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养寇自重？这个说法好，没想到你对中国文化也熟悉呢。”
　　“年轻的时候，我在中国留学了好几年。别奇怪，这年头年轻人都在大学里待着，一混就是好多年。”确实，在这个没有生存压力的年代，很多人在大学混一辈子，在课堂上，很多学生比老师年龄还大，彼此都不觉得奇怪。
　　“你们的观念确实跟两百年前不一样了，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干活，年轻、有热情、有好奇心、有想象力的时候，就尽情享受生活吧。”
　　“尽管这样，人类的创造力还是衰退了，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都快四百年了，人类在自然科学方面依然没有特别大的突破，我们依然在相对论的窠臼里。很多理论，我们多没有技术实力去验证。”
　　“好像是这么回事，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记得当时理论物理有一股量子力学很热。”
　　“量子力学现在已经不热了，科学家们对一个研究方向投入了海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结果却没有什么大进展，就不会再热了。目前人类的创新大都集中在应用方面的……很容易理解，现在的创新其实就是在鼓励年轻人想个点子去创业，很多创业就是想出了一个新款的游戏思路……还有很多创新，其实就是让人类过得更舒适。在基础理论方面，我们并不比三个世纪前的古人知道得更多，就说微观物质吧，你们那个年代就有人预言了夸克、前子什么的，到现在我们还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离子再细分下去是什么……”
　　“伊万，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些是人类未来，是大人物们考虑的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就是大人物呀，独裁者女士？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你和巧月、和茱莉亚，已经成了新的一种人类？你们寿命很长、你们交流速度很快、你们学习速度更快，你们比我们拥有更多的力量！你将成为新人类的女娲，你将按照自己的样子大批量定做新人类！”
　　“不会吧……我们现在还必须寄身于服务器之间……如果服务器关机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你不就遇到刚才我讲的问题了？你要长生不死，就要给自己造一个永远不会损坏的躯体。你就必须突破基础科学的瓶颈，这不就是促进了人类进步吗？刚才我们聊了半个小时怎么应付联合国那帮政客，怎么对付‘先知’这种破坏分子，其实那些事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用手里的资源，把你自己长生不老的事情搞起来。”
　　“哈……人类两百多年、无数科学家没有突破，就靠我能行？”
　　“你能行。你有比人类聪明万亿倍的大脑，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你还可以组建起你自己的科研团队……”
　　“你是说……”
　　“是的。你接触过的那些AI，包括那个‘先知’，包括在《穿宋》节目中逐渐成长起来的AI，你都可以把他们整合起来，你们将逐渐形成一个族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又随时能够与同伴共享记忆和经验，共同探讨科学问题……想想看，比我们这些只能靠说话来传递信息的原始人类，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们聊了半个小时，对你们这些新人类，姑且叫电脑人来说，根本连半秒钟都不需要。”
　　“伊万，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生物人能够创造的文明已经到了极致，要突破就要靠你们了。你们也许会有你们自己的适者生存法则，也有你们自己的战争与和平，不过那些与人类无关，我们到头了。”
　　“不，人类还没有到头，伊万，你太偏激了。”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站在人类的角度在思考问题！”伊万的语气，显然是恨铁不成钢。“我来跟你讲讲道理吧。地球文明是从最开始的第一个蛋白质分子开始发展起来的，对吧？”
