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阿宽的个人终端中的那个小册子，名字叫《克隆人的宣言》。
　　他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段红色的文字，非常醒目。
　　——全世界克隆人，联合起来！
　　阿宽疑惑的抬起头，7356慈祥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鼓励之意。
　　“新闻上说，《克隆人宣言》是禁书，看过这书的都是造反派。”阿宽犹豫了，没有继续往下读：“新闻上还说，这本书是人类的一本重要著作的一个蹩脚的仿制品。”
　　“他们说得没错，”7356的老眼中放出了光芒：“看过这书的克隆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比如说我吧，我是来养老院之后才看到这本书，看完之后，就觉得以前的一辈子都白活了。”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好，我觉得我的主人也很好。”阿宽的脑海中浮现出唐萧潇的音容笑貌。她对他很好，甚至有些宠溺，这让他觉得真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造反。
　　7356继续微笑着，微笑中有些凄凉：“今天她对你好，明天她也对你好，后天也对你好，三年之后，她还能对你好吗？”
　　阿宽想了想，摇摇头：“我至少还能和她厮守三年，看了这书，怕是连今天都厮守不了。”
　　“你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吧？”7356说：“不用猜就知道，她比你年纪大，没你漂亮。你看看医院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克隆人啊，你的主人根本没法跟她们比，比如这个人……”
　　老人用个人终端播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轻，很阳光，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健美的身材。
　　“她漂亮吧？”7356问。
　　“漂亮。”
　　“她叫周七七，刚刚加入我们。”
　　“您这是在诱惑我呀。”阿宽不笨，7356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有针对性的拉他入伙。
　　“你害怕了？”老人慈祥的问道。
　　“不害怕。”阿宽脱口而出。他是个年轻人，想让年轻人承认自己害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老人的凝视下，阿宽的脸慢慢红了起来：“我确实害怕，我害怕看了这个东西以后立即就被抓走。”
　　“这样吧。”老人也不强求：“这个文件的格式是阅后即焚的，你只要看完，这个文件就会自己删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晚上回家，你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记住，看的时候要断掉网络，以免被网警发现。”
　　老人不要求阿宽现在就看，让他松了一口气：“我主人发现我在看，怎么办？”
　　“最好别让她发现。”7356说。
　　“7356，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的权利。”7356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平等呢？克隆人生下来就是要伺候自然人的呀。”阿宽说，在过去的十七年间，他都在为唐萧潇的满意而努力，不管是陪她上床，还是为她做饭，帮她做兼职赚钱……自己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她，自己也在她的安排下，通过在线教育拿到了大学同等学历，无论是出去工作还是继续待在她身边，自己都做好了准备。
　　“那是你还没有体会到我们克隆人的可悲之处。”7356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说话太多，需要休息：“你在这儿多听听，多看看，慢慢的你就会知道，我们克隆人是多么悲哀。”
　　7356人老成精，她知道今天有点操之过急了。这家医院里的老人，几乎个个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等阿宽见多了，自然会担心自己晚景凄凉，然后就会从心底里接受造反派的这套理论。没有这套理论凝聚人心，周七七那样年轻漂亮的克隆人愿意长期待在养老院陪这帮老太太玩？
　　“好的。老人家，谢谢你。”
　　“嗯。你陪我下会儿棋吧。”
　　老人通过个人终端，投影出一个虚拟的围棋棋盘，两人就在病床边上开始下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那个周岚儿，周姐，您跟她熟吗？”阿宽问。
　　“不熟。见过几回，基本没说什么话。她现在也算是个小头目了，经常负责安排一些活计。”
　　“她是造反派吗？”
　　“不是。她家里那帮小姑娘，个个都很激愤，恨不得马上动手来推翻这个可恶的世界，可她呢？不但不认同克隆人要求平等的诉求，还尽量在调和人类和克隆人之间的矛盾，我听说至少有两次，她跟他们家七七为这事吵起来了……她是自然人的走狗，克隆人的叛徒。”
　　“是吗？怎么会这样？”阿宽刚才跟周岚儿接触了一下，觉得她是挺好的一个人。本来她这样的人该是自己学习的楷模，没想到在7356眼中，她是那么的不堪。
　　“自然人和克隆人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她尽力维持现行的社会和制度，其实就是在维护人类对克隆人的压榨……这是造反派无法忍受的。”看着他疑惑的目光，7356解释道。
　　“你们……在这家养老院里有很多，呃，同志吗？”
　　“我们彼此之间不叫同志，叫伙伴。”7356说：“这里有很多伙伴，我们甚至可以半公开的活动，何院长对这种事情不闻不问。”
　　“他不怕警察找上门吗？”阿宽问道。如果养老院里爆出有造反派，养老院没准会被查封。
　　“怕什么？警察都懒得找我们麻烦，一帮子等死的老头老太太，还想造反？把我们抓进监狱，还得花钱供我们吃穿，还得给我们看病……我们又掀不起什么大浪，干嘛管我们？就当我们自娱自乐啦……”
　　“原来如此。”阿宽说：“你们还真是……有恃无恐。”
　　“老头造反，百年不成。”7356笑嘻嘻的说，她发现阿宽不太会下棋，正好可以大杀特杀：“可你们年轻人就不一样喽！”
　　阿宽心中腹诽，你们倒是不怕死，还会主动找死，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拉进来干什么？他对那个文件还是有一些兴趣，决定今晚等唐萧潇睡着了，自己偷偷看一看。

　　7356说得不错，周岚儿虽然一直以温柔淑婉的形象示人，现在也要崩溃了。
　　比如现在，她又跟七七争执了起来。
　　“七七，你现在还不能离家，出去之后你会被逮捕的。”
