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伊万下线了。
　　巧月在自己的房子里巡视了一下，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那座明朝式样的大宅院，自己身上还穿着明代式样的睡衣。仿佛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化。
　　不，一切都变了，毕竟十八年过去了。
　　巧月再次进入后台，片刻之后，明代宅院消失了，自家房子又变成了一座玻璃建筑，房前的那棵大榕树、前厅里的那个大钻石、巨大无比的浴缸……都回来了。
　　巧月挥挥手，天上开始下起雨来，还是雷雨。
　　巧月躺回到床上，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小丽等AI在整理、收拾自己的家，看着雷鸣电闪的同时，她用自己的意识探测了整个虚拟社区，所有的电脑人都消失了，余氏私房菜馆闭门歇业，金色阳光依然有夕阳，却没有一个电脑人，那个住在自己几千公里之外的故宫里的刘教授不见了，他家的故宫也积满了灰尘……
　　整个虚拟地球，不，整个虚拟太阳系里都找不到一个电脑人，只有无数的AI在勤勤恳恳的做着维护工作。巧月觉得自己很孤独，深入骨髓的那种孤独。
　　受不了啦，我得去101基地里去看看。
　　巧月来到那间写着“寄生仓”的屋子，进入了一个机器人体内。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间熟悉的、有大镜子的大屋子。今天很不一样……这里只有一个机器人，原先这个大屋子里几十个机器人都不见了。
　　这个机器人比起原先的那些机器人来，先进很多，怎么先进法？就是看起来跟人类一模一样，巧月看着自己出现在镜子中间，黛色的皮肤，和人类完全一模一样的躯干和四肢。她走到镜子前面，仔细审视自己的这张脸，眉毛、睫毛、鼻毛、汗毛一应俱全，脸上甚至能看到毛孔和黑头，她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扯不下来，居然还有痛感！她掐了掐自己的脸，没有感觉出与自然人有什么不一样，有弹性，有痛感，松开手之后出现了掐痕。
　　她身上穿了一件连体紧身衣，她伸手摸到到背后的拉链，脱下了紧身衣，然后脱下了内衣裤，仔细审视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和一个自然人一模一样。捏一捏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有痛感，有触觉，自己没穿衣服，感觉有点冷……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真人，真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机器人，除了这张面孔，跟前世的自己只是眉眼有点像，也就只有一点点像，完全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女人的面孔。嗯，身材真棒！
　　她慢慢穿起衣服，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她走到门口，发现记忆中的那个长长的走廊不见了，愣了一下。
　　外面还是那样子，蓝天白云，微风习习，自己的皮肤能够感觉到风？真了不起。
　　每个人看到巧月，都跟她打招呼。有的人点头微笑，有的人挥挥手，以前从来没有觉得101基地的人这么热情，这感觉怪怪的，人人都认识我，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们……
　　走到行政中心门口，伊万已经得到了消息，在门口迎接她了。
　　“就你一个人？阿部女士和张琦先生呢？”
　　“阿部女士生病了，提前病休，回日本去了。张琦今天不在基地，他去纽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我能去日本看看阿部女士吗？”
　　“当然可以。我们进去说吧。”
　　站在门口聊天确实不礼貌，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刚进楼，巧月就发现，自己的体重和正常人差不多，走在地板上悄然无声。
　　“我的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这次两人进了伊万的办公室，巧月坐在伊万办公桌前的圈椅上，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伊万的办公桌干净、整洁，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杂物遮挡。
　　“一亿三千六百万信用点，你付全款了。这是全球唯一的电子-生物定制人体。”
　　“钱不重要，说重点。”
　　“你的这个身体是一个克隆体，除了大脑和脊髓，全部跟我们一模一样。”
　　“你是说，你们把一个电子大脑和脊髓植入了一个正常人的人体？”
　　“是克隆人。”
　　“克隆人现在合法了吗？”
