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五十六章

　　回到钱粮胡同，已是半下午，唐晓柔看看天色，说要回家。言悠悠留她吃过晚饭再走，“等下雇辆车送你回去，方便得很。麻烦你一天，请你尝尝我们福建菜，看好不好吃。”

　　晚上石榴果然做了一桌地道的闽菜，吃完又送了她一些从泉州带来的干鱼、海带、虾米等特产，让她有空就来玩。

　　唐晓柔一走，言悠悠都等不到明天，让石榴多点两支蜡烛，迫不及待做起了口罩。又是裁剪又是锁边，好一通忙活，花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做好一个。戴上给石榴看，问她怎么样。石榴怀疑地说：“感觉怪怪的，真的会有人买吗？”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口罩”这么简单，一看就会，自己做不就好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里面还要放香料，一则遮掩异味，二则提神醒脑。”

　　“那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言悠悠摇摇手指，“当然不止如此。要想卖东西给那些功名心切的文人举子，不能就这样直接卖，一般的口罩，怎么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呢？除了别出心裁，还得抓住对方的心理。上京赶考的举人最想干嘛啊？当然是想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了！因此在卖口罩之前，最重要的是需要写一篇软文！”而写这篇软文的最佳人选，自然非徐探花不可了。

　　此刻的言悠悠信心满满，急不可耐，估摸着有亥时了，寒冬腊月，夜里又没什么好消遣的，一般人这时早已睡下。她却顾不得时间已晚，跑出房间，爬上墙头一看，对面徐佑书房还亮着灯，显然还没睡。她跑回去拿了一个铜铃铛，趴在墙头叮铃铃摇起来。

　　石榴举着灯笼站在下面，仰头叫道：“姑娘，夜里风大，先把披风披上吧。”

　　言悠悠连连摆手，“我不冷，一会儿就好，灯笼给我。”

　　徐佑听见铃声推门而出，一眼就看见了她，毕竟提着个灯笼趴在墙头，想不看见也难，不由得问：“言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言悠悠嘿嘿一笑，掰着手指说：“徐大人，光是考个秀才就要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而你从秀才、举人、贡士一路考到探花，大考小考不知考过多少场，科考经验一定非常丰富，眼看会试在即，全国举子齐聚京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考试经验写出来，以供大家参考呢？”

　　徐佑只觉得好笑，大晚上的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言姑娘就为了说这个？”

　　石榴在底下听的连连摇头，举人老爷们考试，关姑娘你什么事啊！

　　言悠悠笑道：“你一定想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不对？关系大着呢！徐大人，你能不能写一个会试攻略啊？”

　　“会试攻略？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会试考试注意事项。我看你对那些上门拜访的举子的提点就很有用嘛，长夜漫漫，闲来无事，能请你写个要略什么的吗，过年了，赚点润笔费也不错啊。”两家虽是近邻，不过在商言商，言悠悠是不会让人白干活的。

　　徐佑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棉衣，夜里天寒地冻的，生怕她冻出个好歹来，想也没想一口答应，让她赶紧回去，早点睡觉。反正是造福举子的好事，他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至于言悠悠说的所谓的润笔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言悠悠就拿着口罩去找徐佑。

　　徐佑还没吃饭，见她来了，以为是催稿的，说：“会试要略已经写好了，我去拿给你。”

　　言悠悠很是惊喜，“这么快就写好了？”拿过一看，只见列了十来条注意事项，足足写了三大页，其中就有若是遇到雨号、臭号怎么办，雨号要提前做好准备，至于臭号不可灰心丧气，正所谓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调整心态，平常对之即可。

　　言悠悠摊开口罩，“当当当——，徐大人，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徐佑多少有些了解她了，知道她性情开朗活泼，满脑子奇思妙想，因此对她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儿见怪不怪，拿在手里细看，“这两根带子莫不是挂在耳朵上的？”

　　言悠悠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带子是活口，可以自行调节长短。徐大人，这个东西叫口罩，戴上它，就算分到臭号也不怕了。你闻闻，还有香味呢，可以提神醒脑！”

　　徐佑恍然，总算明白她想干什么了，怪不得要他写会试要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乍闻有点刺激，说：“是有樟脑吗？确实让人精神一振。”

　　“除了樟脑，还有安息香、丁香、龙脑香等。”加上凑数用的茶叶，全部碾成粉末捏成米拉大的小丸子，缝在口罩四个角上。这个香方还是拉曼尼告诉她的，因此用的大多是暹罗出产的香料，皆是拉曼尼他们漂洋过海带来的上等香料，比市面上普通香料味道浓郁，效果也分外出众。

　　言悠悠又说：“徐大人，你能在这篇会试要略里加上一些话吗？在怎样应对臭号这里，着重介绍一下防臭号利器——口罩。”

　　徐佑虽然不知道这叫植入式广告，但也明白言悠悠的目的是为了卖她做出的这个叫口罩的东西，心想这种吆喝买卖的法子倒是新鲜有趣，不由得问：“言姑娘准备怎么做呢？”

