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三十四章

　　裴元这边自然是想早点完结此案，以免拖得时间越长，对他们越不利，亲自去见刘问道，催促他尽快开堂审理。裴卓那边正好相反，多一天就能寻找更多的证据，特地请出了泉州市舶司提举蒋向德，居中斡旋。市舶司提举官虽不大，权利却不小，尤其是泉州港乃天下第一大港，每日交易银钱数额巨大，犹如一株巨大的摇钱树，能当此重任的，皆是皇帝心腹，其言直达天听，蒋向德一向连泉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因此即便贵为福建按察副使的刘问道，对他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双方来回扯皮，最后定下八月十八审理江南织染局绸缎被盗一案。

　　言悠悠得知后说：“八月十八，那不是要中秋节后了？”

　　因为客居异乡，又碰上这些烦心事，裴元等人哪有心思过节，到处请客送礼，打探消息，想知道裴卓那边握有什么证据。

　　言悠悠却不管，对石榴说：“他们忙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节。”两人上街采办过节之物。言悠悠摸了摸钱袋，昨天刚拿到蒲家发的月俸，还是热乎乎的呢，张开双手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好久没逛街了。”石榴调侃道：“姑娘是好久没有钱了吧。”她不满说：“这个裴元也真是的，管头管脚不说，竟然还管起我的钱来，石榴，你以后不许听他的。”

　　石榴却说：“谁有道理我就听谁的，银钱这件事上还是听裴公子的吧，姑娘你花钱太没谱了，每次不花完不肯罢休。”

　　言悠悠哼道：“石榴，你变坏了，你以前可是唯我马首是瞻。”

　　“我这是为姑娘好，咱们还要攒钱买房置地呢。”

　　说到这里，言悠悠叹了口气，买房置地？她还梦想回家呢！

　　“石榴，你听说过黑白无常吗？”

　　“那不是传说中的鬼差吗，大家都说他们拿着手铐脚链，专门勾人魂魄，好可怕的。”

　　言悠悠小声说：“哼，勾人魂魄？应该是草菅人命才对。”

　　石榴没听清，问：“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准备去城隍庙。”

　　“啊，你前儿不是才去过关岳庙吗？还花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呢。”姑娘要是因为做噩梦迷上了求神拜佛，次次二两银子，那该如何是好哇？

　　“不是说黑白无常是城隍爷的手下吗？我要去投诉。”

　　“投什么？”石榴完全没听懂。

　　言悠悠紧握双拳，心想她要去城隍爷那里投诉黑无常范无救草菅人命，她要回家，才不管什么死不瞑目呢。最近因为原主托梦，弄的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成日恍恍惚惚，疑神疑鬼——她受够了！

　　第二天上完课，她也没回去，一路打听着去了城隍庙。城隍庙位于东鼓楼附近，旁边便是大名鼎鼎的温陵书院。现在她有经验了，老早就买好了香，带上花了一晚上写好的投诉书，跪在城隍爷金身前，口里念念有词，先是将自己天打雷劈误死、被迫重生此地一事说了，然后说了自己想回家的迫切愿望，最后把投诉书烧了。

　　城隍庙平时没什么人，甚是清净。老庙祝见她跪了许久，十分虔诚，心中想必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姑娘可要求签打卦？”

　　言悠悠心想反正来也来了，干脆迷信到底，同意了。

　　她拿过签筒，摇了好几次才掉出一支签，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命里正逢罗孛关，用尽心机总未安，作福问神难得过，洽是行舟上高滩。连读两遍，觉得不像什么好签，拿去给庙里师傅解。老师傅看了，半天没说话。

　　言悠悠问：“什么意思？不会是下下签吧？”

　　老师傅只得宽慰说：“虽是下下签，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说姑娘所求之事只怕难成。”

　　言悠悠心想，这不是说她运道不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吗？气道：“我要打卦！”

　　她在老庙祝指导下，双手合住一对半月形茭杯，先在城隍爷面前参拜后，然后松开双手让茭杯落下，正好两面凸起，乃是俗称的“阴杯”，表示神明不认同，行事不顺利。

　　老庙祝见她脸色不好，忙说：“姑娘可以重新再打，等下或许就是圣杯。”

　　连打三次，都是阴杯。言悠悠气得捋起袖子，“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要再打，老庙祝忙拦住她说：“使不得，使不得，问事最多只能打三次，打多了，神明也会生气的啊。”

　　言悠悠黑着脸出了城隍庙，坐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生闷气，哀叹自己倒霉，她只不过想回家，怎么就这么难呢。都说官官相护，神仙也一样彼此相护，明显护着草菅人命的黑无常范无救，根本就不肯帮她讨回公道！

　　妙龄少女当街呆坐，引得路过的人纷纷看她，宛如一道风景。这时王朝显、王朝云兄妹提着包袱远远走来，王朝云捅了捅哥哥，指着前面说：“那人好像言妹妹啊。”王朝显眼神没她好，说：“不可能，泉州这么大，哪能说碰就碰上呢。”

　　走近一看，果然是言悠悠，王朝云忙喊道：“言妹妹！”

　　言悠悠抬头，没想到是王家兄妹，忙站起来，“是王家哥哥姐姐啊，好巧，你们怎么在这里？”
　　三人久别重逢，彼此不由得连呼“巧遇”。王朝云说：“我们来泉州置办些东西。言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裴公子呢？”

