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即使今天是北半球的冬至，基辅都已经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泉州依然满目青翠，亚热带就是亚热带。
　　茱莉亚坐在电动观光车上，透过极其清晰的玻璃窗凝视着泉州的地面老城，她和她的助手们坐的是一辆满载着四十名游客的旅游巴士，昨天在泉州地下城报名参加了这个泉州老城一日游。
　　出于安全考虑，她本该使用自己的防弹豪华车，不过泉州市政府已经立法，禁止私家车进入泉州老城，所以她也只能参团旅游。
　　那些二十一世纪的建筑依然矗立在那里，表面基本都长满了爬山虎和各种杂草，在机器人导游的指点下，她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来，刚才经过的是当年的市民广场，刚才跨过了晋江上的大桥，经过了当年的泉州汽车站……在植物和微生物的侵蚀下，这些建筑终将被分解为一堆瓦砾，最后成为尘土。
　　宇宙的熵在持续增高，地表上的一切人工建筑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未来的地球上，地面上将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记忆中的家乡啊，终于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妮娜坐在茱莉亚的身边，和茱莉亚一样，穿着一身合身的淡蓝色的轻便连体套衫，这是旅行社给每个游客配发的旅行服，兼具服装、防雨、防蚊虫的功能，还自带成人纸尿裤，一切都是为了便于出门旅游，毕竟老城里是没有卫生间，还有很多小动物。防水也是必须的，二十三世纪的泉州人都已经不知道雨伞是什么东西了。
　　在两人身后，坐着卡普尔兄弟。博伊斯和中国政府派来保护的特工今天待在酒店里，茱莉亚拒绝了那位特工提出的让自己回家的方案，她不喜欢那样兴师动众。这是私人活动，她更喜欢低调一些。
　　妮娜发现今天茱莉亚的情绪有点激动，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茱莉亚，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吗？”妮娜关切的问。
　　“我曾经住在这里……从家里走出来二十分钟就能到天后宫。”茱莉亚说着英语，不过嗓音都有些变了。
　　——故乡，我的故乡，我回来了，离家两百多年，换了一个身体，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嗯。那是您的主人曾经住过这里。”妮娜很认真的说，他和三个保镖都已经知道了茱莉亚是个克隆人，她还帮茱莉亚换过一次脊柱上的电池。
　　泉州的天后宫是一处著名的历史文化遗迹。不管是公元十二世纪建成的天后宫，还是公元二十一世纪建成的居民楼，在二十三世纪的今天，全部都成了历史建筑。随着人类活动的减少，这些历史遗迹也终将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正因为这样，茱莉亚在来到天后宫的时候，见到保养良好的古建筑，还是吓了一跳……这里没有长满杂草，显然是得到了精心的养护，门外停了好几个旅游大巴，显然今天有不少的游客。
　　茱莉亚参加的这个团是个自助团，导游是一个机器人，名字叫泉游3361。
　　茱莉亚走到它面前：“3361，申请离团自由活动一小时。”
　　“同意茱莉亚等四名游客离团自由活动，时间从1032至1132，不向指挥中心汇报。”
　　茱莉亚拍拍它的肩膀，径直向旁边一条街上走去。
　　脱离旅行团、擅自进入泉州老城是非法行为，不过有巧月搞定一切，待会茱莉亚回来的时候，泉游3361一定什么都不记得，天后宫也将有他们四人参观的记录。
　　相信巧月吧，她无所不能。
　　妮娜和卡普尔兄弟快步跟上了茱莉亚。背着大包的德斯庞斯释放了无人机，他带着几架无人机在前面开路，皮拉尔走在最后，手里随时拿着激光枪。
　　茱莉亚一行人走的路不是旅游大巴常走的路线，曾经的柏油路面早已残破不堪，路面上长满了各种杂草，幸好长得不是特别高，毕竟市政府还是会定期除草。
　　一行人拨开杂草，向着赵巧玥家的那个小区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
　　经过几条街道，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区。
　　小区已经没有路了，不但房屋里长满了杂草，地面上的各种灌木和杂草长了足有一米多高。
　　“就是那儿，”茱莉亚指着一栋楼：“四号楼二单元401。”
　　德斯庞斯在前面开路，他挥舞着砍刀，把路上的杂草灌木统统清除。至于旅行社的安检……没问题，茱莉亚自己就能搞定。
　　“老板，您确定要上去吗？这楼太老了，而且长满了杂草，怕是结构不稳，万一倒塌了就不好了。” 房屋的主体结构和楼梯是钢筋混凝土材质的，两百年过去了，早已超出了设计使用年限，“踹一脚就能倒”还真不是开玩笑。
　　“一定要上去……妮娜，德斯庞斯，你们在楼下等我，上去人多了怕出问题。万一有事，你们也可以支援一下。”
　　茱莉亚向皮拉尔招招手，两人向楼上走去。
　　楼梯上倒是没什么杂草，不过长满了青苔，幸好这几天都出太阳，并不湿滑。
　　401室的铁门已经完全朽坏了，皮拉尔一脚踹上去，门就开了。
　　屋里也是一个绿色世界……因为房间里没有泥土，所以主要的植物是青苔和藤蔓。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两室两厅的房子，大约九十平米，是那个年代中产阶级的主要样式。
　　茱莉亚慢慢的走进屋，两手握拳放在胸前。
　　是的，这就是我家……一切都熟悉而陌生，当年的家具已经荡然无存，剩下只有回忆。
　　茱莉亚走进了那间赵巧玥的卧室，她小心翼翼的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曾经的单人床、写字桌、电脑桌、梳妆台都没有了……她在这间房子里长大，这是自己最私密的空间，在这里，她偷偷给心爱的男生写纸条，她偷看成人电影，她悄悄试穿妈妈的情趣内衣，她把零食藏在梳妆台里……
