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掉毛

　　沅离心里揣着那沉甸甸的秘密，一直来到玄灵宫安静隐秘的房间，才松下心头那根弦。她不由想，姑姑是对的，天界的水太深，随便沾沾脚，就能淹掉大半身。

　　——可这也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谁让我们之间的人情已经算不清了呢。

　　她在那儿唉声叹气，心情复杂。沐宸看着，问道：“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还没有找到办法。”

　　沐宸舒然一笑，摆开了茶具，慢条斯理地烹起茶：“不急，我看班束还能挺上一阵。”

　　“沐宸，先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袅袅的水气蒸腾，掩住他的眉眼。伴着这弥漫的水雾，沐宸淡淡道：“先后罹难之时，我还没有出生，我也不了解。”

　　“那么，四万年前第一次凶瘟大祸以后，有很多仙人中毒了吗？”

　　“在轩辕帝君率人封印大壑之前，天界曾与凶瘟恶战了一场，的确有不少仙人沾染了瘟毒，不过千年便逐一仙殁。”沐宸一边回忆一边说，“连轩辕帝君和各位天君也没能逃过死劫，此后昊天才择选了现在这位帝君继位。”

　　沅离默默地算了下，好像跟先后与炎君研究瘟毒的时间差得太多，满心疑惑地趴在桌上不出声。

　　沐宸将一杯清香四溢的灵茶摆在她面前，笑道：“此事不急，你也不用太过焦虑。若是在南明宫里找不到，我再想其他法子就是。”

　　“我虽然还没找到办法，但我看到了长烨炎君很多的研究。我能感受到，炎君是经过怎样的绝望，才不得不做出最后的决断。”沅离闷闷地说，“沐宸，我心里很难受……”

　　沐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温声道：“沅离，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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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宸带她去的，是沅离已经很熟悉的冥界酆都。迎上她困惑的眼神，沐宸只微微一笑，领着她进到一家气派的茶楼，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冷清阴森的酆都城里，这座茶楼倒是难得的热闹。小二殷勤地招呼着来往客人，更有说书先生在大厅摆开了架势，正唾沫四溅地说着一段书。

　　“那凶瘟张牙舞爪冲到城里，像择食的老虎一般到处搜寻。满城鬼灵颤着身子躲在角落，唯恐被凶瘟发现，落得个被吞噬的下场。偏生此时有个刚修成的鬼灵，懵懂如稚儿，全然不知凶瘟厉害，直愣愣穿街走过，一下子被凶瘟发现，眼看就要被吞吃下肚……”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的语调陡然高昂：“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金色的火焰呼啸扑来，将凶瘟烧得是哇哇大叫。你道是谁？原来是天界的玄君和炎君赶到，大显神通，一个照面就逼退了凶瘟，救了那鬼灵……”

　　“金色的火焰？”沅离听糊涂了，“南明离火不是红的就是白的，金色是什么品种？”

　　沐宸笑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她接着听。

　　“……听得炎君一声怒吼，双瞳大如铜铃，身形拔高三丈，头发化为炎火，只见他掌心一推，又是一蓬火焰烧去。南明离火何其辉煌，映得酆都的上空金光万道……”

　　沅离想象了下这副尊容的长烨炎君，惨不忍睹地捂住了眼。

　　“凶瘟被烧得无处躲藏，这时玄君祭出玄冥印，唤来幽冥神力，一下子将作恶的凶瘟打回到幽冥之下。酆都城这一场劫难，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沅离惊奇地说：“还能这么对付凶瘟？”

　　沐宸摇头，简单地回了两字：“编的。”

　　“那当年逃到冥界的凶瘟，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一两个凶瘟，以长烨炎君的仙力，尚能用南明离火烧干净。”沐宸解释道，“只要力量足够，除了同源清气，不死之火能够烧尽万物。”

　　沅离点点头，再去听说书先生，他已经讲到了炎君身封大墟：“……那些仙人灵躯也逐渐消熔，灵力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火把。那凶瘟终究抵抗不过，被南明离火降伏，无能为力地低下了肆虐的头。炽风拂过大墟之地，却已再无一人。”

　　有多愁善感的鬼灵已听得泪流满面，也有心急追问的：“那炎君呢？他可是死了？”

　　“炎君不死不灭，只是身化火焰，长久地守护三界。你看到的任何一簇火苗，都是炎君的化身，为我们驱散妖邪，带来安宁。”

