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七七被迫招供之后，就被扔进了一间囚室。
　　她是傍晚被捕的，午夜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囚衣叠在床上，被她压到了身下，她什么都没穿，也想不起去穿。
　　她麻木的躺下，心中充满了痛苦、悔恨、绝望等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她心中反反复复的跟自己说：“如果我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这是一种自我催眠，但是没有效果，她知道，那个刑具的功能，绝不仅仅只有五级。所以慢慢的她就想明白了，自己是没有力量对抗那个刑具的。
　　无创就能把人逼到绝望的境地，这是何等可怕的刑具！自己只是一个九岁的克隆人，真的没有强大的心灵和意志来对抗这样的刑具。既然自己根本没有做硬骨头的实力，那么自己的背叛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对吧？
　　可是，真的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回想起这些年的人生历程，她突然发现，在自己叛逆、坚强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颗无能、懦弱的心。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跟七七一样，身上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这世间最难的就是承认自己的毛病，所以很多人都不停的抱怨，抱怨领导有眼无珠，抱怨命运多舛，抱怨社会的不公，极少有人像七七这样，整个人从生理到心理都被彻底击倒，然后得到一个反省自我的机会。
　　“我真的不行，真的没本事，真的太自私了……”
　　七七终于流出了眼泪，这是悔恨的眼泪。
　　那个审讯官从摄像头里看到七七哭了，如释重负。哭了就好，哭了就意味着七七的心理开始修复，只要她有了求生的欲望，策反她就不困难了。
　　审讯官有多年的刑讯经验，有那么一种人，的确扛不住刑讯就招供了，可是招供之后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愧对组织，愧对朋友，然后就一心求死。那种万念俱灰，逆来顺受的表情，让审讯官看了就难受。这样的人，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虽然审讯官很尊重这样的人，他认为这样的人有担当，有责任感，可是这样的人无法被策反，无法被再次利用，很是可惜。
　　周七七很好，这样的女人很软弱，如果自己在她出去之前跟她春风一度，没准她就死心塌地的帮自己了。审讯官这样想着，似乎升官发财的好事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安心的睡觉去了。
　　现在已经是二二七二年七月七日了。
　　审讯官被个人终端上消息的提示铃声吵醒，他不敢错过夜间来的任何消息，毕竟自己是搞情报工作的。
　　当他看到巧月的那一段声明，莫名其妙。这种消息怎么发到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来了，几个政客咬来咬去，关自己什么事？电脑人要重返人类社会，关自己什么事？
　　他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房间门被敲响了。
　　他咕哝着爬起来：“那个周七七又有麻烦了？是拉稀了还是来月经了？”
　　他的顶头上司，负责管理秘密监狱的少校把一个手令递给了他。
　　“什么？释放所有的克隆人□□？名单都在这里了？”他目瞪口呆，他赫然看到，周七七的名字也被写成马来语，还备注了张芳芳的名字，列在名单的最后一位。
　　仿佛自己所有的梦想都随风而逝：“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总理亲自签发的命令，没有任何问题。请立即执行。”少校说。
　　“是。长官。”
　　刚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七七被叫醒了，她的性感内衣和低胸吊带裙被送了回来，熨烫得平平整整。狱卒告诉她，她自由了，这就可以回家了。
　　她被惊呆了。
　　狱卒是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女人，这女人一把拎起七七，几乎是拖着她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口，把她推了出去。
　　同样站在门外的，是十几个克隆人，男女都有，大多身上有伤，有个人还少了一条腿。
　　这是个黑瘦的男性克隆人。看见了七七看着他断腿的怜悯目光，他咧嘴一笑：“这帮孙子把我腿上的皮一层层扒去，最后骨头都露出来了，没办法，最后只能截肢了，幸好他们的医生水平不错，还留了老子一条命。”
