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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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妙(一)


      金乌西沉,船只到岸,南城的援军如约而至恭迎九州战神的军队,当他们看到钟离央抱着红衣女子下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些江湖传言并非虚妄。
      从陆路回到城关驻守大营与谷沛汇合,需要半天时间,士兵们早就累坏了,眼看就要入夜,想休息一晚再行军也没什么关系,可钟离央不肯,立刻!马上!一刻不停地回营,于是在补给完粮草饮水等军资之后,一万余人的队伍又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天堃关的谷沛早就收到消息,派兵前往乾豹山,自己坐镇关口,迎候钟离央。
      一回到营便是四更,天马上就亮了,士兵们解甲撒蹄子倒头大睡,因为毫无人情味的钟离央宣布卯时三刻全军集合,敢迟到你就完蛋了。
      刚打完一仗又紧锣密鼓地展开训练,叫谁不骂钟离央?但谁敢骂,军令如山,谁有异议过去跟钟离央打一架,打赢了爱睡睡几个日夜无妨。
      这种人不是没有的——唐高恕看不爽钟离央十几年了,管你让我睡还是不睡,我都跟你作对,我都跟你打。
      二人真的打了一架,钟离央的脾气也没比唐高恕好多少,在唐高恕几次挑衅下,钟离央忍无可忍卸了他一只胳膊,唐高恕骂了他半个时辰骂到口干舌燥仍难泄心头忿。
      唐高恕集训不去参加,想找秦年结果钟离央还不让,骑了匹烈马四处奔腾。
      钟离央在校场带兵训练,谷沛在写战后报告,白明恩打发走高迎风,终于有机会去找秦年了。
      他假意拿了外伤药进来,以防钟离央半路杀进来也好有个交代。
      秦年不是没有料到他会来,但看到他时还是微微抬眉惊讶了一下,大方扬手:“坐。”
      白明恩点头,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使剑不方便,打架还是可以的。”秦年这么说是为了让紧张戒备的白明恩稍微放松一点。
      “那个,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就呆在军中,慢慢将军医的担子接过手,现在也习惯了,你走后将军也没怎么罚我,就洗了一个月的马厩而已。”白明恩磕磕绊绊说道,只顾着尴尬的笑,秦年一听觉得洗一个月的马厩也是够呛的,这人还挺乐观的。白明恩接着道,“我听说你的巫山果之毒已经解开了?”
      秦年点头:“嗯,说来话长,不提这个。”
      白明恩应了声好,也傻傻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年看出他的心思,道:“以前的事,不必耿耿于怀,你能呆在这里,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也是你的本事,恩也好,怨也罢,只管你自己便是,无须牵挂我。”
      秦年知道白明恩想为她做事,甚至还说过可以不事钟离央只事秦年这样的话,而今非昔比,麻雀飞上枝头,摇身一变金凤凰,不过是又邪恶又耀眼的那种。白明恩毕竟是白医堂出身的,肩上不是没有责任的,这时候再讲肯为一个祸国妖女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话,恐怕连自己的良心都会不安吧。
      白明恩踌躇道:“我明白。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之前觉得肯定不是你干的,可这几日下来,我觉得你好像......有点......”
      “变了。”秦年接过话来,她很清楚地知道白明恩要讲什么,他不好意思说,所以她帮他说了,“我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人离开了,心境不同了,人当然是要变的,你经历过家破人亡,你应当是知道的。”
      叶子楷、向天阑、秦琤,每一个带给秦年的情感都是不一样的,忿怨、疯癫、痴狂、温柔,哪一个不被称为一份真情,哪个人对她不是一份真心,最后殊途同归,教会她成长、看清这个世界的人儿们,都离开了。
      白明恩点头,苦笑道:“身不由已,言不由衷,世间万事,岂尽遂愿?”
      “白兄阅历比我丰富,当能在漂泊处泰然处之,这点秦年不担心,只是白露小姐家业之恨未解,在京也不甚安分。”秦年轻轻笑了笑,“又跟我结下了梁子,我看白兄还是把你拎在身边吧,让她在军中跟着钟离央她才会安分点。”
      白明恩点头,赧然笑道:“明白,秦小姐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想周遭有那么多顾虑,明恩了解,我不会去打扰你,但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明恩,鼎力相助。”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年从案下拿出一包的茶叶饼给白明恩,“这个是我去江南买来的,也不知道品相好不好,本来想给弟兄们分一分的,恐怕眼下也没人敢喝我的茶。”
      白明恩接过她的茶,她干笑了一声,道:“一大饼的,浪费了可惜,给你吧,拿去分一分,给士兵们,长河大风他们都没喝过,念叨了好几次......”
      白明恩唇瓣分开,颤抖了两下,启齿打断她:“秦年,他们死了......”
      秦年抬眸一怔,眼皮又向下垂,眼神中没有惊诧没有悲痛没有怀念,有的只是麻木,她的语气又轻柔又平静:“哦。”
      白明恩拿着茶饼和药箱,起身告辞,秦年微微颔首。
      就在白明恩将要出帐时,秦年忽问道:“骑马还会不会晕了?”
      白明恩回首,愣了愣,也笑道:“早就不会了。”看到她温柔的笑容,恍惚觉得故人未变,初遇时冰冷是她,相识后温柔也是她。
      白明恩走后不久,秦年也出帐了,立在帐外,看着千万将士随着号令而握枪挥刀,看着大漠戈壁满天黄沙,疑问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
      她身负行囊不远万里,黄沙洗面唇舌干涩,来到国土边陲,明明累得马上就要倒下了,还撑着口气硬朗道:“以我轻骨,筑万里江山,死生又何妨?”