　　言悠悠想到她十月份就要成亲，顿时了然，说：“我来城隍庙求签，没想到求了个下下签，心里不痛快，坐着吹吹风。”说着指了指后面的城隍庙。

　　王朝云忙安慰她：“求签问卦这些事不能尽信，做不得准的，言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言悠悠点头，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泉州？怎么会来这里？”

　　王朝显说：“昨天就到了。陶利时在这里的温陵书院读书，我们给他送些衣物吃食过来。”

　　王朝云说：“来之前我还在想，说不定能在泉州碰到你呢，这可不就遇上了，真是巧啊，一定是城隍爷保佑。”

　　言悠悠笑道：“可不，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问：“你们住哪里？王大娘呢？”

　　王朝云说：“我娘在家呢，家里养的鸡啊鸭啊离不得人。我们住附近的小客店，言妹妹你住哪里？”

　　三人说着话，一路往温陵书院去。温陵书院要到傍晚才下课，托人将包袱递进去，王朝云兄妹带她到自己住的小客店坐了会儿。言悠悠打量环境，店主乃一对夫妻，地方狭小，环境嘈杂，卫生也做得不到位，桌椅油腻腻的，到处是污渍。

　　王朝云说：“就这样的，都要一百多文一个晚上，真是贵啊。”

　　言悠悠问：“你这次来，都准备买些什么？”

　　王朝云便说：“主要是布匹首饰之类，泉州的花色新、样式多，随便人怎么挑怎么买，像绸缎，比镇上便宜不少呢。”

　　言悠悠忙说：“你要买绸缎啊？不要买，我们有，可以送你两匹，就当新婚贺礼了。”虽然整捆的绸缎都被搬走了，不过还有些零散的，留着日常大家做衣服穿，如今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绸缎了。

　　言悠悠叫了辆马车，带着二人到明湖客栈。王朝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如此奢华的地方，看的目瞪口呆，举止明显变得小心翼翼，都不敢高声说话。言悠悠问石榴：“裴公子在吗？”石榴说：“中午吃饭还在，没见他出去。”

　　“请他过来，就说有客来了。”

　　裴元很快过来，见到王朝显，忙拱手说：“原来是王家小哥，稀客稀客，今儿咱俩定要把酒言欢，那时有事走得急，还没谢过你当初的援手之恩呢。”叫来伙计，吩咐整治酒菜款待。

　　王朝显忙说：“举手之劳，不敢称谢。”

　　裴元得知他们住在破旧的客店里，问伙计多要了两间房，说：“你们兄妹这两天就住这里，置办东西也方便。”

　　王朝显连连推辞，“万万使不得，裴公子折煞我了。”

　　言悠悠便说：“好了，王家哥哥你不要客气来客气去的，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多难得啊，咱们住一块儿，我和王姐姐也好多说说话。”

　　王朝显想到妹妹，住在乱糟糟的客店里着实不放心，只好同意了。

　　裴元见时间还早，让小唐带王朝显回客店把东西拿过来。

　　当晚裴元宴请王朝显，特地请宋离作陪，介绍说：“这是宋先生，王小哥若想在举业上走得远些，不妨多问问他，宋先生身上可是有举人功名。”

　　王朝显年将弱冠，连个童生都不是，他蒙师亦不过是一年老秀才，乍然见到举人，顿时肃然起敬，起身离席，恭敬行礼。

　　宋离忙说：“王小哥不必客气，我虽是举人，却早已断了功名之念，举业上的事只怕帮不了你多少。”

　　王朝显不解道：“宋先生年富力强，犹在壮年，怎么就早早断了功名之念？”

　　宋离叹道：“我年轻时亦雄心万丈，想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谁知科场连番失利，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天分有限，能中举人已是祖上保佑，侥幸罢了，不想余生都蹉跎在考场上，一事无成，索性断了功名之念。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等出色人物，方明白一个道理，人还是不要为难自己，认清现实最重要，天分运道那些都是强求不来的。”

　　王朝显听的一时默然，他亦知自己天分有限，只是不愿辜负寡母的殷殷期望。

　　这边三个大男人喝酒聊天，兴致高昂；那边言悠悠、王朝云、石榴三个小女人也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言悠悠把箱子里绸缎都翻出来，让王朝云自己挑选，说：“王姐姐要成亲了，还是挑些颜色鲜艳的吧。”

　　王朝云从未见过如此精美柔滑的绸缎，摸在手里，都怕自己的粗皮老手把绸缎摸坏了，忙说：“这绸缎一定很贵吧，定要好几两银子一匹。”

　　言悠悠没告诉她这种绸缎放在店铺零售，有黑心的商家卖高达二十两银子一匹，笑嘻嘻说：“这些不是我的，是裴元的，我也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你选两匹自己喜欢的。”

　　王朝云说：“言妹妹，你怎么能直呼裴公子名字呢？他好歹是你表哥。”

　　言悠悠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王朝云看的发笑，最后选了一匹藏青、一匹枣红，藏青明显是给王朝显的。

　　言悠悠说：“这些绸缎是裴表哥他们的，我做不得主。不过我另有许多首饰荷包汗巾子，前些日子一时头脑发热买的，都没用过，送你一些。”选了一支金簪、一只银镯子送她，另有荷包、帕子、头花等小物件，包了一包，说：“这些小东西，王姐姐要是不嫌弃，留着送人玩吧，都是新的。”

　　王朝云忙说：“都是好东西，买都买不来，哪会嫌弃呢。”

　　有客远来，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当晚王家兄妹便在明湖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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