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不管何院长是怎样的人，反正我是不想来了。”七七的脾气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分场合，不分对象。
　　周岚儿轻轻揽住她的腰，轻轻摇晃着她：“好啦，好啦。今天既然来了，就先做好今天的事情，行吗？”
　　七七轻轻点了点头。
　　顾先生不乐意了：“这位周女士，七七小姐。我对你们的说法很不赞同。我想请问，何院长对您做了什么无礼的事吗？”
　　七七扭过头去，不理他。
　　周岚儿只好来打圆场：“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只是刚才握手的时候，何院长色迷迷的样子让七七很讨厌，她倒没有跟何院长握手。”
　　顾先生也是活了五六十岁的人了，对于七七他倒是比较诧异，他所认识的克隆人，大多对于自然人的态度是不近不远，没有贞操观念，让她们（他们）随时脱光都没关系，就像李亮舒第一次见到茱莉亚就命令她脱光一样，自然人和克隆人都习以为常。像她这种疏远男人，还有倨傲的态度，不知道是出厂教育的，还是后天学习的。大厂的产品应该没有这种臭毛病，估计她是小厂生产的。
　　心中腹诽，面子上顾先生还是很客气，并不因为对方是两个克隆人就态度傲慢：“这样啊。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您说是吧？”他对周岚儿说。
　　周岚儿心里也觉得七七有些矫情，她也顺着顾先生的话嗯了一声。
　　“周七七小姐，您来养老院做志愿者，为的是什么？”他顿了顿，让七七自己想想：“你是来照顾老人的，难道因为何院长的态度问题，你就不管这里的老人了吗？这世界上讨厌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因为这世界上有无数讨厌的人，你就不活了吗？”
　　顾先生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恳求。
　　七七的脸突然红了，她转过头来：“谢谢你，顾先生。”她向顾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看到她想通了，顾先生也释然了：“欢迎你，志愿者周七七。”
　　继续往前走，顾先生说：“其实何院长这个人看起来好色，其实全院里的人都知道，他除了一个克隆人，没别的情人，你们马上就会见到她。”
　　三人走进了三号活动室。
　　活动室面积大约三百平米，已经有几个人在布置了。所有的座位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留出来作为比赛场地。顾先生把她们带到一个穿工作人员制服的女人身后，叫了一声：“丽娜。”
　　丽娜回过头来，看到了身后的三人，微微一笑。
　　周岚儿和七七都吃了一惊，这位丽娜看起来不到五十岁，身材窈窕，明眸皓齿，本应是个大美人，不曾想她却是一个盲人。离她有个几米远还不一定能看清楚，现在她们离她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两个眼球都已经摘掉了，在原来眼球的地方，植入了一副电子眼睛，简单说就是摄像头，摄像头把视频信号接入视神经的装置，能够产生视觉。
　　比起天然的眼球，电子眼睛的成像效果很差，一般眼科医生推荐的方式都是克隆一副眼球再植入。丽娜没有克隆眼球来植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初次见面也不方便问。
　　丽娜显然是一副见惯了别人吃惊表情的人，她伸出手来：“欢迎你们。我叫何丽娜，你们叫我丽娜就好。我的眼睛不太好，不过不影响我的这份工作。”
　　丽娜谢过顾先生，顾先生耸耸肩离开了。
　　她给她们俩安排起工作来。
　　“七七可以管服装，”丽娜说：“我看岚儿妹妹好像挺能说的，愿意做主持吗？”
　　周岚儿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个人一向比较死板，不太擅长调动气氛，这个主持就算了吧。我还能做什么？”
　　丽娜想了想：“端茶送水。”
　　“你们没有机器人端茶送水？”周岚儿有些吃惊。
　　丽娜点了点头：“我们的经费很紧张，机器人要花钱买，维护保养还要花钱，还需要消耗大量的电能。你们也看到了我的眼睛，我没有钱给自己克隆眼球，克隆我的眼球需要八十万信用点，比买一个克隆人贵多了……医保法案还不允许报销克隆人自己克隆器官的费用……有这八十万，这都够我们院里支撑好些天了。”
　　“没想到是这样……”周岚儿说：“你们真的挺苦的。”
　　“没事，习惯了就好。”丽娜说：“有些人要通过歪门邪道给我弄眼球，我和何院长听见一次就踢他们一次。”
　　“何院长？”
　　“嗯。他是我雇主，也是我爱人。”
　　原来这个失去了双眼的女人，就是刚才顾先生提到的何院长的克隆人，当然她早已满了二十岁，不算何院长的私人财产了，本该自己养活自己，不过她因为重度残疾，经社保局鉴定之后是可以不工作的。
　　周岚儿也想明白了“歪门邪道”是什么了。克隆一个自己的眼球费用高昂，但是可以从黑市上购买一个配型合适的眼球并不困难，这世界上有的是贫困潦倒的克隆人愿意出售自己的器官。更省钱的办法是找个合适的克隆人抢一个眼球，或者干脆杀掉一个克隆人再摘眼球，两个办法相比，后一个更好，这是因为万一东窗事发，只需要一次性缴纳罚款而不需要赡养受害者一辈子。
　　一念及此，周岚儿不由得对何院长和眼前这个女人肃然起敬。
　　七七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没有周岚儿那么多阅历，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她心想，怪不得何院长喜欢拈花惹草而不去真刀真枪的干，原来自己的克隆人确实太漂亮。眼前这个丽娜，如果不是眼睛有问题，放在周家，哪怕加上马家的十八个克隆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她都算拔尖的。
　　正当七七想表露出自己的不屑时，周岚儿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七七赶紧闭嘴了，乖乖的听丽娜的安排，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年克隆男人，按照今天比赛的顺序乖乖的整理服装等道具。所谓的道具也很简单，也都是些扇子稠伞什么的。