　　茱莉亚无声的笑了，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还好吗？女儿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我们的家。
　　她向屋角走去，那里有个小洞，是她藏着一点少女的小秘密的地方。
　　小洞还在，后来这房子的主人大概还没来得及修补，就搬到地下城去了。
　　茱莉亚也没有多想，直接往洞里一掏，她想看看，自己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那里。
　　突然，房间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楼下的妮娜和德斯庞斯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肩并肩站在楼下，通过平板电脑看着各个小机器人的监控视频，其中有个窗口是跟着茱莉亚的机器人拍摄的，视频中，茱莉亚伸手去地面上拿什么东西，然后就尖叫了起来，人摔倒在地。
　　“上去看看。”两人赶紧拔腿往上跑。
　　到了房间里，皮拉尔已经把茱莉亚抱在怀里了。
　　“怎么回事？”
　　“她被一个毒蜘蛛咬了。就在那个小洞里。”两人也注意到，地上的青苔被踩得一塌糊涂，地上有只一厘米大小彩色蜘蛛的尸体，已经被踩扁了。
　　“严重吗？”
　　“没事。回地下城吃点抗过敏的药就行，大概手要肿几天。”
　　茱莉亚抬起头来，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愧疚：“抱歉，伙计们，让你们受惊了，我不该伸手到洞里去的。”
　　她手里握着一块塑料片。
　　“老板，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个塑料三角板……我带走它留个纪念吧，纪念我被蜘蛛咬了一口。”
　　茱莉亚没有说实话，这是赵巧玥初中时用过的一个三角板，不知道为什么留在这洞里，两百多年过去了，塑料还没有老化降解，果然是环境杀手。
　　皮拉尔扶着茱莉亚站了起来。她在这座房间里转了又转，她去看了父母的卧室，去了厨房，去了卫生间，一个人静静的发呆，其他三人都没说什么，也静静地陪着她。
　　“老板，还有三分钟，我们就要走了，否则赶不上旅行车了。”
　　茱莉亚立即转过身：“走！”
　　轻轻的我走了，只带走了一个三角板。
　　当茱莉亚站在楼下，最后一眼凝望老家的窗台，冬日的阳光照在阳台上，静谧而美丽。
　　她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这段视频将永远保留在自己的记忆库中，哪怕自己在亿万公里，不，是亿万光年之外，这段记忆都将永不消退。
　　时间是最无情的，它终将抹去一切痕迹。
　　时间也是最有情的，它将把普普通通的日子变成最珍贵的回忆。
　　哪怕今天被蜘蛛咬了，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四人回到天后宫门口，不一会儿，自己这个团的游客正好参观完毕了出来。
　　泉游3361对他们四人视而不见。
　　“各位游客，我们上车。先去一个餐馆里吃午餐，各位都将品尝到很多泉州特色的小吃，有蚵仔煎……”
　　茱莉亚轻声的用英文对妮娜说：“晚上我们还是去地下城吃面线糊吧，旅游景点的东西，能吃吗？”
　　“您说得对，旅游景点的东西，名字是那个东西，长得也差不多，可是为了大批量的供应，自然口味就不地道了……”回答她的是前排的一个游客，用一口流利英文说的。
　　他是一个年轻人，戴着的眼镜应该是个人终端，留着小胡子，人瘦瘦的，看起来酷酷的。
　　当他看到茱莉亚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真美，认识一下，我叫马凡，中国济南人。你是哪里人？”
　　“这个时代，夸一个女人很美等于什么都没说，整容术、化妆术都能够把一个普通人变成美女。”茱莉亚没说错，她身边的妮娜就比在印度的时候美丽了许多。她的脸上用了一种硅胶材质的小玩意，叫做智能妆容，只要每天把这堆糊糊涂上脸，它就能对自己面部的妆容进行智能调整，这种调整可以通过个人终端进行，自己掌握，把脸调整到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妮娜第一次用上这个玩意，走出房门的时候，三个男保镖都愣了好久。
　　据说……当晚他们四个人下半夜才睡觉呢。
　　这种使用了纳米机器人智能妆容什么都好，就是太贵，当然以妮娜现在的收入，完全用得起。
　　马凡直直的盯着茱莉亚：“我相信我的眼睛，你的美是纯天然的，你身边的这位，使用了智能妆容。”
　　茱莉亚也愣了一下，这男人的眼光真毒。
　　等等，真的是这样吗？
　　茱莉亚侵入了马凡的个人终端，一小会儿之后，她暗暗的笑了。
　　看着马凡那洋洋自得的表情，茱莉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等他表演够了，突然发话了：“你也在作弊，你的个人终端里，是不是安装了能够自动识别人脸的APP？”
　　马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美女，你也很厉害嘛。”
　　“没你厉害，泡妞都不用真名，想干什么，玩完溜？”最后这句话茱莉亚是用中文说的。她能进入马凡的系统，当然知道他真实的个人信息。
　　马凡立即缩回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一幕，落入了茱莉亚左手边一位男子的眼中。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他微笑了起来，向茱莉亚伸出了大拇指，茱莉亚也有礼貌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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