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

　　庭徵回道：“上神说笑了。”
　　长离转头看到阿衍往这边看，倾穹是遮也遮不住，对庭徵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说：“你好好叫她名字便罢了，你声音再大些，我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庭徵看了看后面的孩童，点了点头，对长离说：“我以为你是来把他掳回去的...耽误那么久，倒也没出什么事。”语气淡然，长离却听出他的意思，问他为何还在这里同这几个人纠缠着。
　　这个时候阿衍端着剩下的吃食走到知白面前来，说：“既然姐姐的朋友来了，阿衍先去安排一下居所，几位进去说话。”然后往偏院去了。
　　长离刚要说话，倾穹气冲冲地走上来，插到两个人中间，面对着庭徵抬手就是一拳，庭徵轻身躲了过去，倾穹换手又是一拳。便这样来来回回躲到了墙边，这次庭徵十分有力地接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问道：“鬼神这是做什么？”
　　倾穹气急而笑，说：“你做了多少坏事，反倒好端端站在这里，还问我为何动手？”
　　庭徵微微皱眉，没有反驳她，只是将她的手甩开。说：“长离，我先走了。”话音还没落人便已经没了身影。
　　倾穹见他没了影，转过身来恶狠狠盯着长离，说：“狼狈为奸！”罢，便向偏院去了。
　　长离抱手靠在院中的树上，看着她跑过去。又看看知白。
　　知白收拾着桌上的茶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长离说：“现在你看到了，我并非诳你，庭徵的确活着。”
　　知白抬眸看他，问：“他是查到了什么，来找你商量的吗？”
　　怎么人都来了，她还在想着其他的事，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这一点倒是和庭徵很像。
　　长离答：“我们说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他那么担心你，看来你伤的很重。”知白笑道：“我看他的模样倒是很好，灵力应当是十成的好，你为何久久不愈？”
　　长离笑起来：“所以我说你应当谢谢我，我可都是为了庭徵啊。”
　　知白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不惜自己的灵力也要救全了他？”知白问，语气带了十分的急切：“你想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有我在，你别再想重蹈覆辙。”
　　长离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如今果真是正义凛然的上神了，道：“我可没说。”然后起身拍了拍袖子，说：“我走了。”
　　知白说：“你走了让我们两个女子陪同阿衍睡么？”
　　阿衍那么听话懂事的孩子平时定然也是一个人睡的。知白却还是想让他们两人关系亲近些，想来长离这个粗人也想不到这层。长离看样子还是想回绝，听到倾穹和阿衍出来了，倾穹对阿衍说：“既然只有两个房间，那今天呢就让哥哥同你睡一起，我同知白姐姐睡一起，好不好。”
　　阿衍乖巧的点了头。
　　长离看着知白，打量了一会，说：“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心么？”
　　“此话怎讲。”知白问。
　　“那你当初对庭徵的所作所为，也是因为你这份‘好心’吗？”长离看着阿衍，却追问她：“就像今日安排我与阿衍相处一般的心么。”
　　知白说：“我只是护我信之人。”
