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

　　我自幼便与萝卜结下“深仇大恨”。
　　自打我记事起，家里粮食经常青黄不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萝卜成为我们家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一道菜。那时食油是凭票限量供应，每户每月才两斤，菜里看不到一点油星子。母亲为了抢时间赶工分，做起来也力求俭省：把萝卜洗净之后粗粗地切成片，在锅里爆炒几下，放上一勺水、一茶匙盐，再煮开，就可以下饭了。每次看到那碗菜端上桌时，口里便条件反射地变得又苦又涩，直冒酸水。“又是萝卜！”我不满地嘟囔着。但抱怨归抱怨，饭还是得赶快吃，稍慢一点，只怕连清汤都喝不到了。
　　萝卜叶子也被母亲充分利用起来当新鲜蔬菜炒；吃不完的就一串串曝晒在太阳下，然后拌上盐沤进坛子里，封紧坛盖，周围再灌上一圈水，过了十天半月，便成了常年可吃的腌菜。发黄的和实在烂得不成形的，才扔到院子一角轮到鸡啄。现在即使是再偏远的农村也很少有人吃萝卜叶子了，剁碎了喂猪，猪定会长一身膘肉。“现在的猪都比那时的人幸福！”我感叹道。
　　由于生活太单调，母亲总是想着法儿翻花样给我们吃，但颠来倒去，总是逃不脱四样菜：煮萝卜片、炒萝卜叶、腊萝卜条和萝卜叶腌菜，熬萝卜骨头汤只能在大年三十夜才能享受到。
　　随着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我也渐渐可以吃到自己以前连过年都不敢奢望的菜，而因对萝卜的深恶而痛绝之，只要菜里加了萝卜一味，不管是烹是炒是蒸是熬是煎是炸，我一律不吃，宁可饿死也不吃！
　　直到十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改变了我对萝卜的固有看法。那天我因去会见一位从未谋面的笔友，而包里不多的几十元钱不小心被小偷给“顺手牵羊”了，仅剩下另一个口袋里的几块钱。为了保证返回的车费，整整一天，我连只烧饼都不敢买。傍晚时分有气无力地赶到目的地，正碰上她们吃萝卜鱼头火锅。毕竟肚子闹饥荒要紧，我跟她们闲聊了几句，便顾不得讲什么斯文，立即加入她们的行列。出于对萝卜的陈见，我起初只是皱着眉头尝了一小口汤，鱼头的浓香和萝卜的清淡同时吸入我的喉管，竟是鲜美无比！惊讶之余，我又往口里挑了一块，感觉和土豆有些相似，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生厌？萝卜便这样又溶入到我的生活，然而我潜意识里对它依然有些排斥。
　　真让我对萝卜刮目相看的是某年夏天的一次午餐。我在外面跑了几小时业务，回到电脑公司已累得虚汗直流。中午开饭时，阿姨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切得细细的凉菜特意放到我面前，说是让我清清火儿。我夹了几根放进口里，脆生生的，凉丝丝的，甜清清的，比苹果更爽口，一股汁儿顺流而下，周身顿觉爽快异常，刚才胸中的那团闷热之气也被驱得了无踪迹……好像是萝卜的味道？
　　我又吃了几口，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同时瞪大了眼问阿姨：“你是怎么做的，竟比苹果还好吃？”
　　“再简单不过了，”看到我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阿姨微微一笑，“将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再撒上少许白糖，放在冰箱里冷冻几小时就成。”
　　我联想到以前对萝卜的态度，禁不住哑然失笑：萝卜的味道没变，我之所以吃出不同的味道，不过是心随境迁，感觉不同而已。
　　其实撇开偏见来说，萝卜是一道价廉物美的实惠菜。它不仅味道甜美，脆嫩多汁，还具有止咳化痰、除燥生津、清热解毒之功效，在民间素有“小人参”之称，故而有民谣赞曰：“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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