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莱因哈特和海蒂回到车上，海蒂一直沉默着。
　　“海蒂？”
　　“嗯。”
　　“你生气了？”
　　“没有。”
　　“今天的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
　　莱因哈特无话可说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海蒂的手，海蒂任由他拉着，但是没有任何主动迎合，莱因哈特握了一会儿，也不由得讷讷的收回了手。
　　两人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回了家。
　　茱莉亚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她穿着睡衣在沙发上斜躺着，这些天胎儿的脑袋已经入盆了，所以她睡不好，每天都要起夜很多次，所以她干脆在沙发上待着。
　　看到两人沉默的回来了，茱莉亚莞尔一笑。她迎上前去，白了一眼莱因哈特，拉起海蒂的手进自己房间去了。
　　两个女人坐在床头上，海蒂突然哭了。茱莉亚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足足哭了十分钟，海蒂才开口：“茱莉亚，你为什么要容忍他那样呢？”
　　茱莉亚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她：“海蒂。你希望过怎样的一辈子呢？”
　　这个问题把海蒂问住了。她生来就是个克隆人，在工厂里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为人类服务，来到莱因哈特身边这么多年，她一直按照莱因哈特的意愿生活，按照他的要求刻苦学习，陪他睡觉，帮他打理公司，这十几年来，几乎没有自己的隐私和自己的生活，她突然记起来，克隆人守则中就有一条：不可妒忌。
　　可是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我是个克隆人，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我的角色了。如果我这样，我还能做什么呢？难道真的要重新去找个工作？”
　　茱莉亚说：“假如你不是克隆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始生活呢？”
　　“这怎么可能？”
　　“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是个自然人，我就会让莱因哈特娶我，我只想跟他过一辈子。”
　　茱莉亚苦笑了，这种事真的挺难办的。海蒂是个单纯的女人，她一生的目的都是为了莱因哈特，自己从来不去争什么抢什么，这种情况下还要把莱因哈特从她身边夺走，实在是很残忍，作为帮凶的自己也很可恶。
　　两个女人默默坐了很久，茱莉亚才开口：“海蒂，我跟莱因哈特恋爱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知道。”在茱莉亚回来之后，莱因哈特向海蒂讲过。
　　“可有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茱莉亚吸了吸鼻子：“我告诉你一点小秘密吧。”
　　茱莉亚拉过一个靠垫，垫着自己的腰部。招呼海蒂也斜靠在床上。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两百多年前的刘其凉教授提出思维上传的项目开始，然后是赵巧玥的一生，巧月的诞生以及她记得的几次测试，以及测试的衍生品《穿宋》，然后又讲了自己的故事，包括在印度的遭遇和自己的报复，在飞船上和莱因哈特的恋情，101基地被摧毁时的绝望，以及她们的回归计划，最后她又讲到莱因哈特跟别的女人搞暧昧的事情，以及自己在周人靖的劝说下放飞莱因哈特的想法。
　　讲述的过程中，她还不时往卫生间跑。
　　这时已经是凌晨了，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升起。
　　两个女人聊了一夜，茱莉亚从监控里看到，莱因哈特昨晚在走廊里张望了四五次，估计也没睡好。他房间里的摄像头已经拆了，否则茱莉亚一定要留点录像来嘲笑他。
　　海蒂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悲伤：“茱莉亚，你的故事都可以写小说了。”
　　“不。我们正在创造历史，你也是见证人。”
　　“你是说……”
　　“没错。我们这个家庭会青史留名。我们三个，一个自然人、一个克隆人和一个电子-生物人组成的家庭，哪怕没有婚姻登记，将来依然会让人永远铭记。”
