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四年过去了。
　　北京的地下城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基本建成了，如今绝大部分北京人都生活在地下世界。地面上依然有很多人在从事旅游、环卫相关行业。
　　北京大学自然也搬到了地下城里。
　　北京的地下城很大，为了支撑这个宏大的地下世界，市区中有些高达数公里的高大建筑，既能住人，又有支撑作用，这种建筑被本地人俗称为“通天柱。”
　　抬起头来，天空中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如今的人造气象系统越来越复杂精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就很难发现与地球大气的区别。
　　北京的秋天依然是那么美，地下城的世界里虽然不会像地面一样气候变化多端，气温、日照等还是尽力模拟四季，最近这些天的最低气温都维持在零度上下，校园里的枫叶都全部变红了，在秋日阳光的映照下，分外妖娆。
　　最早的地下城都是四季如春的，后来人们发现，一年四季的温度都不变化，并不适合人类健康——适当的温度变化，四时变换还是有利于提高人体抵抗力的。
　　四年级留学生莱因哈特穿着毛衣外套，牛仔裤，背着一个学生常见的双肩包，走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在金黄色的人造阳光下，他缓步前行，一边走一边看着校园美丽的风景，足底不时踩到那些枯黄的落叶，清脆的咔嚓声让他觉得无比悦耳。
　　走着走着，他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他又想起了和茱莉亚在飞船上的日子。他想起了黑暗寂静的太空。
　　他突然想起了木卫二的那些鱼，茱莉亚一定在上面发现了什么……可惜茱莉亚守口如瓶，如果知道她当时发现了什么就好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也传来了有节律的脚步，以及皮鞋踩到落叶的咔嚓声。
　　校园里人来人往，他也没多想。
　　直到脚步声停在了他身边，他才愕然的转头，看到了一个中年黑人站在自己身旁，他身材挺拔，面孔和善，身上穿着一件风衣，一副商务人士的模样，正对着自己微笑。
　　“您好！”莱因哈特用汉语招呼他。
　　“您好。”这人的汉语有点口音，总体发音还算比较准确。
　　莱因哈特以为这人是以为来参观校园的游客，所以他主动问道：“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嗯。我需要你的帮助，巴赫曼先生。”
　　莱因哈特提高了警惕，最近几年来，总有些陌生人试图接近自己，尤其是最近茱莉亚的克隆体即将出厂的时候：“你是谁？”
　　那人伸出了自己的手：“亨利.鲁乔马。”
　　莱因哈特疑惑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莱因哈特.巴赫曼，我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我们都跟一个人很熟。”
　　“谁？”
　　“巧月。我们都是巧月的男人。”
　　莱因哈特立即想起来了，这位鲁乔马先生在101基地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当自己一行人历尽艰辛从火星回到地球之后，首先就听说了这人的故事。
　　“我不是巧月的男人，我根本不认识她……我倒是认识茱莉亚.斯旺。”
　　对于一位内奸，一位在101基地毁灭前逃离了基地的叛徒，一位在联合国作证指控巧月的人类卫士，莱因哈特自然想敬而远之。
　　鲁乔马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喝一杯？”
　　莱因哈特犹豫了一下，不管怎样，人家现在也是彬彬有礼的，也不像要对付自己的样子：“好吧。不过不用喝酒了，前面有个快餐店，我们去喝可乐吧，穷学生请你喝杯可乐还是喝得起的。”
　　莱因哈特没有动用茱莉亚留给自己的钱，他始终不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吃软饭的，所以他这个穷学生真的是名副其实……北京的物价水平比柏林高多了，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茱莉亚能够回来。巧月那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没有给茱莉亚留个备份呢？也许茱莉亚一直沉睡在某个服务器中，等待着自己唤醒她……就像王子唤醒沉睡在古堡中的白雪公主那样。
　　他现在主修计算机语言，就是希望自己积累足够的专业技能，有朝一日能够帮上茱莉亚。
　　两人在快餐店里坐下来，莱因哈特用个人终端下了单。
　　不一会儿，机器人侍者送上了两杯可乐。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就算不知道，刚才你也应该在网上了解了一下我的信息。”鲁乔马说：“我曾经是七月七日的男朋友。然后……无耻的背叛了她。”
　　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鲁乔马的脸上，他还年轻，可是他的黑色卷发已经隐隐有些灰白，脸上出现了好些皱纹，很显然，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
　　“嗯。我记得你。”莱因哈特那年轻帅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并不想与你交朋友。”
　　“我并不是你的朋友，”鲁乔马说：“我们正好是巧月的男人而已。”
　　“我不是巧月的男人……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我对你无爱无恨，直入主题吧。”莱因哈特冷冷的说。
　　鲁乔马的祖国是肯尼亚，没事也不会跑到中国来闲逛，他必然有事情找自己。
　　“好吧。如果我说，我背叛七月七日……也就是巧月的时候，并不知道她会因此而死去，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
　　“我回国为七月七日办事，拿了一大笔她的钱，最后因为101基地被毁掉，事情没办成。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好吧。我来告诉你，我拿了七月七日给我的一千两百万信用点回到肯尼亚，到那边还没开始运作，就被捕了，然后这笔钱都被视作贿赂被没收了……”
