阑半晌开口,几不可闻地说道:“你不要命了吗?”
      她一动也不动,只一双明眸泛着万千光景,道:“我要下山,从军。”
      “呆在这里不好吗?”向天阑看着她良久,满目难以置信,他道,“这里,山水无忧,闲云野鹤,风月花鸟,风流韵事,多少人求之不得,这里没有风尘,远离世俗,是千金不换是你做梦都能笑出来的地方你知道吗?来来往往多少行客上山,跟我诉说他们的烦忧他们的苦楚,他们中哪一个不想要生活在我这样一个清闲无忧的地方的?”向天阑说到后面语速加快,有些激动,看到秦年的脸后,才稍有缓和。
      “你以为你可以避世退隐,一世无忧,可以不陷入尘世纷争,可以在南山上逍遥快活吗师父?”她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他看不懂的骄傲,“你错了,当这个江山社稷倾覆了,你以为你还有安生之所吗?所有士兵都在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你还能心安理得逍遥下去吗?”
      向天阑怔住,看着她许久,第一次从她口中能听到这么多话,实在惊讶与喜悦,却又有着无奈和失落,第一次听她畅述她的志向竟然是要离开他......
      向天阑没有立刻回复她,她认为向天阑不懂她的热血,而她也未必知道她师父也曾不甘隐居世外,她亦不懂他半生守于南山为的什么。
      世人皆苦,纵是神仙也言不由衷。
      秦年想清楚了,她要救,便全部救——她替少年从军,锦衣宝饰典当,散财让少年给家人治病,代官兵受罚,戴逃役之罪名,远赴黄沙。
      秦年要离开,向天阑自知是拦不住的,可他不愿放手,拦不住也要拦,他下了死令:“要走可以,打败我,这个地方,从此,你想来就来,需走便走。”
      向天阑不说这句话倒也罢了,此话一出,秦年顺理成章敢圆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打败她师父的梦,拔了剑每天冲着向天阑大挥干戈,向天阑心比水凉,这么久的真情实意不如喂狗,这徒弟狠起心来,欺师灭祖恐怕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向天阑不让秦年走,几乎时时刻刻地防着她,秦年也是分毫不退,每天事情做完除了思考怎么打赢他就是跟他打架。
      破他的‘衔花填海’她花了一周,打败他需要花多久?要知道,秦年的大部分招式都是向天阑教的,无论几招几式向天阑不仅比她熟练,速度更要快她三分,使出来的效果同样比秦年好,秦年唯一的优势只在那本秘笈。
      单凭一本秘笈,可能吗?秦年手撑着下巴,盯着跳动的灯花出神。自己是在他眼皮子下练武的,光是秦年的起势动作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除了出奇制胜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闭着眼睛,脑海就可以浮现出那本秘笈的每个角落的一字一图,纵是一招一式了然于胸,纵是这套招数使出来可以轻易名扬天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段时间秦年几乎封闭了自己,和谁也不讲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打败向天阑的想法并非一时脑热,妙妙小傲得知她要走之后不断地过来劝她,好不容易愉快生活近一个年头,融合在了一起,断是舍不得‘小师妹’的。
      向天阑的态度不浓不淡,反正一时半会秦年也打不过他,也走不了。他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闲闲,一个都没落下,还能应付秦年时不时的挑战,把握分寸伤她三毫,日子越拖他越得意,秦年越是心急。
      向天阑坐在饭桌上,学着妙妙拿着竹筷敲着碗边,催促着秦年快点上菜,秦年端出碗时,还在思考怎么打败向天阑。
      向天阑一挑眉,道:“怎么?难不成还想饭里下药毒死我?”
      秦年一愣,一瞬心念:此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还好向天阑没有读心术,否则非心寒到泪流不可。

      秦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伤到向天阑,还是一剑刺胸膛的那种,也从来没想过,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竟然真的打伤了他,竟然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烟雨微寒,山色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清明要来了,好不容易卸下的冬装又得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几日不见太阳,天风吹来又潮又冷。
      秦年剑也越使越快,一招‘披风斩月’无解,屡试不爽,向天阑除防御外别无他法,秦年趁势再举剑进攻,对手一连后退半里,竟逼得向天阑使出一招‘天公垂裳’,向天阑轻功跳起纵身跃下,一剑从天上袭来,如天光乍破,剑光闪得秦年一时睁不开眼,如影纷飞,秦年不肯退,向天阑好不容易挣开束缚,趁这个时机要进攻。
      秦年第一次见到‘天公垂裳’心中惊叹,向天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见到‘天公垂裳’竟然不后退,还傻站在那里企图要进攻,也算是开了眼界。
      天公垂裳最宜战况大好一举拿下和绝处逢生的时候使用,凭借犀利的剑法,通过剑光营造夺人的气势,在近战时可让敌人畏而却步,尤其在日光正盛的时候,银剑折射出的光芒更烈,对方往往睁不开眼,一剑如天光乍破,再睁开眼时,横剑锁喉,而执剑人仍衣袂翩翩,甚至面带微笑,一派风流。