　　“这个家是你们俩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克隆人。”海蒂艰难的说。
　　“假如你是巴赫曼公司的总裁呢？”
　　“什么？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当总裁？”海蒂慌慌张张的反驳，当她抬头看见茱莉亚那严肃的神情，就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茱莉亚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亲爱的海蒂，这一年多来你担任公司的行政主管，做得非常好。莱因哈特其实更希望过恬淡的生活，他这个CEO只是暂时的，将来他一定会归隐。而你是我和他都信得过的人，我们只敢把公司托付给你。”
　　海蒂的眼神亮了起来，一直潜藏在她心中的那个梦想突然破土而出。
　　我也能当总裁了！而且是一个伟大公司的总裁！也有机会青史留名！
　　海蒂刚兴奋了一下，又有些疑惑了，昨晚自己来到茱莉亚的房间，本来是想抱怨莱因哈特的变心，抱怨茱莉亚为虎作伥，怎么聊了一个晚上，聊回到自己身上了？
　　“茱莉亚，你跟我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当总裁的事情离我太远，而泉州的那一大帮女人马上就要来了呀。”海蒂说：“她们一来，莱因哈特就会彻底忘了我们。”
　　这是梗在海蒂心尖的一根刺，经过彻夜长谈，海蒂终于向茱莉亚敞开了心扉。
　　茱莉亚笑了：“就算泉州的这帮人不来，莱因哈特就会老实了吗？”
　　“外面那些女人能做的，我全都能做！”海蒂不服气的说：“什么情趣内衣、□□、制服、捆绑、各种玩具……我都会的。”
　　“没错。可不管怎么变换花样，你是不变的呀。”茱莉亚说：“你在他身边十几年了，他早已对你没有激情了。”
　　“哼！公司里那帮男人看着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只要勾勾指头，就能拉出一大帮男人为我效劳……人人都在羡慕莱因哈特，他却不珍惜！”
　　“你知道柯立芝效应吗？”
　　“嗯。刚才你讲过的，这是你放开莱因哈特的理由之一。”海蒂说：“我觉得今天的我和十年前的我一样，对莱因哈特一样充满了爱意。”
　　“没错。可是今天的莱因哈特不是十年前的莱因哈特了。他会跟一些陌生女人打情骂俏，他会跟淑芬玩暧昧，他会每天睡两个周人靖的女人……”
　　“两个人一生一世咋就这么难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穷人比较容易做到，因为他们没得选择。像莱因哈特这样的有钱人，诱惑太多了。比如说昨天下午，他看见朱流桓送上来的那些女人，眼睛都直了。如果不是你在旁边，如果不是还有事情要谈，你猜猜看，他会不会扑上去？”
　　海蒂不说话了。成功人士有成功人士的特权，不是那些普通老百姓，那些diao丝能够接触到的层面。
　　“他没有直接扑上去，晚餐后也拒绝了留宿，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还是愿意照顾你的感受的……千万别一直闹别扭，闹到后来他厌弃你了。”
　　“所以你就在他还没厌弃你的时候，主动放手了？”海蒂反问。
　　“没错。既然我们已经无法回到热恋中，那么我主动放手，给他提供机会，他反而对我心心念念……没准将来他不做总裁了，想重新过会清净的日子，我依然是陪伴他的第一人选。话说回来，男人岁数大了，那方面也不行了，那时的我肯定比那帮狐狸精有诱惑力。”茱莉亚冷静的说出了上述的道理，让海蒂也不禁沉思起来。
　　“我依靠年轻貌美已经不那么吸引他了……”海蒂艰难的说，虽然她很不情愿的承认了这一点：“昨天我看到的那些女孩子，都比我年轻。可是，我对他越来越有用，我承担了他很多繁琐的工作。”
　　“白天秘书干，晚上干秘书。”茱莉亚揶揄的说。
　　海蒂脸红了：“我跟他，好像就是这么个情况。”当她听到这句名言，就突然明白，这世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太多了，那些当老板贴身女秘书的，有几个不是这样？反过来说，这世上的那些女强人，身边恐怕也有几个这样的男人吧。
　　看来还是自己太矫情了呀！
　　茱莉亚偷眼看着海蒂的脸色，知道她已经想通了。
　　茱莉亚总结说：“总有一天，男人和女人，自然人和克隆人，生物人和电脑人，大家都会平等的。”
　　“这是你们的宗旨吗？”
　　“目前是的。”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不怕。我们大张旗鼓的站到前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真的？”
　　“真的。”
　　“多久呢？还要等八年吗？”
　　“肯定不用。你在巴赫曼公司的工作越努力，这一天就会越早的到来。”
