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

作者:小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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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的人


      是夜,倾穹走了之后便是庭徵一个人在院中练剑了。
      今夜知白却怎样也睡不着。
      她想起从前看过族中贵胄行的漏祀之礼,是囚鸟族这一生最重要的大礼,在成年之日前往漏祀,浴火、踏冰、降空,在空中羽髓将被囚鸟王解开,然后展翅。她偷偷躲在漏祀旁的一尊古佛后,看着那一个月十五名成年的少年从森林的一头慢慢走向漏祀。他们皆是一身华服,眉目坚韧,坚决的向那道火墙走去,出墙后衣裳焚毁,随即踩上长长的极冰长廊。走进去之后他们背对着知白,知白渐渐看不到他们了。不久后,听得几声扇动风的声音,抬头便看到领先展翅的少年盘旋着飞上天空,飞到森林之上,大大的羽毛翅膀从背后喷涌而出,嚣张得舒张着。有着道不尽的傲气。
      可是知白却永远也不会有这样令人羡慕的一天。
      在日月森林时同族总是有意无意的挤兑她,她年纪虽小,却是感受的出来的。他们说她“是野孩子”“没有爹娘养的贱种”“不配为囚鸟王之后”,她知道王后总是看她不顺眼,暗中里默许着自己的孩子欺辱她。
      她也知道父王对自己的偏爱,父王因此与王后闹了不和,父王要她继承族长之位,要她成年后坦坦荡荡的回日月森林去,父亲说他们不会不顾青帝的颜面。
      知白从床上坐起来,想及种种往事她感到心里郁结,觉得屋子里闷得慌。
      知白摸了摸头上一直带着的簪子。取了下来。
      这支簪子是父王带她到行宫之前送给她的,是一支玉雕的漏祀合欢。这种花开在漏祀里,也是囚鸟族的图腾,是囚鸟族的荣耀。她将簪子握在手里,往院子里走去。
      神界的月亮总是格外的大,云雾之后偌大的圆月仿若近在眼前,月下的矮檐上有一人在习剑,剑锋凌厉,身如游龙。正是庭徵。
      知白不敢打扰他,便远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腿置在胸前抱着,手里细细摩挲那支簪子。想到倾穹,不知道她怎样了。倾穹那样直爽的性子,若是同她一样只是凡人,肉身之苦怕是已经吃得受不住了吧,幸亏她天生便是上神,真好。
      这世上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天生长命不衰,上天给她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她终究是可以往后退的。
      “师父...”知白喃喃。
      从前她也不能退,退了便是深渊万丈,退了父王便难以保她。师父常常对她说:“知白,你是这世上对你最重要的人,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师父怎样了?此去几月,竟一点音讯也无。从前就听说师父去凡间救人于水火,一去便是数年,神仙的力量也不能一蹴而就地改变,他总是在为别人的事情奔劳着。
      师父亦是救她于水火之人。
      庭徵收了剑想休息,转眸看到了坐在远处的人。看她只穿了薄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庭徵轻声走了过去,看了看院子里不大的云雾,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知白陷入自己的回忆,被这个动作惊醒,抬眸便对上了庭徵的双眼。
      庭徵别过头去,站了起来,扶着脖子轻声问:“那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知白看着他有些别扭的动作,眨了眨眼,说:“是不是我打扰师兄练剑了?”
      庭徵说:“不...没有,只是,看到你在这里,我过来看看。”
      知白将他的衣服褪下来,站起来,轻轻跳下石头,将衣服递给他,说:“我...我不冷的。”似是想到什么,问:“师兄上次在冰窖冻了那么久,如今可好些了?”
      庭徵看着她的模样,一时没听进去她讲了什么,也没有接过衣服,只是看着她。知白感到有些奇怪,气氛又有些尴尬,轻声唤他:“师兄,我先回去了?”
      庭徵回过神来,又别扭地扭过头去,将衣服拿回,语气极其不自然地说:“好,师..你,你快些回去睡吧。”
      知白本来是不愿意回去睡觉的,可是又不知道如何与他待下去,便点了点头,往回走了。
      庭徵看她进了屋,低头看着自己的外衣看了半天。
      第二日早晨,知白发现自己的簪子不见了,便四处找她的簪子,一脸焦虑之色,屋子里翻了个遍,来院子里翻找。
      奚页看到她的模样,大声问她:“你在作什么?莫不是偷什么东西留下了证据?”