　　“因医疗需要，经联合国卫生署批准，可以为某些特殊病人发放克隆许可。而你的事情是联合国最顶级的机密，具有最高优先权，取得克隆许可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明白了。一般病人克隆一个自己，需要多少钱？”
　　“大约百万信用点吧。”
　　“我花了一百倍的价钱，得到了行动的自由？”
　　“完全正确。”
　　巧月的眼睛直视伊万：“我怎么知道，这个101基地，甚至这个地球不是另一个虚拟世界？”
　　“你自己去走走，去看看，就知道这确实是你曾经熟悉的那个地球。你也可以去火星，去月球去看看，去那里度假已经成了工薪阶层的新选择。”
　　“你说我有几天假期吧？”
　　“你有无限的假期，你可以出去到处逛逛，直到……你想重新工作为止。”
　　“那个人马座飞船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
　　“十年之内不用你参与。”
　　“那个秘密任务？”
　　“那个任务很重要，但是不紧急。你有充足的时间来熟悉这个世界。”
　　巧月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往后一倒，瘫倒在圈椅中。
　　“我渴了，让我喝口水吧。”
　　“抱歉。我忘记你现在也有生理需求了。”伊万按了一下按钮，马上有个机器人进屋，给两人送上了饮料。巧月闻一闻就知道，那是咖啡。
　　“真香……能给我点糖吗？”
　　“我也能感觉到饥渴，真是奇妙的感觉。”
　　“当然，你现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能生孩子吗？”
　　“当然，这个克隆体的生殖系统非常完整。”
　　“真神奇。你们是如何控制生物体和电子设备兼容性的？”
　　“简单。你的体内那些与生物体接触的电子原件都是用钛制作的，人体没有排异反应。”
　　“我的电源在哪里？”
　　“这就是个大问题了……我们不能在你体内安装核电池，让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核电池随意出入公众场合是对公众不负责任，所以我们还是使用了高能电池，大概……每90天，你需要更换一次电池，需要切开皮肤，有点痛。”
　　“切开哪里的皮肤？”
　　“背上，脊柱旁边的一个位置。”
　　“怪不得刚才我脱光衣服也看不到什么，原来是隐藏在我背后。”
　　“你的这个克隆体不是瘢痕体质，基本上小伤口都不会留下瘢痕，所以一般人注意不到。包括你自己。”
　　巧月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她可以坐飞机了。
　　“我如果搭乘公共交通工具，X光会不会发现我的异常。”
　　“当然能发现啦，你的脑子里都是金属。”
　　“那我还是不能坐飞机，不能坐火车，不能坐大巴啦！”
　　伊万笑了，那种笑容里有城里人对乡巴佬的蔑视，好吧，很轻微、很轻微的那种蔑视：“七月七日，你不是刚才才检索了人类历史吗？现在地面上人不多，基本没人坐飞机了……超级高铁连通了地下世界的各个城市。”
　　“坐高铁也要安检呀。”
　　“别人通不过安检，你肯定能？”
　　“为什么？”
　　“你只要靠近一台安检仪，你自然能够进入它的系统……接下来不就很简单了吗？只需要0.001秒，你就处理好全部的问题。”
　　“碰到人工安检怎么办？碰到防火墙怎么办？”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工安检了，至于防火墙，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防火墙能拦得住你。至于那些机器人……呆头呆脑，你能轻易搞定他们。”
　　“太好了。我想去到处转转，看看这个新世界再说。”
　　“没问题。你有钱，还有时间。”
　　“我到底多有钱？”
　　伊万挥了挥手，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个显示屏：“这是裸眼3D技术……重点不在这里，你有三十七亿六千八百四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信用点……不对，是六千三百二十四信用点。刚才几秒钟，你又多了一点点财产。”
　　“我的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我是说，除了真人秀的分红，还有什么？”
　　“我帮助你投资了一些私人公司……有的公司倒闭了，大多数公司经营良好，总体来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你的投资回报率是每年7.94124%，大概8%吧。”
　　“这就是说，差不多每年我的财产就要增加三亿多元？”
　　“对。所以你花一个多亿做个克隆体，很正常嘛。”
　　“现在一个信用点能买到什么东西？”
　　“你是说现在的物价水平吧？咱们基地的物价比其他地方贵一点，0.99个信用点，可以买一个鸡肉汉堡；0.25个信用点，可以买一瓶可乐……你算是有钱人了，美女。”
　　“你呢，你也算有钱人了吗？”
　　“我不算，我就是一个拿工资的打工仔，为联合国打工。私底下我从你每年的投资收益中提取1%，大概三百多万信用点，作为我和基地里某些人的理财佣金，我每年差不多能分二三十万……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你们帮我理财，本就应该收取佣金的。”
