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地，妆花罗

　　回了府，到了第二日，白露把昨晚买的各样东西在院子里分发，吃的玩的倒还好，手上的一对镯子却是人人眼光灼灼的盯着看。白露烦不了这些，发完了东西，又兴兴头头的去寻了几个甜白瓷的小碟子，把昨晚买的雨花石浸在里头，摆在了自己的梳妆台上。然后又找蒹葭来，开始噼里啪啦的学打算盘。
　　等晚上九少爷尹现从外面走亲访友回来，进了屋，看到白露坐在卧房小圆桌前学写大字呢。尹现拎起一张看看，夸道：“比去年好多了！”
　　白露晓得这是给自己鼓劲，其实差得还远，一把把纸抢回来：“爷少笑话我！”
　　“我夸你还夸错了？”
　　“这过年才几天啊，就比去年好，可不是笑话我。”
　　蒹葭倒了茶碗来，递给九少爷，笑道：“露姨娘认真着呢，大过年的都不歇息，可不是进步快么。”
　　“蒹葭你也别笑我，不过是我没什么事，只能写写大字，拨拨算盘打发时间。”
　　尹现拿茶碗盖拨拨茶叶，喝了一口，叹道：“过年可不是没什么事么，走亲访友，迎来送往，都是无事忙罢了。去了每家都是摆宴席，说吉利话，搭戏台子，天天吵得头疼。”
　　蒹葭笑道：“爷这话说的，喜欢热闹的老人家听了，要不乐意的，又是准备宴席又是请戏班子，还不落好。再说像我们这样的，想看这份热闹还看不起呢。”
　　“咱们府里有戏班子吗？”
　　“定过了，正月十二那日我们府里大摆宴席，请了吉祥班的人来，你们到时候都可以看看热闹去。”
　　“内院里戏班子肯定摆在老太太那里，爷你不在，咱们怎么好往老太太跟前混。”
　　“没事，十二那天我把你们都送到二婶婶那边，让她带着你们去。”
　　蒹葭难得露出孩子气来，欣喜不已，对九少爷感激不尽。白露却是平平，并不是太乐意去老太太院里，怕自己冲撞了什么，之前的经历实在是太惨烈了，除了给首饰那次，白露感觉从老太太院里人那边就没得过什么好脸。
　　尹现见白露没怎么吭声，伸手抓住白露没拿笔的那只手说：“露娘，莫怕，有二婶婶在，一定无事的。到了那日，还有说书的女先生，老太太还要带着妹妹们游戏，还有彩头，你都可以看看。”
　　这人，什么时候起有摸人手的坏习惯了？白露转念一想，有二夫人和十奶奶在，自己应该不会吃什么亏，于是高高兴兴应下了。
　　到了十二这日，却是樱桃醒的比白露还早，把白露摇醒了，催着梳洗。白露难受的爬起来：“樱桃，这也太早了吧。”
　　“我的好姨奶奶，今天是大日子，可不是要梳洗好了么。”
　　“什么大日子啊，你就这么想看戏啊，我都说好带你去了，去早了戏台子还没搭好呢。”
　　樱桃简直无语了：“姨奶奶，能去老太太院里，这是体面啊。满府的姨娘，有几个今天能去老太太院子里的！”
　　妈呀，看个戏还关乎体面问题，白露才睡醒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姨奶奶你今天一定得打扮周全了，到了老太太院里好好表现，要是得了老太太的好，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好好表现，白露觉得被钟撞了一下，表现啥，怎么表现，老太太不找自己茬，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自己一没才二没貌，娘家都不晓得在哪里，在这府里图什么大造化啊。可是又不能打击樱桃小丫头的热情，白露只好顺着她开始收拾。穿了过年前新做的那身樱桃红妆花缎绵羊皮袄，没好意思配那条鹦哥绿的裙子，觉得太艳丽，另外找了条白缎洒金如意云纹的裙子，有上身的小袄衬托着，看着也喜庆。头上也没敢带太多的东西，就只带了老太太之前给的一对镶宝玉花金钗，一朵绒花，一切以符合自己的身份为标准。
　　收拾完去了上房，九少爷尹现刚刚也起来，白露陪着洗漱，一起吃过早饭。九少爷便把白露和蒹葭一齐都送到二房院子里，拜托二夫人今日多加照应，然后便去了前院陪老太爷招呼宾客。不一会儿，十奶奶也到了，给二夫人请过安，便一把挽住白露的胳膊，和白露挤眉弄眼。二夫人看着直笑：“你们啊，都是孩子气，摆个戏看把你们高兴的。”
