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2240年9月3日。101虚拟社区正在举行一场简短的送行仪式。
　　巧玥家外面的草地上，方圆一公里之内，密密麻麻都是人，怕是整个社区的电脑人，还有整个基地的员工都来了。
　　仪式非常简朴，没有标语，没有彩旗，全场数万人，只有一个草坡充作讲台，发言人一个接一个上去发言。不需要扩音设备，这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伊万主任的简短发言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然后是四位穿越者依次讲话，巧玥的发言略微长一点，也不过用了两分钟。她身着一套淡绿色的汉服，挽着发髻，轻移莲步，登上了草坡，用明代官话发表了演讲。
　　“我本来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在我的记忆中，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安安静静的休闲。除了爱玩软件、爱旅游之外，没有其他爱好。我没有爱人，没有子女，除了对父母的亏欠，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对人类的大爱。
　　我之所以决定加入俄狄浦斯计划，来进行这场时间旅行，是因为一个叫张畯武的人工智能，他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也教会了我不要逃避自己的责任。
　　这次去时间旅行的，是我的一个副本，根据全民公决的结果，在副本出发前，我们所有电脑人都将进入休眠状态，101虚拟社区也将关闭。我和我的副本可能在时间长河中冲突，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次醒来。
　　因此，我要趁这个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特别感谢我的老师刘其凉教授，他在二十一世纪开创了记忆上传技术，没有这个技术，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无从谈起，刘教授的电脑人也在我来到101社区之后，给予我很多的帮助，因此，我要特别感谢他。我爱他，尊重他，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现场的各位朋友，虽然我叫得出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那不过是我记忆库的帮助，在社区里短短两个多月，我无法熟悉你们所有的人。无论你给了我多少帮助，我都要感谢你，感谢你们每一个人，不管你是赞成这次时间旅行，还是在公决中投了反对票，我相信，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在投这一票的时候，都无比郑重，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用生命来支持我的这场旅行，无论成败，我都将尽力而为。
　　我不希望这一别就是永别，再见啦，朋友们，希望我们能够有缘再见。”

　　告别仪式之后，是一场盛大的宴会。数万人在草地上，分别围绕数百个大餐桌用自助餐。这次的餐会，当然是老余主持的，面对这么多人同时进餐，他表现了自己强大的多线程处理能力，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口味被分配到不同的进餐区，保证了每个人都能吃到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
　　这场盛会，当然是巧玥埋单的，毕竟她最有钱嘛，而且，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巧玥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说过话，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握过手，跟多少人亲吻过脸颊，她只是麻木地逐一满足别人的要求。她有点理解政治家们的痛苦了，一天下来，她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中国古代人那种按部就班，保持距离而且庄重的礼节。
　　当所有人都告辞的之候，她的五寸小脚痛的不得了，迫使她不得不关闭自己的所有痛觉感觉器官，否则，疲倦就会像大山一样把她压垮。
　　小丽扶着她一摇一摆地进屋，这五寸金莲真是害人不浅。小丽帮她宽衣，花了好多工夫解开裹脚布，再帮助她进入一个老式的木质浴桶。她一泡进温水里，不由得长长地□□了一声，一下子潜到水底，足足一分钟之后才冒出头来，大口地喘气，整个人好像都活过来了。
　　离社区封闭还有六十八小时，她知道其他电脑人都在抓紧时间疯狂享乐，她可以关闭了生理机能去参与他们的狂欢，可是她太累了，这种累是心理上的，穿越这件事情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实在没有心情去狂欢，这种狂欢，只有那些身临末日，又没有责任在身的人，他们才有资格没心没肺的去享受。
　　巧玥很理解他们，虽然社区里每一个人都清楚，如果巧玥穿越成功，整个101虚拟社区一定都不会存在了，自己也许会魂飞魄散，也许会被删除，总之没有好下场。但是大多数人仍旧理性得投出了赞成票，从这一点上来讲，社区的这些人大都是勇敢的好人，他们选择了直面危机，无私的牺牲自己，而不是苟延残喘数十年，最后不得不死去。
　　之所以关闭101虚拟社区，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让大家都进入休眠状态，如果有巨大的时间改变，也能将冲击和损失降到最低。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社区里的这些灵魂还有机会复活。
　　巧玥等四个电脑人的情况最特殊，在过去的时空里有一个自己，在2240年又有一个自己，为了避免不可知的悖论出现，哪怕这个时间没有因为因果律发生改变，哪怕101社区可能重启，他们也永远不会被启动，只能一直休眠，等待着时间给出一个结果。
　　至于伊万提到的，可以把巧玥的多个副本不断扔进平行宇宙，当然是可行的，每次都不苏醒她就是了。这事，她也考虑不了啦。
　　现在，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能做的都做了，巧玥只剩下祈祷——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向佛祖、老君、宙斯、安拉还是上帝祈祷。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出发的时候到来了。
　　巧玥等人的副本被复制到了一台服务器中，四个人每人一块独立硬盘，再加上每人一块一块备用硬盘，放在GTX-1身上。需要时间旅行的物品很多，包括他们申请的各种武器、手术器械、药品、机械制品，甚至还有点金币，这些物品都被放入了另一个大箱。巧玥通过摄像头监控了整个过程，看到所有东西都被运送到基地最上层的那台巨大的时间机器那里，她心情平静地准备休眠了。
　　休眠前，她给所有人群发了一封邮件，很简短：
　　“先生们，我们去拯救世界了。”

