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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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博士后生涯


      某一年春节,我和阿笨一起回他的山东老家,与村里几个同龄的男孩聊天。有个男孩带着几分羡慕的神色说,阿笨是这个村的第一个博士。我苦笑道,我们村尽管学生一茬接一茬,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勉强读完初中的都很少,读博士简直是做白日梦。那几个男孩立刻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你已经是‘博士后’了。”我的民间“博士后”桂冠就是这么来的。
      作为阿笨的陪读,我在临安大学的三年半时间里,接触了阿笨的许多师兄弟和其他一些博士,感慨极多。博士,作为传承知识的主体,我原来对他们的生活并不了解,以为这个精英阶层的生活比其他阶层理所当然地优越一些;直到阿笨读博,我得以有机会与一些在读博士进行深入交流,才发现其生存之艰辛,是许多未曾读博的人难以想像的。然而我以前竟然很少看到此类文学作品,或许是这群知识份子自矜身份,不愿轻易叫苦叫穷,宁愿选择默默忍受吧!
      应某出版社的约稿刚刚告一段落,忙里偷闲中,我突然想写一写我所认识的几位文科博士。就从阿笨的师兄汤寒说起吧。

      汤寒
      汤寒本是临安大学的土著,2005年春开始读博。他老婆是他的中学同学,在临安一家保险公司上班。受她的影响,他也慢慢走上推销保险的道路。在养下儿子、买了房子以后,汤寒再也静不下心来写论文,一拖再拖,终至不可收拾。大约半个月前,汤寒声称放弃博士学位。
      其实早在去年五一时就有征兆,那天梁东、阿笨和我,三人一起去吃外面吃快餐。梁东将他手机里的一条短信调出来给我们看,问阿笨有没有收到。我一看内容,全是推销保险那套的行话(原文不记得了)。汤寒每次见到师兄弟,首先必然介绍保险公司的产品,然后劈头就问:“买保险吗?”他还多次向阿笨推销,说一天只要花39元,生老病死都有保障之类的。他推销起保险来连窝边草都不放过,简直无孔不入。如果把这种精神用在写论文上,说不定早就毕业了。系里殷老师见到汤寒的精神状态,只说了两个字:“垮了!”
      夫妇俩生活在一起,往往是互相影响,但在我的印象中,一般是男方影响女方的多,男方完全被女方牵着鼻子走的倒很少见,当然历史上和现实中都有,比如汪精卫、□□之流。我并不是说做推销不好,而是觉得这份工作跟做学问的思维差别太大,跟汤寒最初的理想差别太大。而且一个优秀的推销员根本不需要读博,只要小学毕业就够了。我有个小学同学,初一都没读完就辍学了,目前已是江城某保险公司的主管,手下有十多号人,她自称年薪已达三四十万,还经常游说我和我的亲朋好友投奔她,与汤寒夫妇有得一拼。
      汤寒在做学问和卖保险之间摇摆了很久,其间曾多次想过放弃读博,熬到2012年底,终于顺利通过了答辩。得知这一消息,我和阿笨都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他毕竟完成了人生一大任务,尽管这个句号画得不怎么圆满。