　　随后，一众人便往春晖院走。进了春晖院，因为今日要大宴宾客，院子里更是装饰一新，极尽奢华。进了老太太屋子，一起给老太太请了安，二夫人留下陪着招待宾客，十奶奶带着白露去了西厢房，蒹葭则告假去找平日相熟的大丫鬟们玩去了。一进屋，府里的小姐们都在呢。十奶奶是双身子的小媳妇，所以今天不用在外面，可以一起混着玩一天。白露头一次和府里的小姐们打交道，所以又拿出以往老实人的样子来装憨。坐着的有三房的三小姐、六小姐，五房的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都是庶出，其中三小姐自幼是由四太太抚养长大的，与嫡出无异，年龄又长，所以屋里的小姐们以她为首。三小姐一看十奶奶进来，忙招呼着丫鬟们上茶，说道：“十嫂嫂，你上次给我们几个的胭脂和绒花，还没谢你呢。”
　　十奶奶摆摆手：“不值什么，是我娘家给捎来的，给你们用个新鲜。前几天在外面逛，金陵这边的铺子里也有，扬州和金陵靠的这样近，就难有什么稀罕东西。”
　　三小姐一笑：“这边铺子是这边铺子的，我们只谢十嫂嫂的心意。”
　　十奶奶拉着白露在人堆里坐下，问道：“今天玩什么？”
　　六小姐插嘴道：“我们准备玩升官图，喊丫头们去拿东西去了。”
　　白露只觉得眼前发昏，嘛是升官图，完了，要丢人了。
　　“今天有什么彩头没有？”十奶奶好奇这个。
　　“你们来迟了，早上鸳鸯姐姐就把匣子给我们瞧过了，好几样东西，都是老太太年轻时候收着的不过时的款式。”七小姐快言快语道。
　　三小姐作势伸手去掐七小姐的脸颊：“小小的人，知道什么过时不过时的？”
　　七小姐忙用双手捂着脸，一双眼睛忽闪闪：“老太太、太太、嫂嫂们都带的款式就是不过时，只有嫂嫂们带的款式就是时兴的”，七小姐眼睛一转，撇到了白露：“就像露姨娘耳朵上的玉葫芦掐丝耳坠子”。
　　一众人都看向了白露的耳朵，白露瞬间脸红了。这对耳坠子是那天买玉镯子的时候，白露一时兴起，和掌柜的砍价，掌柜的磨不过，价钱没少，但是送了这对耳坠子作为添头，想来也值不了多少钱，就是花样好看。
　　白露羞赧的摸摸耳朵：“七小姐喜欢的话，这对我带过了，明儿托人去外面寻好的来送你可好。”
　　三小姐忙拦在里边：“七妹妹孩子气随口一说，哪里是和露姨娘要东西。”
　　十奶奶也上来解围，拿手指头点了点七小姐的脸颊：“小孩子眼大漏神，你就看见耳坠子，没瞧见我头上的亭台楼阁簪么？”
　　七小姐小人儿一个，攀在凳子上，凑上前去看了看，实在的夸道：“好看！”
　　十奶奶笑道：“这个是我嫁妆里边的，我娘特别托人寻的宫造的款式，却是不能送你。等你嫁人了，我给你打个一样的可好，就怕你到时候嫌弃它不时兴了。”说到嫁人，却把七小姐说害羞了，扑到十奶奶怀里扭着把脸藏了起来，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刚好丫鬟把升官图取了来，小主子们都兴兴头头的要开始游戏。因为七小姐年纪小，三小姐给她解说了一番如何玩，白露跟在一旁，听了却都明白了。升官图玩法与现代的“大富翁”类似，通过投掷骰子，根据点数高低，获得“出身”，点数高的成为“状元”，赢在起跑线；差的有白丁，需要更加努力奋斗。游戏过程中，透过旋转陀螺，赢得“德、才、功、赃”的奖励或惩罚，在官图的幻海中挣扎进退。看哪一个先走到位极人臣的太师、太保、太傅的位子上，就是谁赢了。
　　先是掷骰子，手气差的有掷出白丁、童生的，运气好的有中举人、解元的，十奶奶的运气尤其好，掷出了个探花，白露却是中了个中不溜的廪生。白露暗地里推推十奶奶，悄悄说：“看你手气好的，望你今年心想事成。”十奶奶难得不好意思，微微笑的点了点头，十少爷开了春就要参加春闱的，要是一朝考中，今年就是双喜临门了。
　　不少丫鬟们也来凑热闹，玩到兴起，都丢了平时的端庄文静，转起陀螺来，一片呼呼喝喝，谁成想，不显山不露水的白露，一路手气爆棚，一次回头路没走过，居然走到了最前面，最后一把扔了出去，其他人都指望她这把不得过，却让她刚刚巧投中了，屋子里啊呀的一片喊声。
　　主屋里听到动静，老太太遣人来问，报上去是白露得了彩头。二夫人在一旁帮腔道：“露姨娘一向运气倒是好，只希望今年把现哥儿的身体也带的旺起来。”老太太今天心情愉悦，吩咐下来让赏东西。鸳鸯托着匣子来了西厢房，打开一看，果然如七小姐说的是不过时的款式，都是实沉沉的金子打的大件首饰，不是小姐们喜欢的精巧款。白露看这些东西一向没数，喊十奶奶帮自己选一件。十奶奶挑挑拣拣，帮白露拿了最实在的赤金盘螭璎珞圈，一抬手，就给白露戴在了脖子里。白露悄声问道：“拿这么大个儿的，不大好吧？”十奶奶咬耳朵道：“没事，家里小姐哪个没有项圈，都不在乎的。”说完冲白露挤挤眼睛。