      然后呢,她遇见了好多人,见过严苛军法治兵,见过处处防备人心,见过敌人刀剑无情,尝过血海深仇欺凌背叛,也历过至亲至爱相继而去,郑思思、刘三妹、魏兮、长河、大风、叶子楷......故人来来去去,当年对着一具尸首抱头痛哭,而今见过的白骨已如山高,受过生离死别,终变成世人口中麻木不仁的魔头。
      她望着钟离央如高山般巍峨的背影,想着这个人,会不会跟自己一样,也曾丢过初心?
      这袭白衣,什么时候脏过呢。大概也只有向天阑死的那时候,他才会这么狼狈吧。
      秦年目光不由放柔和,轻轻一笑转身进了帐。
      次日下午,皇帝的旨意就到了将军营——接着打,打得直到敌人把所有的城关还给我们,直到把他们逼出境外才停火。
      秦年把双脚架到桌上,嘴角一勾,冷笑一声,不作声了,倒是钟离央毕恭毕敬,跪在地上接受圣旨。
      待属下退去,秦年嘲讽道:“呵,狗皇帝不是信不过你么?乾豹山战役才结束,又叫你去平祝城,还不派兵来,光是美言几句就完了?”
      钟离央不会接过她的话,起身道:“西戎此次来势汹汹,不会轻易罢手,不拿回疆土,将来再谈几次和都没用。”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爱说白话了。”秦年看他一眼,卷宗在手里抛了抛。
      “谷沛上次见到小傲,还是在祝城。”钟离央说道。祝城之北有见过小傲的身影,之后的两战就再也没有见到踪影了,直到这次在乾豹山的奇袭,依旧没有看到他。
      传言这位十六岁的少年郎,纵马快剑,杀敌百千,风华正茂,率领的队伍扬起浩荡尘沙,半年间从西陲一路杀到都城至北两城,堪称传奇。
      而世人不知,此少年郎正是南山隐仙首徒,传奇之传奇。
      “小傲不足为惧,我更关心妙妙站哪一边。”秦年微微挑眉,骨子里的冰冷和向天阑的随性相结合,变成一个令人可怖的人,更像是他人眼中的云焂。“妙妙成为新一任南山隐仙,不问世事,要守着什么山魂不是?这次下山去找小傲,算不算破禁?”
      钟离央微微点头:“她小小年纪,很多事尚未看清,就要肩扛重任,也算是一种历练。”
      秦年略有笑意,扬起下巴问他:“那你猜猜等向天阑祭日的时候她会不会让你上山。”
      钟离央不作无意义的考量,撇开话题:“你会留小傲一命么。”
      秦年眨了眨眼,反问他道:“你呢,若是干戈相遇,你会饶他一命么。”
      钟离央淡淡道:“看他觉悟。”话说得像个高人一样,语气和神情却是平淡无味。
      对于钟离央的态度,秦年早就度之八.九——悔,不杀他,抓回去问个罪从宽处理,没多大事;执迷不悟,他钟离央身为一国之将又能如何,杀敌护国为本分,奈他是故交之徒又如何,只得杀了。
      秦年笑笑,双手环抱着曲膝的小腿,没穿鞋,她晃了晃身子,道:“那我也一样,若他执意要杀我,我就不客气了。”
      钟离央坐到她身边,不语。
      她带着浅浅笑意,瞥了他一眼,露出的脚趾上下摇动,语气不经意道:“钟离央,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笑我。”她顿了顿,脚趾也不动了,目光直直看向前方,脸上挂不住笑了,抿了抿嘴,轻声道:“天下和我,你选哪个。”
      钟离央转头看她良久,秦年一直不敢以目光与他相对,无论他出口的是哪个答案,回答都太过沉重。
      盖是周围太安静,静得连一声一息都听得一清二楚,秦年哂笑一声,垂了眼皮,喉头苦涩,道:“其实也没什么,答不出来就算了,算了......”她覆上了钟离央的手背,谁让他是将军呢,谁让他是全天下的指望呢。
      钟离央翻过手心握着她的手,抬手吻了吻她的手背,道:“我不会做选择,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秦年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道:“若是两者都能保全,我还用问你,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没种,老婆也要江山也要,做了一生的好人,顾这个保那个,最后被参的本数也没少别人吧,还整天说我笨,我看最傻的就是你吧。”可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会爱上他呢。
      钟离央竟自嘲轻笑:“也许吧。”
      没急着回师,钟离央还在辛苦训练一团狗屎般的士兵,皇帝催得急,严苛的训练也几乎要了新兵们的命。
      秦年不急,坐在扶手椅上嗑瓜子。
      屁股挨上椅子五天不到,又出事了。
      正是午时,炎阳在天。
      有人硬闯军营,近百把羽箭挡不住,来人也不报姓名,负剑闯入,打伤十余人,没出息的士兵连滚带爬冲进钟离央帐子里,看到秦年正坐在钟离央身子分开大腿,作亲吻姿态,士兵一时语塞。
      钟离央不悦蹙眉,士兵连忙解释道:“外......外面......有人硬闯,是个小女孩!”
      秦年背对着门口,没有转头,舔了舔下唇,笑吟吟看着钟离央窘迫的样子,她从钟离央身子下来,不虞道:“我出去看看,你先把裤子穿上。”
      士兵麻溜地抱作一团滚了出去,心想完了升官是没可能了,这条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妙妙站在秦年面前,双手抱腹胳膊夹着一把剑,古旧的剑鞘在日光下再也无法闪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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