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掉毛

　　放眼三界，能如此不给帝君面子的，除了瀛洲的鲲鹏，便是昆仑的天妖灵兽们了。门外再无声息，泊清却眼带忧虑，仿佛看到日后汹涌暗潮如何将沅离吞噬，愁得连连叹气。

　　沅离伸手抚平泊清的眉结，乖巧安慰道：“大伯伯真的不用太担心我，我在天界其实过得挺好的，还认识了不少朋友呢。一个是方才见过的既凌，另一个是玄灵宫的少君沐宸……”

　　“就是你偷偷带上昆仑那位？”

　　沅离没想到自以为的秘密其实早被泊清知晓，慌得脱口而出：“青姀没受罚吧？”

　　泊清好笑地看着她：“念你们意在救人，略施小惩罢了。”

　　沅离心虚地缩起脖子，赶紧抛出新话题：“大伯伯，你让我辅佐炎君，可是我却听说，为了平息凶瘟之祸，南明宫的炎君早已率领全族牺牲在大墟之地，是这样吗？”

　　“是的。”泊清神色意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那……我能去大墟之地看看吗？”

　　泊清迟疑了好一阵，才道：“你想去，那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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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极西处，与昆仑一样长有一棵通天神树建木，枝干交叠，弯曲成天然的台阶。

　　沿着建木树干一直往上走，穿过云海进入天之极处，这里的天之极处比天幕黑得还要彻底，全无一点光亮照明，只能顺着脚下的台阶盲行。

　　沅离紧紧攥着泊清的手，明明一直在往上走，感觉却是直坠而下，又行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方才踩到坚实的地面。

　　眼前虽然又有了光亮，却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霭遮蔽，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这里是一整片光秃秃的平地，不长一物，死气弥漫。

　　大地正中像是被一柄开天辟地的大斧劈过，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幽深如渊。泊清指着那儿，说：“那里就是凶瘟的封印之处。”

　　他带着沅离穿过浓雾来到沟壑边上，千仞崖壁直插入地，尽头是一团幽深可怖的恶秽浊气，吐露着令人胆寒的狰狞。

　　然而在秽气之上，一张若隐若现的光网牢牢地束缚住它，随着雾气的涌动间或闪现白色的火光，坚定又锐利地刺穿秽气带来的恐惧。

　　“这就是炎君携神农氏全族与前任朱雀，共同化成的封印。”泊清语带感慨，“以一族之力，保三界平安，廓然大公，天地敬服。”

　　沅离被前辈的壮举震撼得无以复加，心中交织着悲伤和骄傲，伸出手，遥遥地感受融在火网中的烈烈英魂。

　　她仿佛看到火光如何荡涤开铺天盖地的霾雾，鸟鸣如何撕破盘虬纠缠的秽气，威严的炎帝伸开双臂，至白火焰从他身上腾起，身后的仙人们默念术咒，身化灵火织就炎网。

　　她仿佛跟着朱雀穿火而出，舒展开燃烧的双翼，拖曳着长长的尾羽，义无反顾地扎进大壑。

　　在朱雀身后，炎火极致灼烧，孕育出一片蓬勃的生气，缠上凶猛挣扎的秽气，最终纠结成一团，此生此消，不死不休。

　　直到此时，她才清楚感受到，南明朱雀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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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离化形初成，精神不济，泊清将她带去皋余住所休息，然后和神情尴尬的皋余来到书房，关门密谈。

　　“我知道好友你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安排，你早就知道小离的身份？”

　　皋余收起尴尬，点头道：“昆仑山气虽然压了她的灵元，但我一探便知。天界形势复杂，只有放在太微宫少君那儿，才能护她周全。”

　　泊清作了一揖，歉道：“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有意隐瞒于你，请好友勿怪。”

　　“我知道，你也无需歉疚。”皋余摆摆手，又道，“朱雀身份虽然彰世，但她毕竟与我挂了师徒名分，和既凌少君也交往从密，不是什么人都敢睥睨窥觎于她，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泊清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是昆仑出来的孩子，但她现在是天界圣兽，我等却不便再插手，往后小离就真的要托付给好友你了。”

　　皋余应诺道：“你放心，也请山主和诸位长老放心，我定会看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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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离歇了一夜，方才慢慢调顺新生的力量，整理吸收了传承的朱雀记忆。她伸了伸懒腰，再次新奇地端详长开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比青姀高，下次吵嘴还要不要抬头看她了。

　　泊清叩开她的房门，肩上停着一只火红的鸟儿，笑着说：“小离，你看这是谁？”

　　沅离愣了愣，忽然欢呼道：“小暮暮！你也长大了！”

　　赤乌发出一声成鸟低沉的啼声，展开宽大的翅膀骄傲地盘旋了几圈，才停到沅离臂上。

　　它已经长成一尺有余，浑身披被鲜亮的赤色羽毛，鸟喙和爪子愈加金光闪亮，鸟首羽冠昂扬飘逸，更添威风，只是仍未长出赤乌惯有的三足。

　　沅离点着它的小脑门，教诲道：“以后我们都是大人了，我不能闯祸，你也不能捣乱，听到了吗？”
　　赤乌低哑地叫唤几声，又蹦到她肩上，羽冠不屑地扬了扬。

　　泊清问：“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沅离扬手就是一团火焰，灵活得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

