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

　　谁能料到，在南大三年里，与我感情最深的竟是物理系图书馆。
　　初来南大时，住在老四舍（后被拆除，并在原址修建了一栋新宿舍），宿舍里有一个高我一届的女孩子，她男朋友就是南大物理系的，所以她经常往物理系跑，并以炫耀的口吻向我吹嘘南大物理系有多么优秀，使我对这个系一直充满着景仰之情。文科生，总是免不了要写点小文章，由于我自己没有电脑，老是拿到打字店里，价钱又太贵，非常苦闷，有时便忍不住叹惜：“如果哪儿有免费电脑用用就好了！”大图书馆其实也有免费电脑，但那里的电脑不能保存，而且时常被他人占用，极不方便。她告诉我，物理系图书馆有免费电脑用，只是由于我不是本系的，恐怕不能进去。
　　我左思右想，犹豫了好久，才在一个晚自习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进了物理系图书馆，没有人知道我当时心跳得有多快，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第一次偷了人家东西的孩子。走进图书馆，我惊喜地发现，这里不仅有几台可以免费使用的破电脑，更吸引我的是，环境相当优雅，比我迄今为止所见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更适宜学习，除了有一间大办公室里几张大桌子可以自由看书之外，走廊里也摆放了一长条桌椅，每张桌子配两把椅子。我从心底爱上这儿了！
　　没想到晚上十点闭馆的时候，一个戴着黑边框眼镜、表情严肃的老师拦住了我问道：“你是哪个系的？”我虚心地答道：“我是物理系的。”其实他早看到我手里拿的全是文学类的书，已经猜到我是文科了。他又说：“把你的学生证给我检查一下。”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帮了。他立即板起脸来：“一般说来，外系的学生是不允许进来的。你为什么不到你们中文系去，而要到这里来？”我满面羞红，眼泪都快涌出眶外来了，老老实实地答道：“因为我发现这里很安静，学习环境是最好的。”我无法向他解释，当我面对中文系时，那种迫得我喘不过气来的苦涩沉重之感，我宁可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而且那时中文系晚上是不开馆的。他说：“以后最好不要再来了，因为如果其他人知道这里的学习环境好，也来看书怎么办？”我本已万分沮丧，却感觉他的言辞于严厉之中留有馀地，因为他不让我去的原因是怕其他人也来自习，只要我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就被默许可以进来了。就像孙悟空最初拜师学艺时，菩提祖师在他头上敲三下，然后倒背着手走入里面，把中门关上一般。我很快明白这位老师是对我网开一面了，失望之情立马一扫而空。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这位老师姓徐，就是物理系图书馆馆长。
　　在南大的三年里，我一直很小心地呵护着这个小秘密，从来不敢把它告诉任何一个同学，惟恐自己跟同学一起被扫地出门。现在想来，其实有些同学即使知道这个地方也未必耐得下那份清苦。以后每天不管上午下午，只要课一上完，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必然会往这里跑。有几位同学甚至猜测我是不是有个男朋友在物理系，我只暗自感到好笑罢了。从周一至周五，图书馆是在早晨九点开门，但周末晚半小时，有几次我不知道周末开得晚一些，只好站在图书馆门口焦急地等待，看起来比物理系学生更像物理系学生。
　　我后来发现，这个图书馆的优点比我想像的还要多：这里很安全，手机什么的值钱东西放在桌子上也没人去偷；学风也相当好，基本上没有大图书馆的嗡嗡嘤嘤之声。见到那一个个学兄学姐学弟学妹们专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学习有多么踏实，同时更衬出自己的渺小和卑微，鞭策我在心情浮躁的时候更冷静一些。我不禁暗叹，难怪南大物理系在全国首屈一指的，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必然因素！
　　从此以后，南大物理系图书馆中，就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她像一个闯入异乡的客子一样谨小慎微，自觉地遵守着这里的每一项规章制度。她总是孤独地坐在走廊边的桌椅上默默地看书，尽管在这里整整三年，但她认识的物理系同学却极少。
　　我已离开南大一年多了，但提起南大最值得怀念的地方，就是这个陪伴我度过三年人生中最美好时光的物理系图书馆。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怀念，不是由于那里的街市有多么繁华，也不是由于那里的风景有多么秀丽，而是那浓浓的人文关怀之情，这种温情不仅使一个学生永远铭记在心，而且会继续传承下去。也许多年以后，我回到南大，第一眼关注的还是物理系图书馆。
　　2008年12月20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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