　　言悠悠让他把会试要略抄在一张书桌大的宣纸上，又去订做了一块大画板，把抄好的要略粘在画板上，然后把画板立在地上，方块大的字，老远便能看得清楚。

　　石榴这两天手不停歇一口气做了四五十个口罩，又将买来的油布按照贡院号舍大小裁成一块一块，用绳子捆成一小卷一小卷。石榴问她：“姑娘，这油布你打算怎么卖啊？”

　　言悠悠正在准备明天出摊的东西，头也不抬说：“这个不卖，赠送的，用京城话说就是，白饶。”

　　“什么？白送？这油布买来三百文一匹呐！”

　　“没事，咱们防臭号口罩一两银子一个。”

　　石榴惊呆了，“一两银子一个？”姑娘这是想钱想疯了不成！她怀疑一个都卖不出去，谁傻的花一两银子买这个！

　　言悠悠早就看好了摆摊的地方，就在钱粮胡同旁边的灯市大街上，那里有几家客栈，正是上京赶考的举子们云集之处。她问徐家借了辆板车，和石榴两人拖着桌凳画板，来到灯市大街，在客栈旁边找了个地方，摆上桌凳，立上画架，便坐在那里等着了。

　　灯市大街人来人往，很快便有人注意到画板上贴的“会试要略”。一个书生打扮模样的人摇头晃脑说：“谁写的这个会试要略？好大口气，竟敢指点天下举子！”

　　另一人说：“内容且不说，倒是一笔好字，笔力雄健，挥洒自如，看似学的颜公，却又自成一体，好字，好字！”

　　有正在细阅的人越看越惊讶，说：“写这个要略的人只怕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一字一句皆是经验之谈，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绝对下过场。”

　　言悠悠听大家在一边讨论的热火朝天，方开口说道：“这位先生好眼力，写这篇会试要略的确实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乃是嘉和九年的探花，徐佑徐存文是也。”

　　众人顿时轰然雷动，忙问：“可是松江华亭的徐探花？”

　　言悠悠点头：“正是。”

　　“竟然是他！怪不得，怪不得，这字写得这么好！”

　　“原来是徐探花，这会试要略定是他的科考心得，我等年后就要下场，可要细细揣摩才是，希望能像徐探花一样高中榜首，蟾宫折桂。”

　　言悠悠清了清嗓子说：“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大家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不就是即将到来的这场会试吗？徐探花身为前辈，深知科场之艰辛，为了大家能顺利应试，特地拿出自己的宝贵经验，以示众人，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希望大家能在会试中不会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影响心情以致于发挥欠佳甚至名落孙山。”

　　“将军从不打无准备之仗，那么即将上考场的诸位呢？又都准备好了吗？京城天气这么冷，顺天府贡院号舍又破又小，该如何度过这难熬的九天？要是碰到刮风下雨怎么办？万一运气不好，抽到臭号又该怎么办？大家都想过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

　　言悠悠趁机拿出口罩，大肆推销：“有了防臭号口罩，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我手里拿着的就是会试要略里徐探花大力推荐的口罩，不但可以遮盖异味，还能提神醒脑。考试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脑子清醒，脑子一清醒，自然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才有希望金榜题名！我们的防臭号口罩，不惜成本，采用顶级面料，柔软透气，其中配制的香料更是独家配方，闻之直通肺腑，令人神清气爽，乃是一大科考利器，金榜题名不二法门。”

　　众人明白过来，她是要卖东西。有人便问：“这个口罩怎么卖？”

　　“一两银子一个，买这个口罩，还赠送挡风防雨的油布，有了这个油布，挂在号舍门口，便是刮风下雨也不怕了。”

　　那人摇头，“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布，一两银子一个？你抢钱呢？”

　　言悠悠一点都不心虚地说：“你摸摸我们的防臭号口罩，是普通布料吗？再闻闻，知道龙涎香什么味道吗？里面就有龙涎香！”龙涎香有是有，统共只用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儿，不过是为了增加噱头。

　　说的那人一时无语。

　　上京赶考的举子均身有功名，不少人家中殷实，一两银子还不放在眼里，说：“光是徐探花的这篇会试要略，便不止一两银子。姑娘，买了口罩，能不能把这篇要略抄下来啊？”

　　言悠悠忙点头：“请便，请便，徐探花也是为了造福大家，定然不会介意。”一下子便卖出了十来个口罩，乐得她简直合不拢嘴。

　　石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脸崇拜说：“姑娘，你好厉害！”

　　言悠悠得意洋洋说：“只要有办法增加金榜题名的希望，别说一两银子，就是一百两，也有的是人买！”这就是考生心理。想当年高考的时候，平时标榜唯物主义从不烧香拜佛的人全都跑到庙里捐钱许愿去了，考上大学后还要还愿哩！

　　裴元从宫中下值家也没回，径直赶往钱粮胡同，人还没到，远远地便看见言悠悠在那里口沫横飞说着什么，周围围着一圈人。

　　他微微不悦，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又轰赶周围的人：“看什么看，还不速速散去。”

　　众人见他身穿金吾卫的制服，衣甲鲜明，腰挎长刀，骑着高头大马，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纵有不满，亦不敢争辩，一时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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