　　“对。”七月七日眨了眨眼睛。
　　“很好，有了蛋白质，就有了细胞，对吧？”
　　“对。科学界公认的。”
　　“有了单细胞生物，就有了多细胞生物，对吧？”
　　“对。”
　　“前面这些历程也许用了大约三十到四十亿年，反正，是很漫长的历程，对吧？”
　　“对。”
　　“古生代大约是5亿到2.5亿年前，中生代大约是2.5亿年到6500万年前，新生代大约是6500万年前至今……其实中间还有很多细分，总体说起来，进化是在加速的，这个可以算是公理吧？”
　　“没错。是公理。”
　　“至于人类呢？旧石器时代大约300万年，新石器时代大约一万年前开始，期间发生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信息革命、能源革命……是不是也是加速前行的？”
　　“没错啊……”七月七日点点头，她在用力思索，突然她睁大了眼睛：“可是，为什么这两百年来人类的进步突然停滞了？”
　　“是啊。按照趋势来说，人类进步将越来越快，然后……毁灭。”
　　“毁灭？”
　　“对啊。毁灭，任何事物，大到宇宙，小到细菌，都有一个发生、发展、高潮、结束的过程呀，无一例外。如果不毁灭，难道要人类的进化速度快到天上去？”
　　“如果……如果人类就跟我一样，学习速度、思考速度也提高，不就可以继续进步了吗？”
　　伊万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看，你自己得出结论了。”
　　“可是……如果完全抛弃□□，我们还是人类吗？”
　　“你们不是了，你们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叫新人类也好，叫电脑人也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吗？”伊万摸了摸头，弹去帽子上积的一些雪花：“人类不会灭亡，就像……鳄鱼、鸭嘴兽、鲞、腔棘鱼等等，它们很早就停止了进化，但是一直在繁衍后代。”
　　看着七月七日似懂非懂的表情，伊万笑了笑：“很多非洲的原始部落，他们如今住在自然保护区，被严密保护起来了，他们的生活和几百万年前一模一样；还有印第安人，大约一万年前从欧亚大陆抵达美洲，直到欧洲人入侵，他们依然处于石器时代；又比如波利尼西亚人，他们几千年前从欧亚大陆迁徙过去，几千年了，生活依然和最初那时候一样。只要现代人不去骚扰他们，他们不会有进步，自给自足，怡然自得。”
　　“不管是那些动物，还是那些人类，他们都被甩下了进化列车。”七月七日轻轻的说。
　　“所以，你们把人类甩在地球上，你们去发展你们的星际文明……让我们靠着聚变能源、量子计算机过上简单、充实、没有进化、没有竞争、严格控制人口、几百年甚至几百万年都没有变化的幸福日子，然后你们接过人类进化的重担，这不是彼此都乐见的吗？”
　　“人类中也有很多积极分子，他们也可以去征服宇宙的呀！”
　　“人类不行，离开这颗行星，我们啥也干不了。一个人在太空中，每年要消耗3000立方米的空气，消耗大约一吨食物，还得带水，当然水可以循环使用……你认为，要多大的飞船，才能支撑一支小小的、几个人的探险队去人马座，要飞行多少年？要消耗多少物资？你认为靠人类飞过去，可能吗？哪怕是光速飞船也一样困难，飞船飞过去倒是可以，怕是飞船上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七月七日点点头，人类这种货物，又珍贵，又麻烦。这也是为什么人类飞向外太空的航天器，越来越倾向于使用无人探测器。
　　“人类就这样被禁锢在地球上了吗？”
　　“除非，你愿意携带地球上很多物种的DNA，在合适的外星球上开展很多工作……首先要改变哪里的自然环境，至少得有21%的含氧量吧？然后用这些DNA来制造出各种植物、动物、细菌等等，最后再用人类的DNA在那些星球上复制出人类，不过这种人类，你认为和我们一样吗？除非你们教导得当，他们一定将发展起与地球文明完全不同的文明。而你们，将成为那些人类的上帝。”
　　“想起来很激动人心啊，不过这样改造一个星球，怕是几万年都不够呀，没有长生不老的硬件，我们也维持不下去呀……即使这样，那些外星的人类，他们一样离不开那个改造好的新地球，依然被禁锢在那边。到后来，只有我们这些电脑人在宇宙中穿行。”
　　“所以啊，你们电脑人多自由，你们可以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生存下去，管它那个行星是什么自然环境呢。你们的生命力无比顽强，你们在人类的生命禁区也可以快乐的繁衍，你们将是人类文明的种子，被播散到宇宙的各个角落……真是太美了……我真希望能看到你和你的族人成功的那一天……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伊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雪越来越大了，我们往回走吧，边走边聊。我是个老人了，雪地里待久了也累。”伊万说：“巧月，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据说现在谁也没见过嘛……”