　　小二适时地吆喝起来：“本店代点长明灯，十两香烛一盏，今日前五位减半收费，客官你可要来一盏？炎君守护，保你平安。”

　　还沉浸在悲壮情绪里的鬼灵们，被小二一忽悠，纷纷抢着半价的名额。沅离看着这火爆的场面，瞠目结舌地说：“真是鬼话连篇，太能扯了。”

　　“父君平反后，说书人也终于敢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了。”沐宸见怪不怪道，“生意是一回事，关键是大家愿意相信，炎君真的能保佑他们，不然长明灯也不会卖的那么好。”

　　沅离垂下眼，不说话了。

　　“对南明宫而言，那的确是莫大的伤痛，可是对三界来说，这是保得他们世代平安的义举。”

　　“哟，你们在这儿听书呢！”忽然有人大刺刺地坐下，越苏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了抿，一副你们太不仗义的口吻，“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沅离想这位城主果然是被随机挑上的，连偷懒都那么的理直气壮。

　　“今天是宋老六的场子啊，他段子说的不错，就是太夸张了。”越苏还点评上了，“我跟你说啊沅离妹妹，这宋老六生前是个不得志的书生，谁料死后在茶馆说书却一炮而红，乐得他根本不想轮回，在这说了好几百年的书了。”

　　“越苏大哥今天不当值吗？”

　　“深入底层，体会民情百态，也是城主该做的事。”越苏煞有其事地说，“城主职责我是一天都不敢忘的，不然哪里对得起先君后将我从一群妖兽嘴里救下的恩情。”

　　沅离提醒他：“上个版本是从忘川河里救起的你。”

　　越苏哈哈一笑，毫无尴尬地回道：“这个情节不是更威武霸气吗？方能体现先君后的刚柔并济，风华无双啊！”

　　“所以，越苏大哥……”沅离揶揄地看着他，“你果然只是觊觎先君后的美貌吧？”

　　越苏扔下杯子就过来捂她的嘴：“沅离妹妹，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我对先君后只有孺慕之思，感恩之心，什么男女情爱，太不纯洁了！”

　　沐宸盯着他那只碍眼的手，缓缓问道：“我让你整理的户籍登记，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瞧瞧，好友成了顶头上司是种什么体验？这便是了。”越苏缩回手，夸张地大叹一口气，起身道，“沅离妹妹，后会有期，下次再来找大哥喝酒啊。”

　　经越苏这么一闹，沅离的心情彻底好转了。她又看向长明灯，那些跳动着的生动火焰，也许真的像说书人讲的那般，是南明宫前辈们的化身，在默默守护着三界万灵吧。

　　“之前是我钻牛角尖了，我只顾着想神农氏一脉湮绝，却不曾想，他们的牺牲，是保住了更多生灵种族。”她慢慢地勾起一个释然的笑容，“他们是心怀大义而去的，我不该认为他们有不甘或者绝望。”

　　沐宸轻缓地说：“你能释怀就好，不然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这么难过，我会很内疚的。”

　　“沐宸，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沅离说着，忽然想起一事，“你前阵是不是把那个天官贬下去了？是……是为了给我出气吗？”

　　沐宸喝了口茶，低声回道：“他本是帝君派来玄灵宫的，正好让我寻个由头赶出去。”

　　“帝君还没放过你们？”

　　“他一直都想把玄灵宫势力收归己用。”沐宸嘲讽地笑了下，“不过我既然拿回了位子，就绝不会再送出去。”

　　“帝君……他为什么就跟玄灵宫过不去呢？”

　　“太微宫统管凡界，玄灵宫执掌幽冥，冥界是凡灵轮回之地，不难理解他为何一心想要冥界权力。事实上……”

　　沐宸忽然顿住话头。沅离听了一半没了下文，问道：“事实上什么？”

　　“事实上，若不是愔叔忍辱负重这几千年，借着我父君的事，帝君早就能得手了。”

　　沅离叹气道：“说好的五方分治，何必要这样抢来抢去的呢？”

　　“自万灵生了五情，贪婪和欲望就从未消失过。”沐宸不再细说，微笑道，“不说这些沉闷的事了，不如我们再听一折书？”

　　“不了，你那么忙，我也要继续去翻看炎君的手札。我相信，前辈们的记录一定有能够启发的地方。”

　　她又恢复满了精神气，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沐宸看着她的背影，那句被压下去的话再度浮上心头，让他隐隐生出一些不安。

　　——事实上，帝君要的，恐怕不止是一个玄灵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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