      向天阑年过后二十又五,五年前的他山下一战,使出‘天公垂裳’和‘地圻立乌’两招后名声大噪,两年前与钟离央仙武大赛对决,传闻‘剑意四诀’齐聚,一灰一白衣可谓一仙一神将,二人神乎其神的剑术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秦年亦不知借了谁的几两肝胆,不闪不避,被剑光闪了眼,就索性闭上了眼,闻声识剑式,用的正是向天阑教的“剑随心动”——当你耳目皆无时,你就用剑,剑有灵,它可以快过你的手。
      视野黑暗的秦年竟一连抵挡了十几剑,她突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九渊朝着寒光处刺去,向天阑疾速侧身,以剑横挡在胸前,抵住秦年横斩的一剑,两剑相交处电光擦过,秦年左手给九渊注力,全身借力而起,峙在半空,双手依旧让剑身打横,以俯视的姿态面对着向天阑。
      秦年几乎将整个身体都以九渊为立足点倒立在剑上,把内力灌入长剑,与向天阑对抗,但那不是明智的选择,论内力,向天阑比起秦年只多不少。
      向天阑正要注力抵抗,秦年忽一抽剑,竟跃身向上一丈有余,向天阑发现她并不是要以内力对内力硬碰硬,立即收回手,腾空而起,出手欲追。
      空中没有倚物,二人匆忙过手五六招,纷纷落地,秦年甫一触地,将九渊横扫向天阑胸口,向天阑立即展现一个漂亮的后倾身闪躲,脚没动,身已半倾而立,而他手中的剑已经到了秦年的腰侧。
      秦年也是早有预料,微一侧身躲过剑锋,朝向天阑的右边进攻,又是一次‘披风斩月’,速度更快,势头更猛,向天阑躲开得有些狼狈,第三次的‘斩月’险些斩断他的衣角,秦年落地之时,向天阑跃身准备回敬她一次小规模‘醉酒’进攻,秦年忽绕他背后,再次起身而上时差向天阑半丈,向天阑余光一扫,边转身到右面边挥剑而下。
      秦年微一眯眼,双腿原地一蹬,起身剑横向天阑的长剑下,向天阑半身力压在剑上,而秦年在下,哪能敌过向天阑的力道?
      向天阑正慨叹这女的不要命地进攻,死都不防守的烈气,他剑锋一转,秦年低空忽借力再次腾高,双脚抵住向天阑的剑身,她在升高,向天阑已过了至高点,正在下坠。
      忽闻九渊凄厉剑鸣一声,秦年在高出向天阑半丈之后突然一个转向,脚离开向天阑的剑身,九渊在半空八方作旋,快到只剩剑影和剑声,在飞速的旋转中九渊不知何时止住,长剑竖直向下疾速坠去,坠地的方向只差向天阑的衣角几毫末。
      九渊插入地面三寸,被剑气震开的尘沙覆上向天阑的脚尖,秦年以剑为轴,半空握剑,身体几乎放平,绕九渊半周,双脚朝外朝向天阑蹬去,向天阑后弯身躲过,秦年双脚落地,抽出剑尖,扬起的尘土高出人身,黄沙漫天,颇有塞外茫茫之景。
      秦年在尘沙之中如影穿梭,剑锋过处卷起黄沙迷人眼。
      一声剑啸,向天阑蹙眉看着穿过右胸膛的长剑,厉声喝道:“谁教你的?!”
      她胜了。
      秦年放大双眼,颤抖着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失控一剑刺伤了向天阑,她把九渊从他胸膛中拔出来,失声道:“师父......”
      向天阑脸色苍白,神情冷峻,胸前伤口处血染衣裳,他沉声再一次问道:“这招,谁教你的?”
      “对不起......师父......”秦年收了剑,慌乱道,“你受伤了......怎么办......止血......”
      向天阑凝着眉头,目光一低,用左手在胸口点了两个穴道止血,冷冷地说道:“无碍,你怎么会使‘地圻立乌’?”
      秦年一愣,道:“我不知道......那招是谷夫人教我的......”秦年想了好长时间,如果用向天阑教她的招数不能够打败他,那么她可以用他没见过的招数试试,今日一用,哪想它竟然成了向天阑口中的‘地圻立乌’,竟然打败了他,那就意味着她可以离开这里了。
      向天阑沉默了许久,垂手长剑抵着地面,低头淡淡地笑着,长长的睫毛翕动着下敛,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说道:“刚那个不算,再来一次。”
      若是平素,秦年一定会顺着他的意,可这次好不容易才胜了他,是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秦年摇了摇头,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她真的会使‘地圻立乌’,她也不能再一次打赢向天阑,她需要这次机会,她得下山。
      向天阑敛眸伫立半晌,突然松了手,长剑哐当落地,他钳住秦年的小臂,湿了眼,声音低到颤抖,他道:“别走,我求求你......”
      秦年淡淡地看着他,推开向天阑的右手,弯腰帮他拾起长剑,交还他手上,离开了。
      “我的逍遥快意,万世无忧,怎么在你这里变得这么难?”向天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摇头,我以为时光很慢,日子很长,我还有很多曲子还没弹给你听呢。
      秦年走的那天,妙妙和小傲送了一路,到山下才临别。
      “小师妹,呜呜......你什么时候回来?”妙妙舍不得她,一把抱住了秦年。
      向天阑没有来送她,他一大早就提了两壶酒,上山去拜见祖宗,在解千愁石碑前坐下,共酩酊一场。
      秦年负着行囊,仰首望着巍巍青山,石阶微雨青苔,梨花依稀欲绽。
      她鲜有地笑了笑,俯身道:“我会回来的。”她不会忘记这里,夏有蝉冬有雪,晨曦初茶沾露水,漏夜天星落湖泊,亭中烹茶亭外扫雪,瓦上挥剑林下酣畅,窗边新雁排云上,钝刀如雷落砧板,山上还住着一个混帐师父,两个欢喜冤家。
      这些光景,都镌刻在她心上,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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