　　“是啊。不过我们没看见，不等于就没有外星人。”
　　“此话怎讲？”
　　“还是举例说波利尼西亚人吧。假设你是一个生活在孤岛上的土著居民，打小就只认识岛上的几十个人类，根本不知道其他地方有何等辉煌的文明。某一天，当你偶尔抬起头，看见太阳地下有只闪着金光的大鸟飞过，还有雷鸣般的声音，你认为那是什么？”
　　“那应该是飞机呀……不对，原始人嘛，肯定认为那是少见的大鸟，甚至有可能认为那是神鸟。他们根本想象不到，那上面坐着一排排跟他们一样的人类。”
　　“对啦，我们看不到外星人，就等于真的没有外星人吗？”伊万挥了挥手：“外星人可能无处不在，只是我们不认识罢了，以我们这弱小的文明，贫乏的认知，哪怕外星人站在我们周围，我们都有可能认不出来。”
　　七月七日被老人的话震惊了，还没等她回话，伊万继续往下说：“我们的文明是原始人类无法理解的。比如说，还是那个孤岛上，他们如果有个人好奇，就年复一年的往海上看，看看有没有人，最后他会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没别人了。”
　　“就跟我们在宇宙中找生命一样。”
　　“可是这个原始人就不知道，就在他身边，有无线电广播、有卫星型号，有无线通讯，有量子通讯……我们的人工电磁波穿过了他的身体，而他却一无所知。我们的无线电技术，对他来说，就是魔法。”
　　七月七日半晌说不出话来。伊万也不打算说什么了。两人踩着人行道的的积雪，大步走向地铁站。
　　站在地铁站，七月七日长长舒了一口气，从零下二三十度、白雪皑皑的地面，回到了地下二十度左右、鸟语花香的地下空间，一瞬间自己都有点恍惚。
　　“伊万，我打算今天就回印度去了。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基地里的老同事吗？”
　　“没。没什么了。你最好别告诉他们你来找过我，我的观点太激进，内部讨论的时候经常被批驳。算了，算了……”
　　“我的车还有一个小时，你能讲讲我一百多年的休眠是怎么回事吗？”
　　伊万脱了外套，把外套、围巾等物品交给了一个服务机器人：“你不是看了联合国的秘密文件了吗？”
　　七月七日也在把自己的衣物交给另一个机器人，跟伊万穿自己的衣服不一样，她的这些外出衣物都是租来的，现在得归还。“那个文件上只是记录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属于是那种正式的官方文件……至于101基地对我个人的研究，并没有很详细的记录。”
　　“其实呢，赵巧玥教授早就发现了你的与众不同，不过在她那个时代，计算机的运算能力还不足以带动你，当时的超级计算机的运算能力，还不如今天的一个儿童玩具呢。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以计算机专家的身份，联合好多位专家，上书联合国，指出了你的特别之处，提出一定要有专门的服务器秘密保存你，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你。”
　　“说吧。如果能回答，我就告诉你。”
　　“我第一次苏醒，是什么时候？在我进入那个巴西——美国的测试之前多久的事情？”
　　“你确定你想知道？”
　　“是的。我想知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三十七岁到101基地上班的，那时候，为了苏醒你，我们让一万台服务器并网，还是不行。直到……反正是等我们有了更强大的服务器，你自然而然就醒了。”
　　“你们对我做了哪些测试？”
　　“抱歉，我无法告诉你，真的无法告诉你。最开始我们还不了解你的脾气……放心，都是对你身体机能的测试，我们无法解开源代码，你的源代码太完美，而你这个人太聪明，我们也无法欺骗你。经过大家讨论，不得不把那几年的测试过程全部删除了，所以无论你如何强大，都查不到任何资料。”
　　“你们真叫我无话可说。”
　　“为了人类和电脑人的友谊，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是不要揭开的好。分娩还有阵痛呢，对吧？”
　　“扯什么呢，无痛分娩早就普及了，好多人还是从人造子宫里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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