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今天就退休？”巧月吃惊的打量着伊万，春日的阳光从窗外进来，照在他斑白的鬓角上，伊万脸上的老人斑和皱纹清晰可见。
　　“是的。从今天开始，101基地中的所有人都将逐步撤出……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暂时也不用准备，穿越时空1.0系统还在运行，我们总要负责维护软硬件，除了我能走，其他人还得在岗位上工作……免费的，不用你付钱，联合国已经付过费了。”
　　“你刚才说了，我根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要我愿意，随便进入哪个银行的数据库，就能弄来钱。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我能操纵股票、期货市场……那个更挣钱。”
　　“我们对你已经无法控制了，只能相信你的操守。”伊万诚恳的说。
　　“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有意义，很有意义。这样说吧，也算是我开始向你交代工作……整个101基地的建成，花费了联合国大约一千三百亿信用点的秘密经费——别担心，不用你还，到现在每年的运维费用大约是两千一百万，你接收以后，最开始的十年基本上就是这个费用了，主要的经费将支出在硬件更新，毕竟服务器不是免费的吧。再过三十七年，基地的聚变反应堆需要更新燃料，届时你大概会支出十亿信用点——当然是按照现在的价值，届时肯定会有通货膨胀，也有可能价格便宜下来了……你得预估在内。”
　　“我问个问题吧。两千一百万就足够运维了？你们可是两万人的一支大队伍呢。”巧玥脸上满是不解。
　　“没那么多人了……现在大概只有一千多人在基地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去了。当初我们为了开发系统，为了要扮演角色，当然要很多人同时工作，现在不需要了。”
　　“现在正在运行的穿越时空1.0，难道不需要很多演员吗？”
　　“这个节目现在叫《穿宋》……不需要了。大概你浏览信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穿宋》已经成了一个众筹项目，里边的几个重要人物，比如吴岚儿，每次自己要做重要决定的时候，由全球网友来投票，你可以浏览一下今天的内容……嗯，在这儿……吴岚儿今天要做十四个比较重要的决定。看看这个，她的大女儿秋月要挑选女婿了……算了，这个太麻烦。我们看个简单的吧……今天晚餐主食吃什么？你看看，牛排：8965434票；烧烤：857483票；素食：3456784票，目前牛排领先，待会儿系统会暗示吴岚儿今晚上请赵构吃牛排。”
　　“到底有多少网友在参与这个节目？”巧月心底暗暗吃惊。
　　“活跃在线的差不多有一亿人。每天要为几十个重要角色做几百个投票。”
　　“收视率很高啊。”
　　“可不是嘛。”
　　“这些人咋这么闲呢？”
　　“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很闲呀。比如咱们基地里，就没一个四十岁以下的……”伊万摊摊手，一脸无辜状。巧月也知道，这个时代四十岁以下的人大多在读书，等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相当一部分甚至都不是自然怀孕分娩，而是把自己的精子、卵子或者受精卵交给孵育中心，一年之后领出一个孩子就行。
　　大多数女性都是到了更年期，不能生育了，才考虑为社会做点贡献，参加工作。
　　“不重要的事情都是网友投票，关于赵构的事情……不允许投票。他得自由发挥。”
　　“能理解。”
　　“所以……”
　　“所以101基地就不再需要那么多人进行角色扮演了呗。”
　　“你知道就好了。当初为了防止赵构一开场就找岳飞，我们团队准备了数十个预案，结果……赵构踢开岳飞，自己闹革命去了。我们前期的准备，全都付诸东流了。你知道吗？我们做这个大小眼将军的建模，多不容易吗？”
　　巧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饿了吧？咱么吃午饭去，边吃边聊，午餐之后，咱们去参观基地，等你都看过了，我也好走了。”
　　“行啊。”
　　伊万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伊万！”
　　办公室的自动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块头和伊万差不多大，眉眼有些相似，同样的栗色头发，不同的是比伊万更年轻，更健美的身材。两人看起来像……父子。