      梁东
      梁东是临安本地人,也是临安大学的土著,应该属于有房有车一族(尽管车还没买,不过在房价奇贵的临安,有房的人绝对有能力买车)。当年可是身为系花的老婆倒追他的,他们结婚的时候,好多师兄弟都吃到喜糖了。没想到结婚才两年,正当他论文卡壳的时候,遭遇后院起火。那是什么滋味?按照梁东的形象说法,就像一根绳子在脖子上越勒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岳父岳母一个劲地泼冷水,说写不出来就不要强求,还是早点赚钱划算;这么大年纪了,得赶紧要个孩子……他们最终离了婚,按照梁东的原话就是:“老婆跟着别人跑了。”
      这个打击对梁东非常大,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整两年除了吃饭之外,几乎足不出户。他这种深居简出的怪异行为在师兄弟中广为流传,渐渐成为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足足过了两年,他才慢慢走出离婚的阴影,继续写论文。天可怜见,直到第六年,论文终于写完了!
      当他的论文通过匿名评审之后,为了庆祝一下,他邀请几位朋友一起去临安最好的青藤茶馆喝茶,可最终只有我和阿笨陪他一起去了。其实我和阿笨心里很清楚,我们的目的不是茶喝,而是给他一个尽情倾诉的机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一头短发有些凌乱,眼神呆滞,那副形象跟武林高手在山中修炼后,刚刚出关差不多。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西湖边的雅座上,一个女孩弹奏起古琴曲作为背景音乐,就这样开始随意聊天。尽管他说了很多话,但大多语无伦次,好在我们并不计较。因为他能够开口跟我们说话,就表明他毕竟敞开了心扉,向社会跨出了一步。
      论文答辩后,我和阿笨常常邀请他参加一些基督教的讲道活动、篝火晚会,有时候逛逛街、吃吃快餐,让他慢慢接触社会,并安慰他说:“以后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又过了三四个月,他才慢慢调整过来。
      阿笨一直为梁东夫妇离婚的事感到惋惜,甚至有些埋怨梁东:“既然你岳父岳母想要孩子,那就让你老婆生呗,反正不是你生。”我感觉阿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女性在孕产期间需要多少关心、多少精心的照顾,孩子出生以后需要大量的开支,并增加无穷无尽的家务活,难道把孩子扔给岳父岳母就万事大吉了?
      其实梁东是非常优秀的,他在读书和工作时,曾经拿到了律师资格证,并作为业余的法律顾问,为朋友们指点迷津。他的心情调整过来以后,似乎性格和相貌都变得阳光起来,毕业后找的工作也很不错;工作后一年不到,他就拿到了一个国家课题。
      看来男生找终生伴侣,还真的不能仅仅看一张脸,不管是班花、系花、校花还是国色天香,如果她不能体贴你、关心你,亲朋好友在旁边调唆几句就左右摇摆,那枝花再美也不属于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多少人具有非凡的洞察力,能一眼把对方看透呢?

      章黎
      章黎,也是临安大学的土著,原是阿笨的舍友。我见到章黎的第一眼,就发现他长得特别帅,我都不好意思多看他一眼。他到底有多帅?其形象气质,与南京大学文学院赫赫有名的大帅哥徐兴无老师颇为相似,不过比徐老师还要帅,因为他拥有一项最厉害的武器——年轻。英气逼人,都挡不住,走在大街上,绝对可以秒杀少女(请徐老师的粉丝们手下留情,别拿臭鸡蛋砸我)。阿笨说章黎在校时,有好多女孩子追他,我听后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
      由于是直博,章黎没有硕士文凭。大约读博两年后,他用本科文凭考上公务员,目前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还找了个家境富裕的海归女。混迹官场这几年,他的书籍和资料全放在宿舍里由阿笨保管,直到去年六月底,阿笨也即将被宿管轰出来,他才把老泰山“借”给他的价值一百多万的保时捷开进学校,一车拖走。
      章黎本是中文系出身,文笔相当不错,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本来有在国外读博的机会,可他不知是不愿吃苦还是别的原因,自动放弃了。他之所以弃文从政,据说是由于2008年金融危机时,他父亲炒股亏了血本,似乎连在临安的房子都搭上了,希望他马上赚钱养家。
      时隔三年多,我发现章黎发福了不少,尽管脸型变得圆润了许多,不再那么棱角分明,并提前实现“中部崛起”,气质比徐老师逊色许多,不过依然算得上很帅。章黎说,这一身赘肉都是饭局给害的;单位几乎每周都有四五次饭局,如果不去,在那个圈子根本混不下去。
      如今章黎血脂已经偏高,我真不敢想像,再过几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自称论文已经写了大半,不过能否坚持下来依然是个未知数。