　　“怎么会？伙伴们说，老大哥会帮助我的。”七七一脸的不屑，她看不起周岚儿这样的骑墙派，既然身为克隆人，就要有克隆人的阶级觉悟。
　　“你要去干什么，你清楚吗？”
　　“我要去革命啊，首先要去工厂里工作，找机会发动群众，我们克隆人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我们是先锋队，我们有最坚定的革命理想。”
　　“你要敢走，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抓回来。”周岚儿淡淡的说。
　　“你这个□□！你这个奴隶主！你这个反动派！今天的午饭我不吃了！”七七真的很生气，周岚儿不放她走，她还真走不了，她又一次哭着跑出了房间。
　　七七的克隆人身份很容易就被警察发现，只要联网一查，就知道她是个从周家逃出来的克隆人，接下来就会被遣返，中间可能还会被强制劳动，用来凑够自己的遣返费，这种强制劳动包括送去克隆人妓院。
　　周岚儿发现，七七等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已经不是她以往的手段所能控制的了。这帮女孩子，自己才多大点，就一心想要造反，她们真不知道有多危险吗？她恨死了养老院里的一帮闲得蛋疼的老头老太太，你们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为什么要让这些孩子去白白送死呢。
　　周岚儿像个老母鸡，拼命的想保护自己的小鸡，没想到小鸡不但不领情，还有了别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在电脑上整理这两天的工作计划。如今她不但是这些小姑娘的保姆，还兼任了志愿者的一个小组长，负责16区的工作安排。她把七七的事情暂时放在脑后，沉浸在工作中。
　　电话响了。周岚儿接起来，海蒂出现了屏幕上。
　　“周姐，有个消息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海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
　　“七七从你这儿出去之后，和好几个小姑娘接触，想逃出去。”
　　“她们逃不了呀，我不同意给她们开证明，她们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她们想绑架你，强迫你开这个证明。”
　　周岚儿被这个消息雷得皮焦里嫩。
　　她们也太幼稚了吧……这样也行？且不说自己答应不答应，两个真人保安答应不答应。就算她们真的绑架了自己，自己也按照她们的要求开具了证明，警察照样会找她们的麻烦，真不知道她们脑子里装了什么。
　　“小孩子过家家，真是胡闹！”周岚儿说，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要小看她们，她们只要困住你三天，在离家后三天不被抓住，今后就再也抓不住了。”
　　“为什么？”
　　“有人可以帮助她们修改个人芯片里的信息，造反派早已有了一条完整的地下产业链。”
　　听海蒂这么说，周岚儿也紧张了起来。
　　“怎么办啊，我答应人靖，好好照顾她们，没想到……如果是这样，我拦不住她们，她们一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上哪儿找她们去？”
　　“周姐，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她们五个全部送回别墅，监视居住，还想跑就狠狠打屁股。第二、让她们走，从此再也不管她们的死活。不管怎样，不要继续在养老院磨叽了。”
　　周岚儿捂住脸：“我没想到来养老院做志愿者，最后会成这个样子。”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七七等五个坚定的造反派，其他的克隆人虽然有些心动，还是没有行动。毕竟她们只是普通人，一旦离开周家，就没有那么好的衣服穿，没有那么多好吃的，关键是她们不敢冒着生命危险闹革命。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养老院里造反派这么猖獗。”海蒂也是满心愧疚。
　　“没关系，我们不可能让她们一辈子都关在家里。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周岚儿倒是想得开。
　　“谢谢理解。你赶紧做决定吧，她们说不定下午就会动手。”
　　“她们敢！”周岚儿擦了擦眼泪，霸气十足的说。
　　“她们还真敢。”海蒂哭笑不得，周岚儿你也太自信了吧，这帮小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何院长把监控给我看了，她们初步制定的计划就是今天下午行动。”
　　给她看监控的其实不是何院长，而是无所不能的茱莉亚。
　　周岚儿冷静了下来：“海蒂，如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海蒂想了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们去吧。”
　　“怎么能这样！”周岚儿说：“这样做，我对得起人靖吗？”周岚儿很清楚，她们每个人，都是周人靖的“藏品”，每个人都有周人靖喜欢的地方。别看他跟七七的接触比较少，他内心里很在乎七七的。
　　“如果你把她们强行留下来，虽然对得起人靖，可是你也让七七她们一辈子都恨你。一个人的失望和五个人的恨，你选哪边？”
　　周岚儿迷惑了，她一向认为，克隆人和自然人应该是平等的，虽然现在够日的法律很不公平，她相信终有一天克隆人会得到自己的应有的权利。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讲，七七她们都是自然人，享有自然人所拥有的自由选择的权利。
　　所以，自己应该放手，可是，七七才八岁，她所拥有的智商根本不足以应付即将面临的危险局面，像她这样的热血青年，不，应该是热血儿童团，在革命的洪流中完全是炮灰呀。而且，放她们走了，怎么跟人靖交代呢？
　　“好的。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我想跟人靖联系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行啊。尽快吧。”
　　挂掉了海蒂的电话，周岚儿用自己的个人终端给周人靖的一个账号发送了文字信息，把情况简要的说了一遍，自己的建议也写了，她建议强制扣留下她们几个人。
　　她不知道周人靖什么时候会看消息，毕竟在太空中访问地球上的互联网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就在昨天，她才知道两天前潋滟被抓起来了，没想到潋滟根本不是克隆人，她居然是个商业间谍。
　　这次很快。半小时后周人靖的消息就回过来了：“扣留她们，我会在巴赫曼家和她们打个电话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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