　　长离咋舌，道：“你这话让庭徵听到，他必要伤心死了。”
　　知白不懂，问：“为何？”
　　长离不答，说：“自己体会。”
　　是夜。
　　长离还是听了知白的话洗了洗身子，再回到屋里的时候阿衍已经睡下了。阿衍面对墙壁，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抱住自己，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长离将被子为他好好盖好，吹灭了灯，轻轻躺了上去。
　　知白看倾穹睡下了，轻轻起身。去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取出了卿如意，放在膝上抚摸着。
　　她不知她背后的房檐上，黑衣的男子从入夜起就站在那，看了许久。
　　看到她黯然出来坐对月光，独抚木杖，庭徵蹙着眉，眸子垂了下来。
　　长离有些难眠，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却感觉到有人在拨弄他的腿，长离低头轻轻掀开被子，看到倾穹居然钻进了被窝，正往阿衍那边爬。
　　长离睁大眼睛看她，倾穹把食指放在唇边让他不要出声，阿衍正睡着。长离心想，鬼神倾穹果然同其他女子不一样，纵然是他们魔族的姑娘也断不会做出深夜钻男子被窝这等事来。
　　倾穹蹑手蹑脚爬上了床，在长离和阿衍中间面对着阿衍侧身躺了下来。这床也不是十分大，两个人刚好，三个人挤了些，吓得长离连连往后挪，手已经扣住了床边。
　　倾穹抬头看阿衍，又往阿衍那边靠了靠，转头瞪了长离一样。
　　长离心想，你扰了我睡觉，你反倒来瞪我，真是不讲理。长离用气音小心地说：“你干什么？”
　　倾穹也用气音回道：“我喜欢阿衍，我要同他睡！”
　　长离叹气，这便要下床去，倾穹赶紧拉住他，说：“你别出去！知白在外面难过呢！”
　　长离问：“那我去哪？”
　　倾穹翻了个白眼：“睡觉！”说罢便自顾自睡了去，还搂了搂阿衍。
　　真是岂有此理。长离不敢靠近他们，下床来坐在凳子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倾穹和阿衍醒来时长离已经走了。知白抬着一盆水进来，看着他二人的样子，调笑道：“长离被你吓回去了。”
　　阿衍看了看倾穹，说：“哥哥回家去了吗？”然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抓着被子往后退，咚地撞倒了脑袋，脸色通红，对倾穹说：“姐姐，姐姐怎可与我同睡？”
　　倾穹好笑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你同睡，你倒是给我说出一个一、二、三来？”
　　阿衍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支支吾吾道：“你，你...”
　　知白看着他们闹，笑出了声来，把水盆放下，说：“快起来洗漱。”
　　第三日早晨，夏赋便回来了，身后来跟了几个抱着书的小童，想是回来的路上将就把学生们都接来，也有好几日不曾念书了。
　　夏赋来时阿衍正在檐下念书，倾穹在一旁陪着他。这些日子倾穹舍不得阿衍，多是在书院陪他，知白便出去查探这附近的线索。此时知白也还未回来。
　　倾穹看到夏赋回来了，心想这回可能要走了，很是舍不得阿衍。倾穹对夏赋先生说：“先生回来啦。”
　　“舅舅。”阿衍看到舅舅，起身行了礼，夏赋身后几个小童也向他行了礼。
　　夏赋点头，对倾穹说：“这几日劳烦姑娘了，阿衍可还听话？”
　　倾穹赶紧说：“听话听话，阿衍实在乖巧。”
　　夏赋招呼阿衍带学生们进去坐好，先写字。对倾穹说：“怎么不见知白姑娘？”
　　倾穹说：“她...她去寻访兖州的亲戚了，很快就回来！”
　　夏赋愧疚道：“二位姑娘原来有事在身，却被我所拖耽误了时间...夏赋愧疚...”
