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地球的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已经是午夜了。
　　周人靖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他这样一动不动，至少三个小时了。
　　有人敲门。
　　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了起来。
　　“请进。”
　　机器人七月七日走了进来，她的硅胶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没事。我不需要睡觉，但是我看你一直睡不着，而且也没有睡觉的样子，所以想找你聊聊。”
　　“你监视我？”周人靖长长的□□了一声，撑起上半身，斜靠在枕头上：“算了，反正我习惯了……她怎么样了？”
　　七月七日挥挥手，周人靖眼前出现了一个显示屏，这是实时视频，潋滟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整体洁白，空无一物。房间里灯火通明，潋滟傻傻的靠墙站着。
　　周人靖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的头发凌乱了，脸色蜡黄，双眼无神。
　　他的心里一痛。他不停的对自己说：“她是敌人，她是敌人。”
　　正巧这时她想坐下休息，房间里没有凳子，她就往地下坐，刚坐下去，立即就跳了起来。
　　“AI在监控着她，只要她想休息，立即释放电流唤醒她。”七月七日一直在观察周人靖的表情。
　　“你在搞疲劳审讯？”
　　“是的，刚把她带过去我就问过她了，她闭口不言。因为我也不喜欢血腥的场面，所以就选择了这个方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受过讯问的专业训练。”
　　“能理解。有快点的法子吗？”
　　七月七日看着他的脸：“心疼了？”
　　周人靖闭上眼睛，自己刚才的表情都在她眼里，不需要否认，也不必否认。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宁可给她后脑勺一枪。”
　　没想到七月七日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不行啊，我们得撬开她的嘴。”
　　“其实你也不是太懂怎么撬开她的嘴，对不对？”周人靖说：“你所做的都是照本宣科而已，中间的很多细节，如果不是你有丰富的刑讯经验，是做不好的。要不先把她关起来，我带她回地球，让马家的人来动手。”
　　“你说的对，我确实没什么经验，不过赵构刚才已经过来接管了审讯，这些年他审过不少人了，你可以放心，他挺专业的。”
　　不知道为什么，周人靖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为什么一定要撬开她的嘴呢？其实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业间谍啊。交代不交代有那么重要吗？”
　　七月七日稍微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本来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一旦她招认了，我们把她脱光了扔进太空里就什么都完结了。可是我们不能这样简单粗暴，因为两个原因：第一、马家是我们的盟友，她和她身后的人是采用什么方式渗透、获取情报，对我们赢得这场情报战很关键；第二、我们要捣毁地球上的绝大多数家族，那么就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招募、训练自己的人手的，前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做这方面的工作，现在才开始收集信息，那么潋滟对我们了解这一过程很有帮助。”
　　“没有潋滟，你们也可以持续监控这些家族啊。”
　　“当然。潋滟的价值就在于她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开始受训的。”七月七日说：“别这样盯着我，我们已经开始监视提尼翁家族了，但是对于他们的了解还不算全面，潋滟能增加我们对他们的了解。”
　　“好吧。我也大致知道了。刚才你说，你们打算捣毁地球上的那些富豪，为什么呢？”
　　“人类社会发展到目前这个程度，富豪们已经成了新的寡头，普通人成了被豢养的猪，克隆人成为奴隶……我们想对某些东西改变。”
　　周人靖愤怒了：“改变！你知道每次有这种妄图改变社会的人最终会带来什么吗？死亡，大量的死亡！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上帝，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预测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你以为你是谁啊！别以为你们可以监控到任何一个人的隐私就了不起，你们是上帝吗？”
　　“我们不是上帝。”
　　“知道就好。人类历史上想改变的人，大多数是野心家、刽子手和疯子。如果不是看在我跟茱莉亚的友谊，我才懒得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周人靖感觉热血冲向自己的脑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叫大嚷，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潋滟。
　　“你喜欢茱莉亚吧？”冷不防七月七日问了这一句。
　　“是的。我爱她！”周人靖大声嚷嚷。
　　话一出口，周人靖就后悔了。冲动果然是魔鬼啊。
　　“那个……我不是这意思啊，赌气乱说的。”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我的内置程序里有对你的表情和语言的综合分析，结果我就不说了，没意思。”
　　周人靖明白七月七日的意思，她提出茱莉亚的问题，就是想稍微转换一下话题，让周人靖冷静冷静。周人靖冷静了一下，想起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几个问题：“你们真的打算要让克隆人和人类平等？”
　　“是的。这是未来的趋势，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结婚，越来越多的人不是通过自然分娩出生的，无论是孤儿院里的人造子宫分娩的人还是克隆工厂里制造的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周人靖想了想，认可了她的这个说法：“这一点没问题。机器人呢？他们能平等吗？能被看做是人吗？”