　　莱因哈特想起来了，鲁乔马事件中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因此被控告收受贿赂。鉴于他在被捕后参加了联合国的一个听证会，证实了AI巧月对人类的损害，因此得以从轻处罚，仅仅入狱四年零六个月。
　　想到这里，莱因哈特出现了骇然的神色：“你刚出狱？”
　　鲁乔马点点头：“在我过去一生中，做过很多错事……最大的错事就是背叛了巧月，永远的失去了她的信任。她让我去肯尼亚办事，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做成什么，仅仅是……让我逃命而已，她完全可以拉着我一起死的，可是我和六十四名工作人员因为她的休假或者出差命令逃得了性命。为了让我相信这个某须有的使命，她不惜把一千两百万白白给我，我欠她一条命……我得做点什么。”
　　“巧月不是七月七日。”莱因哈特纠正他。
　　“对我来说，巧月就是七月七日。”
　　莱因哈特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一个人一旦有了一次背叛，就会有第二次。
　　不管是赌博、吸毒、出轨还是叛变，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巴赫曼先生。”鲁乔马说：“我需要钱。”
　　“我是穷学生……请给我一个你需要钱的理由。”
　　“我要复仇。”
　　秋日温暖的艳阳下，当鲁乔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莱因哈特只是感觉到一种不真实。复仇？在这个可爱的秋日里，在大学校园里，你竟然想的是复仇？
　　“复仇？”
　　“莱因哈特，来找你之前我了解过一些情况……都是公开信息”鲁乔马说：“101基地被毁之后，你们的飞船飞到了火星，你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莱因哈特点点头，脑海中又回忆起了那颗红色的星球，静谧、整洁，还有那巨大的工业区，以及身材高大的火星人。
　　“最后火星联邦与俄罗斯政府达成协议，你们每一位游客都得到了赔偿。”鲁乔马接着说道。
　　“是的。我也拿到了三万信用点，大部分用来付我的学费了。”
　　“因为火星联邦最终没有把事情闹大，所以美俄印三国总统都没事……虽然也有人发动了不信任投票，他们三个都挺过来了，很巧的是，他们三个现在都还在任上呢。”
　　莱因哈特也陷入了回忆：“没错，当时全球数以亿计的民众走上街头，更多的人在互联网上抗议这几个国家的暴行……但是主流的传媒、政府和财团都支持政府的行为，最后几个月过去了，抗议浪潮平息了，我父亲的诉讼败诉了，日子仿佛又跟从前一样了……那些在这个悲剧中死去的基地工作人员以及无辜民众的亲属，拿到了变卖巧月财产的钱作为补偿，仿佛从来就没有巧月这个人，没有101基地一样。更新、更好的真人秀节目取代了《穿宋》……”他无奈的摇摇头：“你看，我也来上学了，跟别的年轻人一样。除了助学金，还拿着俄罗斯政府赔偿的三万信用点。”
　　“你跟别的年轻人不一样，”鲁乔马说：“你英俊、帅气，课业成绩优秀，家庭条件也不错，可是你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女朋友。”
　　“我有一个叫海蒂的克隆人照顾我的生活，有机会你也可以见见她。”
　　鲁乔马笑了，眼角出现了很多细小的皱纹：“你不必隐瞒我，我知道你根本忘不了茱莉亚.斯旺。甚至我可以大胆的揣测，你宁可自己看着茱莉亚的照片撸管，也不愿碰那个海蒂。”
　　莱因哈特没有吭声。
　　“我在监狱里度过了四年，”鲁乔马接着说：“我的事业、前途全毁了，我没有创造力，我还是一个叛徒，我和那些卑鄙的家伙合伙欺骗我的爱人……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莱茵哈特摇了摇头。
　　“我在狱中的时候，有很多的时间让我思考，我终于想通了很多问题……我不断的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耻感到羞耻，我一刻不停的思念我的爱人，在这四年中，我一次都没有申请减刑，因为我知道，我的罪行不是法庭宣判的那个罪行，而是七月七日凝视我的那双大眼睛，是基地里那么多枉死同事的眼睛……四年的服刑，远远不足惩罚我曾经犯下的罪行……只有巧月才有权特赦我的罪行。”
　　莱因哈特理解了鲁乔马，在当时的情况下，鲁乔马能够做什么呢？
　　“你的意思我能明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联合国的听证会上证实巧月对人类确实有危害呢？”
　　“年轻人，当你想要达到某个目的的时候，手段并不重要。”
　　“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减刑，早日出狱。我不想进去十年八年的……只有配合美国人，我才能得到轻判。”
　　“可是你在狱中没有申请假释呀！”
　　“假释……哼哼，假释了我还得待在美国或者肯尼亚，直到刑期结束，所以假释是没意义的……我出狱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北京找你，不能还处在假释状态。”
　　“找我做什么？”
　　“我要报仇，我要让当初害死巧月的人付出代价，我要找回巧月，请求她的宽恕。”
　　“巧月已经死了！”
　　“她不会死，她那么强大，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呢？她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找到她。”
　　“我也抱着同样的希望，不过我清楚的知道，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这一瞬间，仿佛年轻的莱因哈特是年长的鲁乔马的人生导师。
　　“就算是巧月死了，难道你没有想过复仇吗？澳大利亚那个女刺客死了，可是美国人索伦.史密斯还活着成为了英雄，斯威采德洛夫总统、斯科特总统、赛辛那总统都还活着呢……我想要他们死。”
　　“鲁乔马，你说这会，就不担心有人在跟踪你，监视你吗？”
　　“不担心，”鲁乔马说：“第一、这里是北京大学，大学是自由的，不会有人监视；第二、中国政府不会阻挠我；第三、其他国家政府还没能力在中国撒野。”
　　莱因哈特也一直想要复仇，否则他也不会手刃了厄休拉。
　　“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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