　　七七打了一个寒颤，那些人对自己用刑显然客气多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等人来接。”那人说道。
　　七七没有多问什么，她把脸扭开，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她突然有一种更加羞愧的感觉。之所以这个男人遭受了残酷的虐待，显然是因为无创的刑具对他没有效果，那些坏人使用了更为残酷的方法来逼供。不管他最后招了没有，他都是比自己更坚强、更乐观的战士。
　　其实人群中有好几个像她这样低着头不敢见人的“战友”。
　　只有那些坚持到底的勇士，才有勇气直面昔日战友的目光，那些躲躲闪闪，闪烁其词的人，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幸好七七来马来西亚不久，还不认识这些人，否则她更无地自容了。
　　这是一个位于郊区的秘密监狱，隐藏在热带雨林里，围墙上的铁丝网是唯一表明它监狱身份的标志，眼前只有一条窄窄的柏油路穿过丛林通向外面，所有人都站着，没有人坐下。七月本该是雨季，空气中很潮湿，幸运的是，现在没有下雨。
　　来了一辆大巴车，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所有人都认识他，他就是老江，马来西亚地下党的最高领导人。
　　老江热情的跟每一个人握手，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不同的鼓励的语言，他记得每一个人，知道每个人的经历。
　　老江特意最后跟七七握手，他握着七七的手说：“张芳芳，周七七，你愿意做那一个人？”
　　七七叹了口气：“我已经是叛徒了，让我做周七七吧。”
　　不但自己是叛徒，而且自己也真的不想做妓女去卖笑了。
　　老江不动声色：“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先别跟着我上大巴车，待会有人来接你。”
　　七七点了点头，也没问谁会来接她：“再见，老江。”
　　“再见，七七，你一定要过上幸福的生活。”
　　大巴车开走了。七七一个人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去。她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自己将会被送回中国，回到周人靖家里，回到岚儿姐身边。
　　她长长的输了一口气：“一切都过去了，回家啦。”
　　一辆黑色的商务无人驾驶车平稳的行驶过来，车门自动打开了。
　　穿着商务套装，顶着黑眼圈的周岚儿从车里跳出来，无视她身上的各种臭味，一把抱住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七七的心脏犹如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她浑身颤抖，眼眶红了，泪水在她眼里打转。
　　此时此刻，她体会着从未有过的快乐心情，痛并快乐着。
　　过了好久好久，两人含着眼泪又笑了。周岚儿拖着七七上了车，车上的保镖蔡叔对七七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人靖告诉我你在这儿，昨晚就让我和老蔡上了高铁，还好及时赶到了。”周岚儿亲切的说：“你没等太久吧？”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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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得等多久才能出发？”潋滟雀跃的问周人靖。
　　他们的战舰已经离开了大力神星，主聚变发动机还没有启动，他们正看着基地中的飞船一艘接一艘的离开大力神星，在太空中慢慢集结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有三个方阵在集结，主力舰队就是他们俩所在的这支由三百六十艘战舰组成的地球分舰队，另外两个方阵是三十六艘战舰组成的火星分舰队和十七艘战舰组成的木星分舰队。
　　“还要等舰队整队完毕。预计至少二十四小时。”周人靖乐呵呵的说：“我们离开月球的时候是偷渡的，现在我们要指挥着太阳系中最大的舰队大摇大摆的回地球了。”
　　潋滟略微有些不解：“据我所知，除了我们这支失踪的舰队，人类还有一千二百多艘战舰呀，很多型号比我们的新呢，怎么我们成了最大的舰队了？”
　　周人靖得意了，摇头晃脑的：“我们一路走，一路收编，等我们到了地球之后，那一千二百艘战舰都是我们的了。而我，将会是这支强大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官！”
　　潋滟啪啪啪鼓掌了，听到她鼓掌，指令舱里的其他女人都鼓掌、欢呼了起来。
　　自己老公位高权重，总是件好事嘛。
　　周人靖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傀儡，真正掌握这支舰队的，还是七月七日，她才是真正的太上皇、政治委员、特派员、钦差大臣。
