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听到这个声音，周人靖噌的跳起来：“茱莉亚？网络女超人？”
　　茱莉亚的形象投影在他面前，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肚子高高的挺着。她的手向着周人靖指指戳戳，虚拟的手指已经戳到了他额头上：“你自己当个花心大萝卜就算了，干嘛要拉我老公下水？！”
　　“你干嘛？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过分了啊！我连隐私都没有，几个意思啊？”
　　“我已经让你睡了半小时了。现在还差十二分钟到十二点，如果不是看在我们那么熟的份上，我能让你睡半小时？现在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回避！”
　　“嚷嚷，你就知道嚷嚷。你看看我都累成这样了，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硬塞十八个女人给我，我能这么累？”
　　“我可是没让你一夜御二十女啊！”茱莉亚差点忍不住笑，绷紧的脸有点……难受。
　　“你还自称活了二百岁呢，我看你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周人靖冷静了下来，坐回到沙发上：“其实你把这十八个人扔给我，一半是因为我有本事把她们弄走，还有一半原因就是不愿意便宜了莱因哈特吧？你们只需要在北京找个地下室，把十八个女人要藏多久藏多久呢。”
　　茱莉亚哼哼两声，没有回答。
　　“你看我，我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我不愿意让我的女人受委屈，我没有让她们去卖，就像那些穷人那样，他们让克隆人出去卖，还能补贴家用……可是我确实力有不逮，需要朋友帮忙……我不可能随便到街上去抓个陌生人来安慰我的女人们，我这人你也知道，常年在太空流浪，像莱因哈特这样的好朋友不多……我不把老婆托付给他，还能托付给谁呢？”
　　“你就不能少买几个老婆？”
　　“我倒是想少几个呢，没想到有人一下子塞给我十八个。”
　　“全是我的错咯？”茱莉亚冷冷的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同意。”
　　周人靖思考了一下，缓缓的说：“茱莉亚，也许你不理解，可我接着要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这些女人，不是从克隆人超市里批量选择的，每一个人我都很清楚当初为什么要买她，我喜欢她什么。每个人在我心里面都有属于她的一段回忆，我真心希望她们每个人能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说得真好，我都有点感动了……她们只是你的藏品而已，你太滥情了。”
　　“不。我尊重她们每一个人，别看我有时候挺暴力，比如昨晚我又打又骂才让她们脱衣服……我只是不愿意在她们中间分出亲疏而已。她们现在独守空房，实在是太可怜了。你口口声声的说要解放克隆人，面对这么多熟女，你就宁可严防死守你老公，也不愿意让你老公来帮帮我老婆？克隆人也有人权的好吧？”
　　“任你花言巧语，我自岿然不动。”茱莉亚冷冷的说。
　　周人靖双手扶额：“我觉得我怎么这么贱呢？居然苦苦哀求别人老公来临幸我老婆？主动找绿帽子戴？”
　　茱莉亚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笑：“你知道就好。”
　　周人靖颓然的瘫倒在沙发上，半晌之后，突然抬起头：“茱莉亚，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爱老莱吗？”
　　“我很爱他。”
　　“你愿意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当然想啦，那是我的梦想。”可惜还有个海蒂，她心里说。
　　“你想过老莱的梦想吗？他要一辈子就陪着你一个女人吗？”
　　茱莉亚迟疑了：“他的梦想……”
　　从自己认识他原来，一直是自己在拉着他走，虽然从外貌看，现在的莱因哈特比她岁数大，可是她一直在主导莱因哈特的生活，主导海蒂、卡尔和安娜的生活。
　　“哼哼！他十九岁认识了你，然后十三年过去了，他和你绑在一起，他的家庭、他的学业、他的事业还有他的孩子全都围绕着你，你有问过，这是他想要的吗？他有梦想吗？”
　　茱莉亚陷入了沉思：“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他。”
　　突然，她想起了纳西尔帕二十号上的莱因哈特，那个腼腆的、年轻的、阳光的莱因哈特。这时她才发现，如今的莱因哈特的眼中只有平静，只有恬淡……自己居然不知道莱因哈特眼中的阳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这个发现让她立刻恐慌了起来。
　　“再问你一个问题，”周人靖盯着茱莉亚的脸，知道她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他一字一句的说：“一百年后，莱因哈特去世了，你会为了他永远单身吗？”
