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

　　冬夜的东湖似乎格外冷。虽说没有风，双颊依旧冰凉；穿起臃肿的羽绒衣，仍抵不住一股从脖子顺势滑进全身的寒流。这样的夜晚，行人的稀少是自然的，就连热恋中的情侣们也早不知躲进了哪个温暖的小巢。眨巴着睡眼的路灯，为东湖披上了一层朦胧而又神秘的面纱。一个人慢慢行走在林荫道上，只能听见自己的皮鞋与地板相碰撞的“笃笃”声和踩碎梧桐叶子的“咯吱”声。
　　记得前几个月到东湖来转悠，游人们观光的，拍照的，游泳的，或仅仅是来消暑纳凉的，欢叫着，打闹着，搅乱了这一片宁静的世界。一抬眼，挤进视野的是无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浓浓淡淡的绿伞，密密层层而又错落有致地占据着湖面的空间；鲜嫩粉红的荷花点缀池中，意态悠闲地随风送来丝丝微香，宛如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伊人。她们与湖中时出时没的青蛙和水鸟构成另一个生机勃勃的天地，与世无争，怡然自得。
　　此时故地重游，蛙声虫鸣早已消逝，四周一片阒静。一蓬蓬樟树黑乎乎地铸在不远的山上，阴森得让人害怕。高大瘦峻的梧桐，枝上的叶子像年过八十的老人的一口黄牙，已经快掉光了。月牙儿寂寞地斜挂枝头，斑驳的树影便把清光筛在了路面。对面的石桥在湖面两端划起一道优美流畅的长弧，一串如珠的小彩灯以湖为对称面映入水中，随着荡起的粼粼波纹吐出道道彩丝，夺走了水中万点寒星的光芒。
　　湖中的荷叶早已凋蔽，几片败落的叶子随意飘零，枯瘦的纤梗横七竖八地乱插在水中，昔日繁华尽去。恍惚间，一位面带形容瘦损身心交瘁的男子，在满川烟雨之中，悄然而又失落地斜倚栏杆，聆听着残荷被轻轻敲打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叭嗒”声，任那绵长的细弱的线条从双颊一直滴到内心深处，凝成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愁丝，千折百回之后，吐出的却是一声欲说还休的喟叹。当初携手低语盟山逝海处，娇美的容颜比芙蓉更艳，婉转的歌声比啼鸟更甜，如今却空留断肠人……侯门深处的她在这寂寞雨夜，是否也一样潸然下泪，追忆着往昔的欢笑？但今夜没有雨，聊且充当听雨人的我，也只能偶尔听到老鸹从水面惊起时发出的一两声毛骨悚然的怪叫，空自吟咏着“留得枯荷听雨声”。
　　听说某位投资商已有在东湖荷边修建一座“听雨轩”的打算，果真如此，当年名震苏杭红极一时的苏小小恐怕也不会放过这般景致，迫不及待地挑开她的油壁香车了……正当我在回寓的路上遐思迩想之际，突然感到有人在肩上猛拍了一下。惊愕地回过头，原来是不小心绊在了一根倒垂的杨柳枯枝上，怦怦狂跳的心才渐渐落了下来，不禁为自己的杯弓蛇影哑然失笑。
　　历代的文人墨客都曾盛赞过杭州西湖，似乎不留下一两篇得意之作便不足以表达对她的流连与爱慕。如果说西湖是一位风情万种柔媚可人的南国佳丽，那么东湖，则是一位潜藏深闺清疏淡雅的灵秀少女，仅仅是这一池洗尽铅华的残荷，就足以令人沉醉。不知观尽“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的诸君，再来东湖游赏时，有否同感？

　　（本文发表于《南大青年报》200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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