      知白不搭理他,在昨日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下仔细寻找。
      奚页走过来,俯身到她面前,顺势望了望这块石头,说:“师妹起那么早,鬼鬼祟祟的究竟做什么,真是让人好奇。”
      知白说:“我丢了一样东西。”
      奚页嘴角勾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她的簪子,道:“是不是这样东西?”
      知白看到,十分惊讶,怎么会被他捡到,伸手便要去拿,奚页立即直起了身子,将手举了高,说:“不巧,我今天起的比师妹还要早,捡到了这支簪子。”
      知白态度软下来,道:“奚页师兄,请你把我的簪子还我吧。”
      奚页挑了挑眉,一心逗她玩,说:“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我可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给了你呀!”
      知白心里急迫极了,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可是她平时里都戴的是这支簪子,他怎可能不知道,他分明就是故意要她不舒心罢了。
      知白道:“这分明就是我的,这是父王给予我的!”
      奚页咋舌:“啧啧啧,原来是尊贵的妖王首领给你的东西,大妖王给小妖王,还给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妖王,可真是疼你!”
      知白被他这话赌了心,从前倾穹和师父都开导她,不要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这回事,父王认了她便是认了她,是旁人撼动不得的。可是为何听了这话,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怎么了,被我戳中了?”奚页说:“你看看你,除了拖我们后退还会干什么,以为人人都护着你你便也受着,我真是看不惯你这副懦弱的德行——”
      奚页嘴里不饶人,拿着簪子的手却被他人用力握住了手腕,庭徵从他身后而来,面色很不好看,夺走了簪子。
      “哟,大师兄。”奚页转头看他,说:“神仙就是好啊,不用睡觉,大早上的精神那么好?”
      庭徵没有回他,直接走过了他,来到知白身旁将簪子还给她。
      知白要道谢,庭徵抢先一步说:“你不必忍着他。”
      奚页听了这话似乎觉得十分好笑,道:“说得好像她敢怎么样似的,整天一副讨人可怜的样子...”
      “闭嘴。”庭徵厉声道。
      奚页状似无辜:“大师兄说的是~”
      知白却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他的话。
      庭徵对知白说:“东西你拿好...日后不要再丢了。”
      知白很惊讶他这样说,仿若知道这东西对她十分重要。知白点了点头,说:“谢谢师兄。”
      “你们在做什么!”后土的声音从身后来,知白越过庭徵往后探,看到后土持着细棍向他们走来,轻声对庭徵说:“师兄,你们快去晨跑吧...”
      庭徵点了点头,拉上奚页给后土行了礼,赶去晨跑了。
      后土走过来对知白说:“知白,你同我来。”
      知白跟在后土身后,一路走到了济神天君的慎堂。
      “你师父传信来说歧枝也在青帝行宫教过你的,吩咐我可以将你带来歧枝这里学医术,慎堂不远,你每日来...”
      后土未说完,被知白打断,问道:“师父传信来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后土看她的样子,倒是有些在意料之外,说:“句芒只通晓我,也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
      “担心?”知白急迫地问:“师父受伤了吗?”
      后土撇撇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措辞道:“谁人能让你师父受伤?”
      知白听她这样说安心了些。
      是啊,师父那样的强大,又有谁人能伤他。
      走在慎堂的走廊里,知白低声问后土,道:“师父...从来没有受过伤吗?”
      后土低头看她思考的样子,笑了笑,说:“在我的印象里,是从未的。句芒在创世时,即便再乱再躁的战场他都能全身而退,沾了血污、沾了灰烬,即刻清理好,没有人见过他受伤的样子。
      “只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战场,处理了这样多的纷乱,虽为神体也是肉身,怎么可能不会受伤呢。也许句芒不让他人看到吧...或许你可以问问歧枝,身为医者他应当知道句芒的一些经历吧。”后土说送她到堂前,摸了摸她的头,说:“句芒有你和庭徵这样的好徒弟,真应该偷着笑了,哪里像我那几个顽徒!”