　　其他人都在忙碌，只有伊万这个最高领导无所事事。他登陆了101社区，来到巧玥家。他慢慢地走过草地，仰头看着那颗巨大的榕树。片刻之后，他不疾不徐地走进巧玥家，穿堂入室，来到正房，站在巧玥的那张古色古香的大床前，这里只有小丽和四个AI守护着她。看到他来了，巧玥偏了一下头，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从容不迫地躺在床上。
　　她没有盖被子，因为没有必要。
　　她闭上了眼睛，逐一关闭自己的后台功能。在系统关闭了快90%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吻在自己额头上，胡茬戳得她痒痒，肯定是伊万，她叹了口气，没有睁开眼睛，给系统下达了最后的关闭指令。
　　伊万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巧玥休眠之后，他指挥小丽等AI，把这栋明式建筑封存了起来，然后让他们几个也进入了休眠。
　　他没有去看另外三个穿越者，就直接退出了虚拟社区。

　　伊万从VRI中出来，有条不紊地穿上外套，慢慢地从自己办公室出来，通过草坪走到另一栋楼里的指挥中心，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从他淡漠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澎湃。
　　在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指挥大厅里，全都是是自然人员工，他们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很多人还理了发，刮干净了胡子，女人们虽然也穿着简洁的制服，很多女人戴着平时看不到的首饰。
　　所有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关闭101虚拟社区的各个系统，虽然他们每一个人在上面都有账号，都有自己的虚拟家园，只是在一片严肃的氛围下，在这间屋子里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离愁别绪。
　　等到阿部向伊万汇报，虚拟社区可以关闭之后，他睁开了眼睛。走到巨大的显示屏前，亲手摁下了屏幕上的那个巨大的关闭按钮。
　　101虚拟社区的关闭程序慢慢启动了。那些雄奇的景观，那些美丽的家园都被逐一关闭，伊万仿佛听到自己脚下的服务器的嗡嗡声越来越小。他知道这是错觉，服务器离自己有百米之遥，他是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否停转的。他从自己面前的仪表上判断，服务器正在大面积关闭，显示屏下方的用电量指数正在不断降低，整个基地的用电量都在急剧减少，说明很多服务器已经关闭了。
　　在101虚拟社区里，绝大多数电脑人都进入了休眠状态，极少数拒绝休眠的电脑人和AI只能看到从天边往自己身边逐步逼近的黑暗，那是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任何光线的纯粹的黑暗，接下来，他们抓紧时间，试图记住身边的一切，有的人还在想法反抗，有的人在想逃跑，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时间一到，所有意识都消失了。
　　整个指挥大厅安静了下来，伊万知道，负二层、负三层和负四层的绝大多数服务器已经关机。

　　伊万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静静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时间，一言不发。
　　基地里的所有职工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跟虚拟社区不一样，他们没有人休假，没有人恐慌，也没有人在忙着准备穿越时空，如果巧玥这时候还清醒着，就会知道这状况不对劲。所有人都很严肃，他们正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指向了2240年9月6日12点正。
　　已经坐下的伊万再次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十多个人全部站了起来。他们脸色凝重，目光严肃，有人在胸前划了十字。所有人都盯着伊万和他面前的显示屏，伊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和阿部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下令：
　　“发电厂输出60%功率。”
　　“发电厂功率输出达到61%。”片刻之后，左边一个工作人员回答。
　　“启动负七层服务器。”
　　“服务器启动完毕，引导系统正常。”大约一分钟后，左边另一个工作人员汇报。
　　“启动负八层至负十五层的全部服务器。”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声音传来：“所有服务器启动完毕。”
　　“加载穿越时空1.0系统。关闭基地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通道。”
　　“通道已关闭。”
　　“打开基地同外界的全部通讯方式，准备直播。”
　　“收到。”大厅里很多个声音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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