      伍兴
      在我见过众多的临安大学博士中,伍兴是境况很惨的一个。伍兴在本科和硕士期间没有经过严格系统的训练,学术根基不太扎实,因此一口气要写出十多万字的博士论文,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论文的一部分,发现他压根不知道论文该怎么写,框架、格式和思维都杂乱无章。
      在我看来,论文与小说有许多相似之处,本科论文相当于短篇小说,硕士论文相当于中篇小说,博士论文相当于长篇小说。一般说来,写中短篇小说只要确定主题即可,而长篇小说必须作全盘考虑:先确定主题,然后列出目录和提纲,再精雕细刻地填写具体内容(不过据说也有一部分长篇小说作者从来不列提纲,写到哪儿算哪儿)。即使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也不要紧,翻一翻同门师兄弟的论文,看看人家的格式是怎样的,依葫芦画瓢不就行了?
      导师庄老师曾经指出,伍兴写论文时没有任何注释,这又涉及到论文与小说的相异之处。在一部小说中,作者可以对故事情节进行合情合理地虚构,哪怕是同一个题材,由于作者的知识、阅历、性格、文风不同,写出来的文字一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可是写论文不能这样。在动笔写一篇论文之前,必须先了解历史上对该问题的研究程度,并密切掌握当前的研究状况,站在所有前人的肩膀上再提炼自己的观点。假如不看大量的资料,一个人闷闷地闭门造车,结果自己呕心沥血写下的文字,前人早已研究过,并且比作者表达得还要淋漓尽致,那么作者的研究便没有任何价值了。
      伍兴的生活补助是每月900多元,可他的日子似乎总是显得很拮据。有一阵子,我和阿笨吃早餐时在食堂碰见他,每次都见他端着满满两碗白粥到餐桌上,一碗三毛钱;再加上一份四毛钱的榨菜,总共不超过一元钱,让人感到很滑稽,又难过得直想哭。我们见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蹒跚的双腿走起路来都有气无力,对他说:“这怎么行?喝粥是填不饱肚子的。早餐一定要吃好一点,才有精神写论文呀!”伍兴惨淡地一笑:“这些就够了。”有一次,阿笨和同们师兄弟一起参加一个会议。那次会议开到近十二点,由于吃粥饿得快,十一点半没到,伍兴就悄悄退场,到食堂吃饭去了。这件事给导师的印象比较恶劣。可是伍兴很内向,几乎从来不向师兄弟们提起自己的困难,还是我们三番五次地问他,才感觉他可能是极度贫困。可我们自己也捉襟见肘,无法给予直接的经济援助,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只能想办法帮他找兼职。
      伍兴和老婆许嫣是在临安大学交友网上相逢的。我一直很奇怪,一个普通中专毕业的女护士,怎么会突然上临安大学交友网?后来得知她姐姐原本是临安大学的理工科博士,才明白过来。许嫣的姐姐有两套房子,将其中一套借给妹妹和父母,因此可以猜测,许嫣受父母的影响远远大于受伍兴的。许嫣是那种头脑比较简单的小女生,每周来看望伍兴一次,都会例行公事般地问他缺不缺钱,他摇着头说不缺,她也就不给了。有一次,我对许嫣说:“伍兴可能是太要面子吧,即使缺钱也不会直接告诉你的。你如果真心想帮他,可以记下他的银行卡号,把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到卡上;经常给他买些水果和高档补品,不管他说要不要,直接提到他宿舍里就行了。”真正关心一个人,不需要一次次地问,而是直接化作行动。从他们的发展趋势来看,她很可能并没有这样做。
      在阿笨忙着办毕业手续的那阵子,也正是许嫣全家闹着要跟伍兴离婚的时候。伍兴与许嫣的婚事,本是许嫣的姐姐一手撮合成的,如今她却闹得最凶。在我们临走前几天的一个晚上,许嫣的姐姐带着父母一起找到阿笨(伍兴与阿笨的宿舍仅一墙之隔)和导师,开门见山地问伍兴什么时间能够毕业?见导师难以回答,许嫣家里人猜测伍兴毕业没有指望了,便开始对他大肆攻击,其中最厉害的一条,就是指责他有“骗婚”之嫌。
      伍兴与许嫣相识大约两年多以后,他便提出先领结婚证,理由是:“只有领证了,我们才真正成为一家人。等我毕业工作后,便于为你安排工作。”许嫣的姐姐思前想后,终于同意他们裸婚;如今发现他迟迟不能毕业,才感觉像是受了骗。姐姐气愤已极,厉声斥责伍兴:“别说他毕不了业,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就算毕业了,配偶也是不安排工作的,他不过以这个为钓饵来骗婚!”当前博士找工作时,许多高校人事处的确声称“原则上不安排配偶的工作”,大约是在短期内难以解决编制的问题。如果把要求适当放低一些,先在学校里找一份无编制的工作,再等待或者寻找其他机会,也不见得有多难。
      许嫣的妈妈说,最伤心的是伍兴根本不知好歹:“前年春节伍兴没有回家,我们全家邀请他大年三十过去吃团年饭,可他直到晚上七点多才赶去,而且没说几句话就躲到楼上去了。以他这样薄情寡义的性格,就算能够毕业,也不敢把女儿的终身再托付给这种人了。”在那个小小咖啡馆里,许嫣的妈妈不断地夸阿笨,说他温和善良,老实可靠,要是伍兴能有阿笨的一半懂事就好了,只差没把自己的女儿强塞给阿笨。这让阿笨感到很吃惊,哪有如此贬低自己女婿的?不是有句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么?假如阿笨也没有顺利毕业,她可能就不会夸他了;又假如伍兴能够顺利毕业,她怎么都会让女儿委曲求全的。
      许嫣的姐姐扬言,一定要让妹妹与伍兴尽快离婚。如果伍兴不同意,她宁可花重金请律师打官司。为此,姐姐还辗转联系到专门办理离婚案件的梁东,梁东哪会蹚这趟浑水?他委婉地拒绝了:“如果真要打官司,我可以向你推荐最好的律师,但我自己实在不便插手此事。”
      我和阿笨搬走后不久,伍兴和许嫣离婚的消息就传来。雪上加霜的是,大约在去年十月份,伍兴的妈妈因病截肢,花了一大笔钱,他至今仍在家照顾妈妈。或许伍兴在临安大学的生活如此清苦,是拿自己的钱补贴了家里吧?真不知他在临安大学的学习会如何了局!伍兴的导师虽然对他很失望,其实内心还是非常惦记他的,至今还托他的同门师弟帮他找工作呢。