　　这次茱莉亚沉默了好几秒钟：“我做不到。”
　　她的寿命一定远远长于莱因哈特，莱因哈特死后，她会悲伤，会痛苦。可是……自己早晚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
　　“瞧，莱因哈特的一辈子，只是你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的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而已。莱因哈特用他的一生换来了你的一段遥远的、模糊的回忆。”周人靖顿了顿：“我觉得你很自私。”
　　茱莉亚崩溃了，她突然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自己早已知道自己和莱因哈特总会天人永隔，而她还在不断的自欺欺人。
　　“你们先吃，我有个电话还没打完。”周人靖给岚儿打了一个电话，虽然他知道今天中午大家都会等他，但是现在不能走。
　　茱莉亚哭了好几分钟，周人靖什么都没说，耐心的等着她。
　　“我觉得，我对他真的不够好……他要是喜欢你的淑芬，就让他们在一起好了……呜呜呜……”茱莉亚终于开口了。
　　“我也觉得莱因哈特很悲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控之下，没有隐私，没有意外，生活一成不变，年纪轻轻的就活得跟老头子一样……”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像普通女人那样要求莱因哈特，我……我不是人类，我是个幽灵。我早该放手……，我应该尽量成全他的爱好，他的梦想。”
　　周人靖笑了：“你看，我消除了你们婚姻中的一个隐患。”
　　“谢谢你，人靖。我也不希望莱因哈特有一天忍无可忍，给我来一个总爆发……我们在一起快九年了，新鲜劲早就过去了，我不该什么都管着他。我该给他隐私，给他爱好，给他梦想，我只求能一直陪着他好了，希望能平平安安的陪伴他一生……”
　　“很好。茱莉亚。你还反对我的太太团去北京吗？”
　　“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只能同意了。我不会在你的太太们和莱因哈特之间拉皮条的，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我已经想象到了我那些饥渴的老婆多么想扑倒老莱。”周人靖脸上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
　　“我总不至于什么都管着他。她们是你老婆，你都不在乎，我在乎个什么劲啊。”
　　“可他是你老公啊！”周人靖觉得有些事应该要讲的透一些：“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我和你在纳西尔帕二十号上遇到那个我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候的你，依然有着一个军官的自律，过着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现在的你，简直是个情圣，不不不，应该叫滥交者……”
　　周人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冬天的泉州地下城依然阳光灿烂，他的脸色却很凝重：“从我知道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谢谢你，人靖。”
　　“茱莉亚，多夫多妻制是你和巧月都赞成的吗？”
　　“是的。几百年来，凡是反对一夫一妻制的人，都是政治不正确……你提醒我了，马恩的《共产党宣言》就要共产共妻，可惜两位智者的设想为世人所不理解。还有……巧月前世就是终生未婚，可能我和她心目中就没有这种传统教条的限制，”她自嘲的笑了笑：“谁知道轮到自己的时候，又在不自觉的在维护一夫一妻制了。”
　　“自从智人出现之后的几万年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乱婚，就是不讲辈分，不讲血缘，兄妹父母乱七八糟一起的婚姻……只要生出孩子就行。为了优生，人类逐渐开始排斥血缘婚，出现了非血缘的婚姻比如对偶婚、走婚等形式，最近这几千年，有了父系社会，才有了一夫多妻，或者兄弟共妻的婚姻形式……严格的一夫一妻基督徒开始提倡的，直到清教徒达到了极致。现在的一夫一妻制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越来越多人不结婚……未来的婚姻形式如何，我们都只能走着瞧。也许我想太多了，茱莉亚，你应该没有受到清教徒太多的影响。”
　　“你说得对。不是清教徒影响了我，而是我太自私，太执着。莱因哈特不是我的私产。谢谢你点醒了我。”茱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希望他幸福。”
　　“那么……海蒂呢？”
　　“你还惦记着她？”