      知白听见这话笑道:“上神教导有方,再顽劣也会有所为的。”
      后土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进去吧,我先走了。晚上早些回来休息。”
      知白点了点头,走进门去。
      歧枝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到她来十分开心。招呼她进来:“是知白吗?知白快进来。”
      而后从堂内三步作两部快步走过来迎接,知白觉得这太过热情了,有些不适应。
      济神上神歧枝也是上古众神之一,医术出神入化,除了不能将死人复活,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病痛能够难住歧枝了。
      歧枝为人温和谦逊,待人十分有礼,这副好性子让神界众人总是有病没病小伤小痛都要找他,后来某次蓐收重伤送来慎堂医疗,却每天听得外面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才知道了此事,便在慎堂后造了一座名为千坊医的药堂,抓了许多灵童子、神官、门徒来学习制药和看病,降低歧枝的压力。歧枝则直接手写一副:“将死则医”的书法,裱起来挂在了堂中。
      不过这数百年来也是有例外的。在夜里倾穹经常给她说这些不知道哪里听来、是真是假的轶事。
      倾穹本不用睡觉来补充体力,那夜无事可做,硬是将知白摇醒了来,说:“知白,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吧!”
      知白心里苦,自己明明已经快要睡着了。却还是坐起来,点点头,迷糊道:“恩...”倾穹便把小灯点在二人中间,说:“我听闻那‘将死则医’的济神天君,可是亲手挖过活人心脏的!”
      知白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些奇怪的故事?”
      倾穹说:“这是真的呀!鬼界那些小鬼最爱说这些好玩的事情了!”她接着说:“说数百年前,本已有妻室的剑神天君霄痕同那北荒冰海的二公主对上了眼,那二公主从小在海里长大,是一只化不了蛟龙的冰夷——”
      说到这里却想到知白,也是一只长不了翅膀的囚鸟,同为妖族,都是可怜人。她看了看知白,知白没有想到这里,看着她,仿佛十分期待的样子。
      倾穹说:“那二公主啊没见过什么世面,同霄痕见了一面后便央求他将自己带出去游历,霄痕喜欢她啊!心一软就答应了,然后在凡间遇到了他曾经降伏的神兽螭吻,上古五神兽早一一被封印了,螭吻居然还活着,霄痕要去杀它,可是你猜螭吻说什么?”
      知白道:“什么?”
      倾穹伸出手,五指张开,扮作两支爪子张牙舞爪着,声音沉下来学着神兽的样子说:“霄痕!你杀了我你就救不了身边这个小娘子的命了!”罢,又回复正常声音道:“原来二公主心脏是有毛病的,活不了多久了,螭吻说你找歧枝也没用,只有最南边的一个恶人能就她,你放过我,我就带你去找他。霄痕不信,便先将他栓在那处,拉上二公主来找歧枝。”
      她又停止了身子,学起歧枝来,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说:“歧枝就说,没救啦,要把她的心剜出来!”
      知白打断了她,说:“可我见过歧枝上神,他并不老啊。”
      倾穹说:“那你看师父,师父也不老啊,可是他们活了那么久了,可不就是老头子吗!”
      知白噗呲笑出声来。
      倾穹接着说:“然后歧枝那老头就说,我可以帮你剜了她的心,但是他只能把心脏挖出来,还要换另一颗心,原来那螭吻说的那个恶人,便是能同二公主的身体相融的心的主人,霄痕铁了心要救二公主,便瞒着二公主,骑着螭吻往那南荒去了。”
      知白问:“可...他救了二公主,不就要害了那另一个人吗?虽说是恶人,可害人性命终究、终究...”她终究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倾穹说:“你怎么那么圣心啊,都说是坏人了,害了就害了!不过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没有详细的过程了,听闻两人因为此事反目了,二公主为了夺取那颗心杀害了许多人,还杀害了霄痕的夫人!可霄痕为了保全她牺牲了自己,和螭吻同归于尽了呢。”她叹了口气,说:“你说这值不值得呢,一代剑神天君便这样消陨了,他将造物荒给了一个灵童子,可这小孩却一点也没有他当年的风采。”
      知白想了想,说:“应当是值得的吧。”
      倾穹歪头,觉得奇怪说:“你刚刚还说杀害人终究不对,如今又觉得对了?”
      知白摇了摇头,说:“我是说霄痕天君值得。不惜自己的姓名也要保全二公主,却是很令人感动。这世间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倾穹说:“可以死相明,未免太惨了。”然后又说:“你怎么想那么多,你是不是!”
      知白一愣:“我是什么?”
      倾穹坏笑道:“你是不是喜欢奚彦!”