　　倾穹说：“没事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不必愧疚，阿衍那么可爱，我还想多同他...”想了想，知白应当不会再停留了，又说：“我今后一定经常来看他！”
　　夏赋点了点头，又同她说了说这些日子阿衍的情况，便说前去清理一下，便要回来上学了。
　　倾穹在院子里坐着，等知白回来。没有多久之后书堂里便传来了学生们念书的声音，有些参差不齐，在倾穹听来却是稚嫩好听。
　　知白从院子外走来，已然听到了读书声。
　　院中的树被风吹着簌簌地响，教书先生来来回回地走着，学生们都低头看着卷轴，倒是同她念书的时候也很像。
　　倾穹看她来了，却看着书堂里发呆，迎了上去。
　　知白说：“我想起我们在行宫读书的时候...那日我见到庭徵，我便想到了。我想这许多年过去了，我却希望，这岁月未曾动过。”
　　被养父囚鸟王归凰送入青帝行宫读书的时候知白同阿衍差不多大。

　　青帝句芒擅生长之理，五灵童子一直在其坐下修习。那一年金、火、水灵童子都回了各自的行宫学习五行法术，青灵童子被句芒派下界解决凡间旱地之灾，便唯独余了没有行宫的人灵童子庭徵，还有神官勾陈在行宫留着。
　　司命来同青帝商量，说有几个资质很高的灵子被送来神界学习，问他意愿，句芒自然答应了。这几名灵子便是修仙大家的两位公子奚彦、奚页，鬼神倾穹，囚鸟族少主知白。
　　知白永远都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句芒的样子。
　　长长的走廊里开满了攀附在墙上的卿如意，白色的小花一朵一朵不规律地排着，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归凰牵着她的手，慢慢往里面走。走廊那边是行宫的大堂，顶上的一束光照进大堂中间，句芒就背对着他们，站在那光里。
　　他暗青色的长发用一根树枝问问地地挑起梳在脑后，青色的袍子用更浅的青色绣着精细的花纹，右手持了一根顶端有些许青光的木制法杖。似乎听到了来人的动静，他转过身来。他黛色的眉毛舒展着，眸子里尽是温润，对她展开一个微笑，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句芒对她伸出手，说：“知白，我是师父。”
　　知白总是梦到这个场景，梦的镜头总是凝固在师父的笑上。
　　他总是这样，他总是微笑着。
　　行宫里有一处学堂，不大，正好能三排三列能坐九个学生。句芒比学生们都更先到学堂来，却看到勾陈比自己更先到，真笑嘻嘻坐在最后一排，对他喊道：“兄长！”
　　句芒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若要同他们一起学，你便也要叫我师父，你若同以前一样胡闹，就别来打扰孩子们。”
　　勾陈嘟起了嘴：“你干嘛那么正经嘛，他们才多大呀，我为何要学他们学的东西，可是我好无聊呀，你已经十多年不然我到凡间去玩啦！”
　　句芒用杖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说：“你呀，寻花问柳，不知所谓，日后我归了墟，我的造物荒你怎么受得起？”
　　勾陈说：“哎呀我不会让你老人家归的！”话音未落，门外来了一人，正规规矩矩给二人行礼：“师父，师叔。”声音远比这个年纪的孩子稳当。
　　句芒见了他，说：“庭徵，你怎来的这样早。”而后走过去将他行礼的手扶开，说：“不必这样多礼。”
　　庭徵点了点头，走到第一排去坐了下来。
　　勾陈看着庭徵问句芒：“我前几日便想问你，子媾上神何时也有了灵童子，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句芒说：“这你便要去问子媾上神了。”
　　随后奚彦、奚页也来了，看了看座位，跟着庭徵那一列，坐在了他身后。
　　句芒走前方去，将卿如意放在一旁，等着其余两人，却久等不来。勾陈出门去看，看到女孩慢慢走来，脚步深浅不一，看起来有些吃力。知白看到勾陈，连忙行礼：“师..师叔。”
　　勾陈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挠了挠头，心想囚鸟族的少主，居然是个残疾人吗？
　　勾陈牵着知白走进去，知白走到前排去，便对着句芒跪了下来：“师父...我来迟了，让师父师兄久等了...”
　　句芒赶忙让她起来，说：“不必跪我，知白。”
　　知白点头，站起来在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庭徵、奚彦、奚页三人都看着她，奚页却笑了出来：“我听说师妹可是妖族大家的少主，居然连路也走不好！”
　　奚彦从背后戳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说这样的话。庭徵一直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奚页。”句芒厉声提醒。奚页闭了嘴，收回了目光。
　　随即又来一人，小女孩语气十分嚣张，道：“妖族大家的少主怎么了？我在娘胎里就是上神，我没出生时别说走路，连话都不会说，更不像某些凡人，说话这样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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