　　“想什么呢。海蒂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将来总会有一点公司股份的吧？哪怕是千分之一，也够她成为一个富豪了，等你们夺权成功，她的财产权有了法律保障，她会不会有一天也想离开你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茱莉亚略微思考了一下：“我不会绑着莱因哈特，更不会绑着海蒂。”
　　“可是你也不能轻易把老莱放跑了。”周人靖说：“就跟遛狗一样，绳子长了短了都不合适。”
　　“不。我要学着放手。哪怕将来有一天，他不爱我了，我也会放他离开。”茱莉亚说：“我不是那种从一而终的人，希望他也不是。”
　　“你想开了就好。不过……顺其自然吧。接下来我该安慰安慰你了，你听说过柯立芝现象吗？”
　　“嗯。以前没听说过，现在知道了。”
　　周人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茱莉亚说的是什么，刚才她还不知道这个名词，在自己说话之后不到0.1秒的时间，她已经检索了关键词，也许还查看了关于柯立芝现象的很多篇科研报告，这一点点时间就足够她精通这些知识了……她的这种学习能力让人类叹为观止。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一夫一妻制存在主要原因是为了性别平衡，为了抚育子女，并不是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
　　“好的。再次谢谢你。这么说你让我轻松多了，至少不用过几年就成为莱因哈特心目中的黄脸婆。”茱莉亚叹了口气：“你们人类啊……”
　　“哼。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类，有了一点电脑人的自觉性了？等你活了一百万岁的时候，再做总结陈词吧。希望那时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
　　“谢谢你，人靖。”
　　“不客气。人生本就应该轻松愉快的，不要让自己负重太多。”周人靖抬头看了看时钟：“茱莉亚，我去吃午饭了，很多人在等我呢。你跟莱因哈特的事情，不妨经常跟我讲讲。”
　　“今天我跟你的这个电话，我不会分享给她们，巧月、赵构和七月七日都不会知道。”茱莉亚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七月七日特别讨厌滥情的人。”
　　“她知道我有这么多老婆，瞒不住她。在北京的时候我说去小行星带找她，只是个玩笑……我可不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森林。”
　　“好吧。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别忘了，她是你梦中情人哦。”茱莉亚也不想多说，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她要重新审视、思考自己和莱因哈特的关系。
　　不管怎样，旧时代的一夫一妻制即将没落，她和巧月将改天换日，何况区区婚姻制度？
　　“她……怎么说，曾经是我的梦中情人。当时她刚当上101基地主任的时候，全世界怕有数百万人都把她当做了梦中情人。你别想太多。”周人靖有些口吃的辩解道。
　　“嗯。当年是几百万人喜欢她一个，接下来可是只有一个人喜欢她啦……你自己把握机会吧。”
　　周人靖笑而不语。
　　电话挂了，周人靖没有马上出门去饭厅。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回味着与茱莉亚的谈话。
　　当年刚登上纳西尔帕二世号上的时候，他对茱莉亚还是有朦胧的好感的，如果要说梦中情人的话，他真正的梦中情人是茱莉亚，而非七月七日。想来也不奇怪，只要是个男人，跟茱莉亚这样的大美女组团出游，有点想法不是很正常吗？虚无缥缈的七月七日和触手可及的茱莉亚.斯旺，该选谁还用想吗？
　　只是没想到，上飞船还没几天，茱莉亚跟莱因哈特就像干柴烈火一样的热恋起来，两个人天天腻歪在一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他退出了。
　　在飞船上他的禁欲和坚持，部分就源于那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的、早夭的暗恋。
　　他和他们夫妇成了朋友，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像刚才这样交过心。这种和朋友畅所欲言的感觉，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好像离开部队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茱莉亚.巴赫曼将是他周人靖一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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