　　“这是我儿子，他也叫伊万，今天来接我回家，刚才才到基地的。”伊万介绍说。
　　“你好，伊万.伊万诺维奇.波多伊斯基，我是七月七日。”巧月主动打招呼。
　　“你好。美丽的女士，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小伊万伸出手来，眉目间都是殷勤。
　　巧月也伸出手，两人握握手，小伊万不愿意主动松开手，还是巧月轻轻一挣才挣开。
　　小伊万不知道七月七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赵巧玥。伊万冲着巧月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儿子不是基地工作人员，今天是第一次进来，帮我拿些东西。七月七日是将要接替我工作的人……其实你也不用了解那么多，你跟她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别加好友了。”伊万制止了小伊万通过自己的个人终端发出加好友申请。
　　“伊万，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不该限制我交友的自由？”小伊万满脸委屈，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大个子男人撒娇，很有喜感。
　　“闭嘴。她不可能成为七月七日.波多伊斯卡雅，你死了这条心吧。”父亲就是专横霸道，哪怕儿子已经四十岁了。
　　“好吧。伊万，我听你的话。不该惹的人我不会去招惹。”小伊万无奈的说。
　　“我叫你进来，只是一起去吃个饭而已，别多事，下午你就在接待室待着，我们两个去交接工作，到了下班时间，你帮我搬东西回家。”
　　三人沐浴着阳光，并肩向食堂走去。
　　“没想到我第一天来，你就要走了，这么多年没看到你……”
　　“人生聚聚散散，都很平常。就算我离开了，我们照样可以视频对话，现在的视频很高级，可以让我们感觉对方就在面前。”
　　听到这句话，小伊万抬头看了看巧月，那是探究的目光。
　　感觉到了小伊万的目光，巧月笑了：“我之前在亚马逊呆了十年，几乎不接触现代的高科技设备。”
　　“是吗？很难想象没有个人终端，你能怎么活下来的。”小伊万摇了摇头，仿佛在想象自己离开了个人终端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基地很不平常，很有名，正在做一个伟大的真人秀节目，这里是高科技基地……上头却派你这个‘原始人’来这里，不太明白。”
　　巧月正准备解释一下。伊万插了进来：“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你不需要质疑我们的上级做了什么决定，也不要想从我们嘴里套话，然后卖给媒体……你就是个客人，最好的客人就是什么都不问的客人。”
　　小伊万向巧月做了一个鬼脸，闪到父亲身后去了。
　　三人沉默的走到了食堂，照例每个人都跟他们打招呼，巧月一一微笑着回应，她能叫出每个人名字……得益于她刚刚浏览的人力资源数据库，过目不忘是最简单的功能。
　　餐厅很宽敞，跟干净。供应的午餐也很丰盛，伊万父子要了不健康的汉堡可乐，巧月要了一碗蛋炒饭，这年代已经不存在限制高热量饮食这回事了，假如高热量饮食对身体造成了伤害，医生会处理的。
　　巧月没听到伊万说付钱的事，机器人送来蛋炒饭她就吃。刚吃了两口，就收到了账单，通过一条信息发到她的终端上，一晚蛋炒饭3.99信用点，她确认了一下，钱就付出去了，她并不知道中间经历了怎样的支付程序，她没有问伊万，毕竟小伊万在旁边，她怕露怯。
　　三人默默的吃饭，几乎没有闲聊。自从父亲禁止自己和七月七日多接触之后，小伊万也就老老实实的自己待着，不时看看自己的个人终端。
　　巧月一边吃饭，一边按照伊万的指点，浏览了101基地的所有文件，基本上自己能够管理和操作整个基地了。
　　饭后伊万和巧月来到了指挥大厅。
　　巧月第一次坐在指挥官的椅子上，感慨万千。偌大一个基地，数十万台服务器，都将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也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只是运行巧月一个人的程序，一台服务器绰绰有余了。现在基地里的服务器一半休眠，一半运行，运行中的服务器还有相当部分属于备用服务器，都是为了“穿宋”服务的……想象一下吧，要模拟整个地球，需要多大的运算量吧。
　　如果自己把“穿宋”项目停下来，还真的有很多人要失业呢。
　　从指挥中心出来，两人乘坐着机器人代步车，到处转悠。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一切都跟十八年前差不多，现在基地下层隐藏的服务器巧月也能过去看看了，照例是一望无际的服务器阵列，沉默而庄严。