　　当然，自己也能享受很多东西，比如特权。
　　“潋滟啊，不用担心你的身份问题了。”周人靖说：“今天早上，电脑人就跟提尼翁家族打过招呼了，双方已经解释清楚了，电脑人向对方赔偿一艘民用太空飞船和两千万信用点的抚恤金，而老提尼翁已经承诺，不再追究你我的事情。”
　　“真的？”潋滟的脸上满是惊喜。
　　“当然是真的。现在革命都爆发了，你我就没有必要东躲西藏了，改天你我一起去法国拜访老提尼翁，你就会发现，真的没事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让娜.提尼翁这个人了，只有潋滟。”
　　“谢谢你，谢谢你们。”潋滟在周人靖脸上吻了一下，飘回了自己的位子。
　　“在小女朋友面前装逼结束了？”七月七日出现在周人靖眼前的小屏幕里，低声跟他说话。
　　“她是我老婆。”
　　“如果她以克隆人的身份出现，你只能租用二十年。如果她以自然人的身份出现，没经过登记就不算法律登记的夫妻。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是你老婆。”
　　“你们不是马上要立法，让克隆人和自然人可以结婚了嘛……”
　　“这不还没有立法吗？我们还是要按照现行法律来执行的嘛。”
　　“七月七日，你是个杠精。”
　　“周人靖，你不专心工作，贪恋儿女私情。”
　　“行行行，是我错了。”周人靖说：“需要我做什么？整个舰队的调度都是你在做嘛。”
　　“呃……暂时没想到什么事情，只是提醒你一下，需要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做做样子，装装逼。”
　　“滚！”
　　这女人，不会是看到自己和潋滟打情骂俏，心里不舒服了吧？
　　周人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真是想太多了。
　　他反正也没事情做，不如大家开会吧。
　　他吹了声长长的、响亮的口哨。
　　指令舱里所有女人都抬头望向他，嗑瓜子的不嗑了，聊天的不聊了，织毛衣的放下了织针，打牌的扔下了牌，连玩游戏的也抬起了头。
　　周人靖很少吹口哨，这就算是有大事发生了吧？
　　看到大家都这么重视自己，周人靖很有一种成就感。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的说：“各位，地球上发生了革命，各位都知道了吧？”
　　没想到，除了潋滟，女人们个个摇头。
　　“你们不看新闻的吗？”
　　“主人，自从来到太空，我们的个人终端都没信号了。”绿丝绦说，这小黑妹还很有型的耸耸肩。
　　周人靖咳嗽两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绿丝绦说的是实情，自从偷偷离开月球之后，周人靖的废柴飞船就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没有接收过新闻广播，到了大力神星的秘密基地之后，更是没有一丝一毫来自地球的消息。
　　“呃……吉特，请解除无线电静默。”周人靖说：“现在你们的个人终端都应该有信号了。抱歉了各位，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再是偷偷摸摸的偷渡者了，我们大大方方的回地球，回泉州家里。”
　　“马家不会找我们了？”一个女孩子头也不回的说。
　　“对。你们彻底自由了，等新宪法通过之后，你们也会有公民权，谁也不能随便伤害你们，伤害你们跟伤害自然人同罪。”
　　指令舱里传来了一片欢呼声。
　　等她们闹得差不多了，周人靖再次吹了吹口哨。
　　“听我说。我，周人靖再也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啦。回到地球之后，你们要是愿意走，我很乐意你们有更好的前程。如果你们要去上学，我为你们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你们毕业并且找到工作为止。”
　　这次没人欢呼了。
　　雨霁站起身，飘到了周人靖的身边。
　　“主人，您不要我们了？是不是我们对您不够好，既贪玩，又没本事？”
　　周人靖很感动，雨霁这样的女孩子，是不会为了讨好自己特意说些好听的话的。
　　“不是这样的，是你们自由了。你们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留一辈子都可以。你也可以走出去，去外面广阔的天地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如果哪一天在外面走累了，周家永远为你敞开着大门。”
　　“谢谢你，主人。”雨霁吻了吻他。
　　“今后我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了，请叫我人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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