　　白露抬眼看了一圈，果然小姐们都忙着喝茶吃点心，并不是很在意她拿了什么。
　　又玩过了一轮，却是五小姐拔了头筹，选了彩头之后，百灵过来通知摆饭了。去了主屋，一众小姐们又立马变身为乖巧安静的大家小姐，给长辈们一一请安之后落座。白露坐在角落里，安安分分的吃了这顿饭。吃过了饭，白露又跟着人群回到了西厢，因为才吃了饭不能太过动，请了女先儿来给小姐们说书。待女先儿进来，却是一个目盲的中年女妇人抱着琵琶带着个十二三岁的目盲小女孩，看着就让人可怜不已。妇人弹琵琶，与小女孩一起连说带唱，讲得都是忠孝节义、因果循环的故事，白露不忍心盯着看，十奶奶却凑过来和白露咬耳朵：“我娘和我说，这些女先儿的女儿都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能给教说书，也是多了条活路。”
　　“我娘还告诉我，这些女儿有的买来的时候本来眼睛是好的，拿烟熏坏了，到人家门上，人看着可怜，好多讨点钱。”
　　白露听了，一脸震惊，看着十奶奶，十奶奶冲她撇撇嘴。
　　“那也”
　　“一会儿多给些钱吧。”
　　“可是这样不是助长了这些人么并且不是有育婴所么，养不活的孩子官家给养么。”
　　“送育婴所了，就不能卖钱了啊。”
　　“哎，那也太可怜了，怎么做得出啊？”
　　因为看着着实可怜，待说书结束，小姐们给的封赏都是厚厚的，白露也就随大流多给了几个银锞子。女先儿走了之后，屋里的气氛微微有点低落，三小姐双掌一拍，决定要玩投壶，立马响应者甚众。几轮比试下来，众人忙得额头微微冒汗、难解难分。
　　白露和十奶奶早就出了局，于是俩人一起跑去看戏去。和春晖院隔了一道墙就是花园的一处景致，戏台子布置在假山上的一座凉亭里。周边几座楼都是满满的玻璃窗，只需坐在室内临窗观看即可。
　　白露和十奶奶俩人互相倚靠着，百无聊赖听了两场戏，一齐泛起困来。
　　十奶奶叹道；“还是做小辈舒服，咱俩能在这里躲懒。你看那边楼里，四、五、六、七，几位嫂嫂们忙的。”
　　旁边那栋楼里摆的桌子是专门招待来的宾客的。
　　“你这话说的，等十爷考中了，放了外任，你不也是当家太太，就不要招呼应酬么，我看你到时候忙不忙。”
　　“那到时候我说了算，我就只吃人家的，从不请人吃饭。”
　　俩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等到戏唱完，天色也稍微有点暗下来，春晖院又点起灯来，不多时晚宴开了席。等晚宴结束，宾客散尽，这一天才总算忙完。诸位小姐吃过晚饭就都已经回去歇息了。因为要等二夫人，白露和十奶奶还在一起熬着。今天老太太陪着招待宾客了一整日，也是累了，让所有人都早点回去休息。白露却被百灵叫住，说有事情要交代，只好带着樱桃留了下来。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正叫小丫鬟们伺候着捶腿。原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是有一包燕窝让白露带回去，每天用小炉子炖一碗给九爷用。白露道了谢，行了礼，拿了百灵取来的东西，正走出屋往回走，却见一个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妇人闯进老太太院子里来，被院子里收拾东西的丫鬟们一齐七手八脚的拦下了。妇人却是直接往地上一扑，大声喊：“老太太救命！”
　　白露吓了一跳，站在一边进退不得。百灵却是反应过来，让人捂住妇人的嘴，又把白露送出院子，立马回身吩咐人关院门。
　　白露出了院子，带着樱桃一路小跑，跑回了长安院。等远远看到长安院前的红灯笼，白露心里才有点定下来，问樱桃；“刚刚那个人是谁？”
　　樱桃一路跑，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说：“天黑，没看清楚，看着仿佛是五房的桂姨娘。”
　　“桂姨娘不是说身体不大好的么。”
　　到了第二日，老太爷传下了消息，五房的桂姨娘得了过人的毛病，传染给了五老爷，一并送到庄子上去修养。五房的人因为料理不周，怕也可能过了病，一齐禁足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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