　　泊清欣慰地点头：“小离果真聪明。那今日就让皋余仙君带你去南明宫认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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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离在天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去过南明宫。这里充满了肃穆的气氛，任何人经过都忍不住摆出最严肃恭敬的态度，连沅离也跟着端起了仪容，看起来颇有几分南天守护圣兽的架势。

　　南明宫的代君回禄早已率一众仙官候在天门，见到沅离后，仙官们齐齐行了大礼，口呼：“见过朱雀尊使。”

　　沅离不习惯这么隆重的面见，犹豫地看了看皋余。皋余安抚地朝她一笑，介绍道：“这位便是南明宫回禄仙君了。”

　　回禄行了平揖，神色很是激动：“南明宫敬候尊使临世已近万年，众星庇佑，终于让我等到了。”

　　想到是因为自己不争气，让这群几万年仙龄的叔叔伯伯们苦候那么久，沅离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劳各位久等了。”

　　“朱雀星楼已经整理完毕，随时恭候尊使入住。”回禄殷切道，“尊使有任何需求尽管告诉我。”

　　沅离惊讶地问皋余：“我要住在这儿？”

　　皋余说：“按理，朱雀的确要守在南明宫，倒不急于这几日。”

　　想着又要与朋友分别，沅离满脸怅然，连参观南明宫都没什么兴致。

　　一只满脸不高兴的朱雀让南明宫的仙官们也很是忐忑，回禄更是满腹愧疚地说：“我毕生所愿便是南明宫鼎盛如初，可惜天资愚钝，虽未曾懈怠过一日，仍难及主上万分之一，回禄有愧。”

　　“仙君太过谦逊了。”沅离忙安慰道，“南天诸事井井有条，有法有度，这都是仙君与各位仙官的功劳，何必妄自菲薄？”

　　回禄喟叹一声，略过不提。

　　沅离只记得自己目不暇接地见了一堆仙官，这种虚伪的热闹不同于昆仑的纯朴亲切，充满着客套和谄媚，令她分外怀念起九重天阙那相见淡如水的人际关系。

　　等她回到九重天阙，还没呼吸上几口清静的空气，帝君的邀约再次到来。对于九重天阙最高规格的请客，沅离倒是有几分好奇，没什么抵触地跟着泊清来到太一殿。

　　太一殿内席位俨然，摆满了玉膏醴酒与仙果糕点。丝竹低柔，宾客齐聚，只等着贵客到来。

　　仙人们看似一派淡然，实则都在暗暗好奇数万年见不到一面的昆仑长老和九千年才出的南明朱雀皆是何等模样。

　　待泊清带着沅离出现在殿内时，人声顿止，或直白或矜持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到两人身上。

　　沅离强作淡定地入席，头一次在高位俯看众仙，她抖擞一下，赶紧端庄起来，心里默念：抬头，挺胸，屏息，微笑，不能给昆仑丢人。

　　随后，帝君驾到，接受万官拜礼后，举杯对泊清说：“泊清，你我已四万余年未见了，今日再见，你依然风采如初。皋余对本君说收了个妖族弟子，却不知竟是南明朱雀，更不知原是昆仑代为照料至今。天界与昆仑的情谊，着实当得起这杯酒，请。”

　　泊清平和如故，举杯应承。

　　帝君斟满第二杯，对沅离和颜悦色地笑道：“九千年以来，本君无时无刻不企盼着朱雀再临，如今尊使终于重回天界，只愿能继续保得南天平安祥和。”

　　沅离忙端起酒杯饮下水酒。

　　帝君开场完毕，皋余站起身，对着高阶上的帝君拜道：“朱雀先天不足，化形艰难，老臣并非有意隐瞒帝君与各位仙友，还请勿怪，我自罚一杯。”

　　“你这为老不尊的，什么事都是偷偷做了，再狠狠吓人一跳，当真可恶。”帝君笑骂一句，算是揭过此事。

　　宴席于是热闹起来，推杯换盏，献酬交错，所言甚欢。天界人情淡薄，却也不会放过宴席之上攀谈的机会，各位少君、仙君的席边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唯独沐宸自斟自饮，落个清净。

　　他眼带笑意，默默望着一夕之间长大成人的沅离，看她故作矜持，看她面露不耐，看她左顾右盼，看她对上视线神情一亮使来个眼色，看她在泊清耳边低语一句趁隙溜出殿外。

　　他笑着放下酒杯，在宾客尽欢的气氛里，无人注意地离开了。

　　“沐宸！”沅离果然在殿外的角落里等他，“这宴会太没意思了，酒也跟水似的一点都不好喝，我们开溜吧。”

　　朱雀出世，天界瞩目，为了避嫌，沐宸今日才见到凝元后的沅离。

　　她的身形拔高修长了许多，已然是个娉婷生姿的少女，方才入殿时摆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端的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只是现下，她满脸怂恿人干坏事的小表情，果然还是那只灵动活泼的鸟儿。

　　沐宸笑问：“可是喝得不尽兴？不过，你想溜去哪呢？”

　　“去天幕吧！”沅离热切地建议道，“那儿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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