　　“一部分机器人或者AI肯定有人权啦，否则我们几个折腾什么？本质上我们就是AI，凡是能通过图灵测试的AI都应该有公民权。”
　　周人靖点点头，这一点也没问题：“那些通不过图灵测试的AI和机器人，就不是人类，对吧？”
　　“对。就跟猩猩和狒狒一样，他们不能被认定为人类。”
　　“人与人之间是没有绝对的平等。”周人靖说：“哪怕不考虑出身和每个人占有的财产，每个人在天赋、智商、机遇方面也存在着巨大的不平等。”
　　“没错。所以给每个人相对比较优厚的社会保障就是一种不平等，对优秀者的不平等，他们付出更多，却要用来抚养那些懒汉。”
　　“那么现行的福利制度你们要改了？”
　　“当然。辛勤劳作的克隆人，应该比躺在福利奶嘴上的自然人有更高的收入和社会地位。”
　　周人靖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我觉得缓慢的改革比激进的革命要好一些。”
　　“同意。哪怕我们用一百年的时间来缓缓改革，在人类历史上也是短短的一瞬，长远来看，这就是一场革命。”
　　周人靖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考虑过，现在无法回答。
　　“还是说不平等吧。克隆人没有童年，他们在智力发育方面还是要比自然人差一些。”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又想起了潋滟？
　　“没错。所以我们将废止现在的强制克隆人快速生长法令，如果没有特殊需求，大部分克隆人都将自然成长，有自己的婴儿期和儿童期。这样他们就和自然人几乎没有区别了。”
　　“我懂了，如果我一生未婚，我可以克隆一个自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他。茱莉亚可以帮助我照顾小周人靖，他长大成人之后再自己来管理财产。”
　　“人靖啊，没想到你还是挺有想法的嘛，没错，这可能是未来大多数人延续生命的方式。现行的法律体制受限于自然人优先的观念，无法实施你所说的这种传宗接代方式。”
　　“这么说，我也期待这场革命早点到来了。”
　　“这场革命我们只是起个头，大部分工作还是要人类自己来做。”七月七日说：“就以你刚才举的例子来说，你可以不可以多繁衍几个后代？他们之间的法律关系怎么界定？如果你和你的小克隆人都死了，财产该谁继承？遗产税怎么收？怎么让那些没有什么财产的人也有致富的机会？等等，都是问题。我们其实是无法包办的，还是要靠大多数人的充分讨论，才会有新的法律诞生。”
　　“听起来你们还没疯，这么说起来我可以有限度的支持你们一下。”
　　“好吧。我再来解释一下我们打击富豪家族的原因。”
　　“现在我觉得你的话顺耳多了，你讲吧。”周人靖躺了下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是否已经认可未来的婚姻制度都可能消亡？”
　　“我想不到那么远，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不会结婚了。”
　　七月七日点点头：“我们调查过了，地球上的成年人中，至少有六十亿人跟你持一样的观点，现有的婚姻制度其实已经难以为继了。考虑到地球上还有超过五十亿的克隆人，这就意味着，除了那些靠着巨大财富凝聚起来的富豪家族，全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类都是以单身状态度过一生的。”
　　“没错。”
　　“一个拥有巨大财富，凝聚力强，拥有武力的家族，面对外面一个个分散的人，是不是有巨大的优势？”
　　“没错。就像有凝聚力狼群和分散的羊群一样。”
　　“目前这一分化过程还未彻底完成，比如莱因哈特就在我们的帮助下创业成功，现在才多久？地球上已经有超过一亿的AI是用AIILA生成的了……偏题了，抱歉。一旦这一分化完成，人类社会的阶层是不是就永久固化了？”
　　“没错。有钱人都是自然分娩的，穷人是克隆的，总有一天，穷人们连克隆自己的钱都没有了，心存不满的穷人们会造反。”
　　“对。这种造反不一定流血，也许他们会通过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但是流血的可能性很大。”
　　“我有点理解了。如果这些家族也被拆散了，成为了一个个的富有个人，全世界的人类都能平等了。”
　　“你看，你理解我们了。”
　　“你们还是疯子。”
　　“为什么？”
　　“富豪家族的消亡，不是能用手段强制解散的……富豪们已经是一个利益集团，你有没有发现，以马立覃为例，他们根本不和普通人通婚，就靠大家族内部通婚，用自然分娩来维系家族。除非杀掉他们，否则他们的家族还将存在，哪怕一个家族的财产都被剥夺了，只要他们的生命没有被剥夺，他们还是能轻易的东山再起。”
　　“谁说我们要剥夺他们财产，还要从□□上消灭他们？”
　　“难道不是你刚才说的么？”
　　“刚才我只是说要摧毁他们，要改变社会，你就激动不已……看来你不是对我生气，而是要么睡眠不足的焦躁，要么是想念潋滟的狂躁……”
　　“现在我好多了，一跟你分析人类社会，就不是那么钻牛角尖了。谢谢。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打算干什么？”
　　“让他们家族成员学会独立呀，让他们分家呀。一旦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手里的钱有了绝对支配权，鬼才想和家族成员共享呢。”
　　“懂了。釜底抽薪啊，就跟当年商鞅变法要求分家是一样的道理。”
　　“是的，我们要严格界定产权，不管是自然人、克隆人还是AI的产权，都以个人为单位进行登记和管理，这样夫妻共有财产成为历史，家族中的那些说不清的共有财产将大白于天下……家都分了，还有什么家族？过了一百年，曾经的一个家族，彼此都不再来往了呢。”
　　“果然是好计策，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周人靖有些变色：“够狠，连夫妻共有财产都不予承认，这就是逼人不结婚啊。”
　　“不对，也是催婚啊。反正结婚了财产也不合并，那么大家为什么不结婚玩呢？”
　　周人靖一愣，想想确实有道理啊。
　　这帮单身的电脑人，就是见不得人家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七月七日，你活该做万年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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