      狄英
      在华亭大学读博的狄英,是阿笨的师妹李苹的蓝颜知己。他是读军校出身,听说在部队里薪水是很高的,至少比普通高校优厚一些。由于他比较喜欢做学问,便考进了该校。可他老婆很不乐意,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他拿高薪,无法容忍相对清贫一些的生活。狄英想索性跟她离婚,她坚决不同意,却又整天在家里大吵大闹,想尽办法让他看不成书。要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不看书,这就像要一个酒鬼戒酒、一个烟鬼戒烟、一个赌徒戒赌、一个瘾君子戒毒一样,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狄英目前就这样跟她干耗着,心情抑郁时,就一次又一次地向阿笨的师妹诉苦;而阿笨的师妹,已是罗敷有夫。狄英说很想在临安找一份能够解决房子问题的工作,而且周边环境必须很安静,这样他才能完全静下心来做学问。我感觉他对环境的要求过高,在临安这种房价奇高的地方,有些教授被引进来都不一定能立刻分到房子,何况他还没有任何职称!如果他想达到这样的条件再做学问,或许永远都做不成学问了。他毕竟工作过几年,总还有些积蓄,有多少条件不如他的在读博士,不都是在慢慢地熬?
      补充一下,李苹的老公很爱她,对她简直惟命是从,不过生性比较懦弱,她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因此感到格外吃力。这几年她苦苦熬下来,身形非常单薄,体质比我还虚弱,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吹倒。好在今年她总算毕业了,尽管她本科、硕士都毕业于全国排名前十的重点高校,可由于身为女性的局限,还要想办法解决她老公的工作,她签约的学校并不怎么如意。