      知白笑着摇了摇头。
      思绪转回来,知白对歧枝行礼道:“歧枝上神。”
      歧枝说:“我上次让你怎么叫我的,才多久不见你便生分成这样。”语气中似乎有些生气,知白忙说:“老师,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歧枝笑到:“好啦,快进来!”
      此后每日,知白都到慎堂来习医术。可心里总是惦记着句芒。
      一日,他问歧枝:“老师,师父他为何去了那么久?”
      歧枝愣了愣,道:“你想他啦。怎么了,我的医术不如他吗?”
      知白摇头,说:“可师父去了很久很久,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去了那么久。”
      歧枝摸了摸她的头,说:“放心,句芒很快就会回来了。”
      歧枝所言不假,几日后句芒便回来了。众人回到青帝行宫,见到句芒坐在堂中,知白开心极了,可大家都在,也不敢太过越矩,走向句芒道:“师父。”
      句芒同从前一样,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他对知白笑着道:“知白,后土上神和歧枝上神可将你教的乖些了?”
      知白道:“我、我从前不乖吗?”
      奚页嗤笑道:“知白师妹可真是最乖了!”语气中还带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愤。
      句芒皱眉,道:“奚页,怎么还是这样。”
      奚页不说话了,瞥过头去。
      奚彦打圆场到:“师父,后土上神虽然严厉,却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句芒点了点头,看了看庭徵,又转问倾穹:“倾穹,听闻你在黄帝行宫、赤帝行宫都挺不老实的?”
      倾穹道:“她们还与师父打小报告!”
      知白听此笑了起来。
      句芒只是点点头,叫几人回去,却单独让庭徵留下来:“庭徵,你与我来。”
      知白不放心,总总回头去看,却只见得二人的背影,在交谈些什么。
      见几人走远,句芒松下气来,咳嗽了几声。
      庭徵蹙起眉头。上前道:“师父此去并不顺利?”
      句芒的脸色渐白,点了点头。庭徵从看到他时便已经感觉出来,却不敢确定,此事却是十分确定了,句芒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么久未归,或许是在疗伤?
      句芒说:“我们去内室说话。”
      庭徵便扶着他去往内室。
      句芒在软塌上坐下,放下了卿如意,庭徵走到他身边蹲下,听他说话。
      句芒说:“魇魅之乱在暗,在凡间也始终不能大动干戈,未曾想魇魅一族已经扩张到这样的地步。我本只是想将他们困起来,没有凡人的供给他们便会逐渐灭亡。可在御庭湖数日,他们的繁衍能力超乎我的想象。”句芒摇了摇头:“蓐收上神让我动手,可终究有漏网之鱼。况且魇魅诡谲恐怖,却不是能轻易除去的。”
      说着又觉心口痛,低声喘气。
      庭徵道:“种族之灭,哪里灭得完。”
      句芒点了点头,说:“我本想——庭徵。”他道:“你灵力愈发强大,如今,你可记起从前的什么事来?”
      庭徵皱眉,摇了摇头。
      句芒叹气,说:“我既希望你想起,却也不希望你想起。锁或许会打开,但这些年你是什么性子,我相信你也不会再蹈覆辙。”
      庭徵问:“师父,是否是想让我指引魔界入口?”
      句芒一惊,道:“你想起了?”
      庭徵说:“将魇魅困至魔界,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了罢。我没有想起,我只是猜测。”
      句芒笑了笑,说:“不必去想去猜,如今我也将魇魅一族消灭——”他顿了顿。
      种族之灭,如何能灭完。
      庭徵懂他的意思。日后若他能想起来,魇魅再作乱,此事由他去做便是最好的了。
      句芒咳嗽了两声。
      庭徵忧心道:“师父医治得不怎么好。”
      句芒摇了摇头说:“不必担心,养了这些日子也不过不想让他们知道罢了,你也不可说。”
      庭徵道:“可强撑着定十分难受。”
      句芒说:“我日后都亲自送知白去慎堂,歧枝上神与我交好,定是能医好的。”
      庭徵犹豫着,点了点头。
      句芒说:“如今当做什么,便做什么。从前的事,后来的事,都是不可追之事。”
      庭徵答道:“是。”
      后来知白欣喜地问句芒:“师父为何每日都送我去慎堂。”
      句芒也欣然道:“因为小白是我很重要的人。”
      知白愣了愣,说:“师父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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