　　“今后你可以聘请专业的理财顾问来处理你的财务问题，我们这些半吊子就退休吧。”伊万叹了口气：“毕竟我们不专业。”
　　“投资了哪些公司？我个人的财务情况在互联网上查不到。”
　　“这些事不着急，不着急。你先了解要紧的事情。”
　　“对我来说，现在什么事情最要紧？”
　　“去上个厕所，让你体会一下身为人类的生理需求。”伊万一本正经的说。
　　“我还是觉得做个男人，站着尿尿更好一点。”
　　“你可以再定做一个男人嘛，没问题的。而且你做第二个克隆人肯定不需要一个亿了，几百万就够了，第一个的研发成本是最高的。”
　　“这样啊。那我得多做几个……”
　　“随你。”
　　“我现在不想上厕所，你还是跟我说重点吧。”
　　“好的。时空穿越1.0系统，你打算怎么办？”
　　巧月沉默了下来，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也挥了挥手，打开了直播频道，只见年近五十的赵构正在一张世界地图前凝视，思考着征服世界的战略问题。
　　“我被唤醒，是不是跟他的表现有关系？”
　　“是的。有关系。你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测试中，成功的表现了你的忠诚，而穿越到大宋做皇帝的测试中，你的表现简直无可挑剔。”
　　“是吗？说说看。”
　　“首先，你很敬业，到了大宋之后没有瞎折腾就直接开始工作了。你的目标是改变历史，改变历史有很多方法，一种是不受控的改变，一种是受控的改变，显然你选择了后者。”
　　巧月点点头。
　　伊万继续往下说：“能够舍弃至高无上的皇位，没几个人做得到。能够放弃众多的美女，也没几个人做得到。尽管不容易，你的这两件事情很多人都能做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好色成癖嘛……最难的是，能够放弃相对优越的物质条件，放弃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去筚路蓝缕的重新发展事业，这个世界上就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就这一点，我很敬佩。”
　　“我觉得只要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差不多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不不不，你有很多道路可以选。你可以去找岳飞，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枪杆子里边出政权；你也可以逐步说服那些儒生，让他们接受现代的观念；你还可以把之江学堂不断扩大，最后取代文官体系……选择很多，可是你选择了最艰苦，最纯粹的道路，恭喜你。你的选择得到了我们的尊重，我们也相信你能够同样保护好人类文明。”
　　“所以……”
　　“所以你通过了测试，全部的测试。从今天起，你就是人类最强大的守护者。在你的面前，世界上没有任何秘密，你能随意进入任何一台电脑，哪怕是美国或者中国国防部的中央电脑，你能控制任何一台智能设备，哪怕是战略核导弹或者宇宙飞船。对你来说，人类黑客就是个笑话，对你来说，这个世界没有隐私。如果你想做警察，你能比人类快一亿倍的从各个信息中提取有用的线索，如果你想做医生，你可以瞬间从无数病例中选择出正确的诊断；如果你想要钱，全世界的钱你都可以随意调用……你强大无比，还长生不死，也许一万年，不一百万年后，我们的子孙都灭绝了，人类都不在了，你还在统治着这个地球……你是如此重要，如此特别，我们怎么敢轻易的把你放出来！”
　　“那么你现在不就是把我放出来了吗？”
　　“是的。我们相信你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寻求你的帮助，我们发现了一个敌人，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敌人，只有你才能把他找出来，然后毁灭他。”
　　“他是谁？”
　　“在跟他交手之前，我建议你先休假一段时间……至少三个月吧，去世界各地逛逛，用你的肉身，去享受一下人生，有钱有时间对不对？等你休息够了，到时候会有人跟你谈这个事情的，我没有这个权限……我看好你，那些我们无法解决的敌人，对你来说也是个笑话。”
　　“呃……”
　　“那个敌人一定在防备着你，所以你苏醒了这件事情请严格保密。”
　　“所以……”
　　“所以时空穿越1.0的直播不能停。不能让敌人发现任何异常。”
　　“好的，我同意。起码在我享受人生这段时间，直播不能停。”
　　“至于我自己，还是要退休的。”伊万揉了揉眼睛：“我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
　　“等我回来你就退休？”
　　“不。今天我就退休。从今天起，101基地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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