      阿笨
      我这个“博士后”其实当得很凄惶。
      阿笨到临安大学读博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特别倒霉。阿笨是以笔试第一名入学的,可是由于导师麾下还有一个直博的学生章黎,而公费的指标只有一个,因此导师让阿笨和章黎将这个指标平分,然后各交一半学费。阿笨每年得交六千元,三年总共是一万八。
      阿笨是2006年秋入学的,那一年博士的补助每月只有345元,只在2008年通货膨胀特别厉害时,托□□的福,每个月多了5元补助。从阿笨的下一届,即伍兴入学开始,补助就一下子提到近千元,可是阿笨享受不到一点儿福利。345元,在临安这样高消费的城市能干什么?
      阿笨的研究对象决定了他必须搜集大量的外文资料,他的奖学金和校外的兼职费加起来,远远少于生活、买书、打印、复印费的总和,担子一下子压在我的头上。有时候一本外文资料从网上买下来就得大几十、上百元,外加打印费。我的工作也很不如意,我比较偏爱杂志社,假如是在老家,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对口的工作;但临安是个商业化极其浓厚的城市,大大小小的企业遍地都是,找一家杂志社却比找一只三条腿的□□还难。即使我应聘到企业里去,企业领导也未必重视文科生,加上我对企业文化不太适应,因此感觉举步维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当阿笨离校时,清点五年来所买的书籍,发现仅仅外文资料就有近200本。望着这堆资料,阿笨百感交集,甚至想赌气将它们一起买掉,我坚决不允许,全都打包带走了。阿笨常常感叹,假如他的补助稍微多一些,他毕业的时间肯定不会拖那么久。在他读博期间,不管我们生活有多么艰难,我从来不敢克扣他买书的钱,或许他自己在这方面还是过于节俭,以致影响到论文的进度?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当然对阿笨并没有完全理解。在他写论文期间,我有时候见他在电脑上东逛西逛,听听京剧、看看电影什么的,以为他不够努力,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抓紧时间写论文,我的脸色便不那么好看。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意识到,或许是论文卡了壳,他想换换脑子。我感觉挺过意不去的,他已经那么累了,而我还一个劲儿地催他快点写。
      有一阵子,阿笨陷入论文写作的焦虑状态,脾气大得像吃了枪子儿似的,即使我以平缓的语气说起一件家常事,他听后依然大发雷霆,让人感到极其伤心。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向我道歉,尽管我也原谅他了,可是心上的那道伤痕却难以愈合。我的身体也迅速衰弱下去,恰恰还有人在我耳边挑拨离间,用“落井下石”来形容毫不为过,那种感觉就像在心上插了一把刀,还把刀柄用力绞了一下。
      六月底,阿笨与一所高校终于签下卖身契,我长期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眼泪便止不住簌簌直落。阿笨一边为我拭泪,一边说:“别哭啦,别像我一样把眼泪哭干了。”这小子看起来一直很强硬啊,竟然也会落泪?我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哭过?”他回答:“刚得知论文通过匿名评审时。”这时阿笨的脾气已变温和了许多。
      当我们来到新单位,发现许多本科或硕士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同龄人,全都有房有车,孩子个个都会打酱油了;阿笨的本科同学,连混得最差的都买房了。我们租住的房子,女房东的年龄恰巧与我们相同,可她由于房子买得早,成了债主;而我们则在年年飞涨的房价中几乎无家可归。我也曾一度感到茫然,问阿笨:“不是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吗?”他回答:“是改变了啊,其结果就是变得更加贫困。”
      如今我们仍在努力,争取在未来三四年内跻身房奴之列,退休之前还清房贷。生存是如此不易,阿笨为什么还要如壮士断腕般义无返顾地读博?因为他不想这一生被一栋房子套牢,为了成为精神上的贵族,他宁可做物质上的乞丐,他愿意拿生命去赌一把!

      在我所认识的这群文科博士中,读博期间的家庭矛盾似乎格外尖锐。读博不仅生活清苦(相当一部分博士),而且会损耗许多精力,少数体质虚弱的连命都搭上了;而因论文写作不顺利而产生焦虑,导致情绪失控,又极易伤害身边的亲人,尤其是最关心他的人。考上博士的学生一般都是二十好几岁,加上入学年龄晚、中途留级、复读、参加工作等不确定因素,年龄可能还会大些,个人问题、工作问题、父母赡养问题……压力非常大。可在社会上,有些人一方面认为读书无用,即使读了大学也找不到工作,瞧不起在读博士;另一方面,一旦他们毕业后找到工作,那些人又以为他们从此以后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了。
      但不管博士遭遇怎样的困境,我相信他们永远是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今天那些还在论文中苦苦挣扎的博士,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就是各大高校的中流砥柱。可是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许多优秀的人才不愿读博,或者无法继续下去,而将精神气力消磨在繁冗琐事之中。每每看到一些博士被区区一斗米压弯了腰,受到各种歧视和误解,就感到一种无言的悲哀。
      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能够埋头做学问已成为一种奢侈。建议那些在读博士的家属,给他们多一点关心和支持,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特别是当他们论文卡壳的时候,伴侣的支持极其重要;如果在这关键时刻都不理解,随着亲朋好友冷言冷语,对他们的伤害或许是致命的。同时也建议在读博士,假如在写作中遇到阻力实在难以为继,最好先做点别的事放松一下,而不要把情绪简单粗暴地转移到最关心你的人身上。
      幸运的是,许多高校博士的待遇已有所改善,目前临安大学博士能拿到千元以上的补助,再加上其他兼职,生存压力比前几年大有缓解,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做学问。但愿在不远的将来,博士的待遇越来越好!
      (注:文中所涉一切人名、地名、校名均采用化名)

      2012年4月14日于浙江临安
      2012年7月20日改于山东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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