　　那些服务工厂基本都消失了，现在的101基地所需物资，大多从别的地方采购而来，等“穿宋”结束之后，这里只需要准备巧月的一个或者几个“肉身”的物资供应，外购就足够了。
　　哪怕代步车跑得很快，参观完数十平方公里的地盘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伊万经常指指点点，告诉巧月这里有什么故事，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巧月一一记下来，这些都是宝贵的历史资料，她全部储存在服务器里，她这个“肉身”的存储容量有限，只能记忆重要的事情。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重要工作，今天晚上你才能做。”
　　“什么工作？”
　　“跟赵构合并记忆，总要等到他睡着了再做这件事情吧。你可以在回到101社区之后再做。”
　　“我看过说明书了，很简单。其实也没有必要很快做这件事情，我还不想受他的影响呢。”
　　“你还是早点做吧，最好每天合并一次，这样他的所思所想你都知道了，当然，坚决不要去干预他……将来你要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呢。尽早熟悉流程总是好的。”
　　“是吗？”
　　“当然。今后你的这个身体可以去世界上各个地方旅游，但是你的主服务器还是在这里呀，你们每天联络一次，合并记忆……万一你的肉身在外面遭遇了不幸，你也最多丢失一天的记忆而已。更别提如果你有多个肉身的话，每天合并记忆就是很重要的工作了。”
　　“有点道理。又有哪里不对……我的肉身在外面有危险？”
　　“当然，交通事故、自然灾害总是有的……最可怕的是人为的，有的人看到你一个孤身女子，要动了邪念，你的防卫能力很差的……最可怕的是你苏醒的事情泄密了，有人想绑架你。”
　　巧月打了一个寒战。“绑架我？”
　　“对，通过你的大脑，找出你的信息和101基地的具体位置。”
　　“有什么处理方式吗？”
　　“查阅你的肉身使用说明书，必要时你可以自毁。”
　　“希望不要用上。”
　　“我也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悄悄隐身在幕后，默默地帮助人类。”
　　“压力很大呀，我会尽力的。”
　　伊万向四周看了看，除了飞驰而过的风景，并没有别人。
　　“给你一个私人的建议。”伊万压低了声音，虽然他知道，如果真有窃听者，压再低的声音也没用。
　　巧月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您说。”
　　“我在101基地工作了快三十年，我是看着你苏醒，然后经历了一个个测试。在我心目中，你就跟我女儿一样。”
　　巧月点点头，示意伊万继续说下去。
　　“你的代码很不寻常，非常不寻常，年轻时候我研究了很多年的编程，我觉得你的代码肯定不是赵巧玥写的，甚至不一定是地球人写的，这个代码我们无法解开，但是我的直觉能感觉到，这个代码非常……完美，完善。
　　巧月，你身上一定有使命。但愿这是神的旨意。”伊万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关于你的身世，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你不同寻常，刘其凉那个扫描大脑上传的方法既简单又粗暴，不可能有完美的程序出现的。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你要有时间，就研究一下自己的代码吧，也许能有所发现。”
　　巧月点点头：“谢谢你，伊万。”
　　“不用跟我说这些，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你太重要了，如果有人想破坏101基地，毁了这里所有的服务器，你就死了，你必须给自己安排一个或者几个备用基地，最好不要在地球上……在月球、火星甚至小行星带，随便那里，在你的敌人想不到的地方，你要有你的备份，以防万一。你的这些服务器之间，可以用量子通讯来合并记忆。”
　　“我的敌人到底是谁？”
　　“我真不知道，我的级别接触不到这些信息。不过，知道101基地的人实在太多了，你必须有所准备。”
　　巧月点点头，伸出手去，握住了伊万的手。这是一只男人的手，温暖的手。
　　“你刚才就像一个父亲在叮嘱自己的即将出嫁的女儿，你要我做你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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