　　简单吃过午餐，就有老人开始往会场里走了。首先上来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周岚儿负责接待，看到这为连走路都有困难的老人，她自然陪着老人入座，然后给他奉上茶水。
　　“闺女，谢谢你啊。”老头子很客气：“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刚来的志愿者，你叫我小周好了。”周岚儿发现老人说话声音挺大，知道他可能有重听，所以也提高了嗓门：“您贵姓？”。
　　“我离开主人之后就不再用她的姓了……你叫我老古就好。小周啊，我来的最早，是因为我走得慢，先出发了，别人恐怕还要过一会儿才来呢，你就陪我聊聊天吧。”
　　周岚儿应了一声，在老古身边坐了下来。
　　“看你这岁数，应该是满了二十岁了吧？现在在哪里上班？”
　　周岚儿笑了笑：“我还是跟着原先的主人，他替我交了社保。”
　　“好人啊。这样的主人不多，看来是真心喜欢你，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要好好对他。”
　　“是。”周岚儿应道：“您老今年高寿？”
　　“一百二十一。”老古说：“年轻真好。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做志愿者？你主人同意了？”
　　“我主人出差了，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就来这里帮帮忙。”周岚儿很自然的说。
　　“好啊。你能天天来吗？”
　　“不一定。我还有别的事情，我有空就会过来。”
　　“那好。你有空来看看我吧，我住1741房间。要是你记不住房间号，或者你记住我叫老古也成。”
　　周岚儿提高了嗓子：“丽娜，我可以自己去陪陪老古吗？”
　　“当然可以，我们对志愿者的工作不做强制性安排，您要是想跟老古待一天都没问题。”
　　周岚儿点点头，表示感谢。
　　老古压低了嗓子：“丽娜跟你一样，也遇到了好主人。她的社保也是咱们院长交的呢。”
　　周岚儿也压低了嗓子：“我刚来，就听说院长对她很好。”
　　老古用浑浊的眼睛偷瞄了对面桌前的丽娜，压低声音说：“当然好了，两人双宿双飞的……你知道她和何院长之间的事情吗？”
　　周岚儿心中燃起了八卦的火苗，她的声音更低了：“今天刚来，还不知道呢。”
　　“这个你得知道，这是咱们正隆的掌故，一定得知道。”老古说：“每个新来的老家伙，第一件要知道的事情就是丽娜，她可是咱们的宝贝。你想想看，一个年轻姑娘家，宁可自己的眼睛不治疗，也要把钱先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用，咱们能不心疼她吗。”
　　丽娜以前并不姓何，她刚从工厂里出来后的第一任主人是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个蕾丝边，买下丽娜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女人对丽娜很好，直到出了那件事。
　　事情还是因为丽娜太漂亮了。有一天，丽娜和她的女主人一起出去逛街，碰上了四个小流氓。那四个人看到她们两个女人在一起，也看出了她们是一个女自然人和女克隆人组成的小家庭，他们也很垂涎丽娜的美色，于是跟着她们到了女主人家里，破门而入。这些人倒是没对女主人怎么样，他们不但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提出想跟丽娜玩玩。
　　正常情况下，克隆人是不会抗拒人类提出的性要求的。好死不死的，偏偏这个女主人有洁癖，不同意丽娜跟那几个人欢好，于是丽娜坚决抵抗，结果那几个人不高兴，对她拳打脚踢，临走前下了死手，挖了她的两个眼球。
　　女主人报警了，警察把主仆二人送到了医院。经过治疗，丽娜身上其他的伤都好了，可眼睛没有了。主人没有财力治好她，就在公安局签署了文件，放弃了丽娜的监护权。
　　“她的主人真懦弱！”周岚儿压低了声音，愤怒的说。
　　“可不是嘛……摊上这样的主人，算她晦气。”老古说：“不过呢，她还算好的，好多克隆人被主人打了杀了，不也就算了。”
　　后来，那几个流氓被关了几年。罪名是私闯民宅，抢劫财物和损坏克隆人。
　　公安局的人发布了克隆人收养信息，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一个月还没人认领她，她将被人道毁灭。有几个买主来看过她，看到她失明的双眼，最后还是离去了。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了，公安局里一位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电话给了何院长，何院长什么都没说，就收留了她。
　　“就这样，两人就在一起了。”老古说：“这么多年来，两口子就全身心的操持这个养老院，两人啥钱没留下，就留下我们这帮老骨头。你知道吧？他们俩不但管我们养老，人死了进火葬场，他们也一条龙服务到底。”
　　“何院长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了，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见过的人都不多了。”老古说：“传说两人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一个说自己配不上他，一个说自己要养她一辈子……听说是在楼顶定情的，好些人都在旁观呢，我有一张何院长跪下来求她的照片，很美，很感人哦。”
　　老古拿出个人终端，悄悄把照片发到周岚儿的个人终端上。
　　照片上，年轻的何院长还留着短发，他跪在年轻的丽娜面前，丽娜戴着墨镜，金色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仿佛神仙眷侣。
　　周岚儿轻轻叹了口气，谁没年轻过呢？她想起了自己和周人靖初次见面时的心动，现在依然心中一跳。自己在家中当大姐，那些小儿女姿态就得收敛一些，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人靖，你现在在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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