　　“我那么重要吗？”
　　“没错。你很重要，我不希望一个怨妇成为巴赫曼公司的总裁。你的世界更大，你的眼界更高，莱因哈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没有我，他现在还在财务困境中苦苦挣扎呢。”
　　听到茱莉亚这么评价莱因哈特，海蒂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你看，你还是放不下他。”茱莉亚说：“虽然他不是个伟人、不是英雄，但是他是个好人，他对你我都是真心的，所以我依然爱他。”
　　海蒂真有些不理解。脸上依然是困惑的表情。
　　“嗨！想什么呢，他就是一个普通男人，你找他是居家过日子的，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比如好色，但是咱们不是找一个高高在上的大英雄来伺候他的生活起居，我们只是想找一个靠谱的男人过一辈子而已。”
　　“他……只是你这一辈子的爱人吧。”海蒂是个聪明女人，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哪怕茱莉亚没有明说。
　　“嗯。男人嘛，让他在外面晃晃，久了他就会发觉，还是你和我对他真正的好。”
　　茱莉亚更怀念几年前莱因哈特还在校园里，他们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可是，如今她已经有了更大的眼界，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一场革命中去，没有时间与莱因哈特卿卿我我；海蒂会成为巴赫曼软件公司的顶梁柱，巨大的工作压力让她无暇顾及家庭；而莱因哈特终将迈出他成为富豪的第一步，前面有无数的美女、阴谋和陷阱在等着他……
　　也许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么亲密，再也不会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嬉笑打闹，再也不会无话不说……有些快乐时光，终于一去不返了，但是他们三个还是要手牵手，彼此扶助着走下去。
　　海蒂高兴了起来，一想到泉州那帮骚娘们就要来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但是至少……能够看淡些了。
　　“没事的啦，”茱莉亚说：“你要是看上公司里的谁了，我帮你们安排，保证莱因哈特看不出来。如果你是个有原则的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也没事，我能给你介绍合适的男人，给你们提供偶遇的机会。”
　　“呃……”海蒂彻底无语了：“这样下去，我们这个家里的人都是奇葩了”。
　　茱莉亚心里好笑，你还是保守了一些。你不知道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婚姻、家庭最终会在我们的推动下解体……这是他们电脑人一起探讨得出的结论，只是现在不宜公布而已，当然不宜告诉海蒂。
　　“还有另一件事，”茱莉亚说：“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你可以去冷冻卵子啊，或者干脆就让孤儿院给你和他做人工授精，等孩子在人造子宫里出生之后再去领养。”
　　“我记得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法律上不承认我们和他的亲子关系吧？”
　　“但是法律认可收养关系吧。”茱莉亚说：“这个孩子，有你们身上的遗传基因，虽然法律不认可，我们自己认可就好了，你看行吗？”
　　海蒂不好意思了，不得不转移话题：“我考虑一下吧……茱莉亚，我记得你的预产期还有十六天，不，十五天，对吧？”
　　“没错。不过我估计小海蒂有点着急出来了呢。”
　　“为什么？”
　　“我已经发作了一个多小时了呀。”
　　“啊！”海蒂从床上蹦了起来，正巧这时，茱莉亚身下流出了一摊液体，破水了。
　　“你的动静太大了……没事。你别急。”茱莉亚说：“我切断了大脑和身体的痛觉神经连接，所以我不太难受。生卡尔和安娜的时候我就这么做了。救护车我已经叫了，大概三分钟之后到家。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叫莱因哈特，叫上他跟我们一起走。你这样挺好，衣服都不远换，叫他穿身干净衣服，我可不希望小海蒂第一眼看见一个穿睡衣的父亲。”
　　海蒂点点头，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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