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初微如此想着，望着试图挣脱门口侍卫往里冲的墨半夏，眉眼一笑，她微微侧过身去，冲身后的顾清让伸出手来，娇嗔道：“小让让，人家坐这轮椅坐得腰痛，你抱人家进去好不好？”

　　顾清让从未见过她如此，那声音钻进他耳里，顿时觉得腰间一麻。

　　门口争吵的人倏然转身看了过来。

　　初微不理会墨半夏朝自己投射过来的愤恨之意，晃着双臂嘟嘴道：“小让让，人家手都酸了。”

　　她如此模样，顾清让怎会不知道是为何，暗自握了握酸软无力的手，他抿着嘴角笑意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初微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周遭都是宫女太监，她以为他还会挣扎一番呢，心中一笑，她匆匆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后收回视线望着眼前故作镇定的人，用手点着红唇低声说道：“人家是不是很重呀？最近吃得太好，定是长了些肉了，很累吧，给你个奖励，你要不要？”

　　顾清让低眉望去，那红润的薄唇直在他眼前晃悠。

　　初微也不过是在气墨半夏的时候忽然起了心思想捉弄他一番，谁叫他昨晚那般折腾她。察觉到他浑身一僵，她咧嘴一笑，刚要开口去揶揄墨半夏，眼前忽然一暗。

　　他便在这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她。

　　周遭抽吸声此起彼伏，初微心知自己是玩过头了，一推他的肩头，侧脸将自己埋进了他的脖间。

　　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我既配合了你演戏，自然是要讨点好处的。”

　　知他已看穿她的心思，她脸上一热，赌气道：“演戏？难不成你不愿抱我？”

　　他轻声一笑，在她耳边低语道：“不愿？莫非你已将昨夜……”

　　握着他臂膀的手用力一拧，她毅然断下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她收拾了心情朝院里看去，“高公公，你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就说沈初微带着他想要的东西来见他了。”

　　“让她进来。”不等高庸回身，屋内便传来顾子衿低沉的声音。

　　两侧太监将殿门打开，初微被顾清让抱着进了去，独留墨半夏一人站在门外干瞪着眸子。

　　就像电视剧里那些不合乎常理的镜头一样，或许是月老也气不过，便扬了扬衣袂。

　　几步之外的金丝楠木桌上搁着的一张纸被开门引出的风带起，一路飘扬，正好落在了被顾清让抱着的初微手里。

　　或许是当时听那故事的时候太过动容，初微由记得那人说那句话时的情景，更记得她一针一针绣着发带时眸中的那一点星光。

　　只是她很奇怪，为何顾子衿会知这句话。

　　看这纸已有了些年岁，虽被小心珍藏着，却也有些褪了颜色，显然不是最近才写的，而是很久以前，那个人写的，因为这字与那发带上的一模一样。

　　顾清让低头望了一眼那纸，说道：“初儿，这是四哥最重要的东西，快还给四哥，莫要弄脏了。”

　　初微两指钳着纸张，仰头望向他，“好笑，这纸自己落在我身上，若不是我接到，指不定会被你踩出个大脚印来呢。”

　　话音刚落，顾子衿走到两人身前，他眸底幽深，如寒潭般的冷漠。

　　初微知顾子衿是因为她的话而生气了，心中疑惑重重，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就是一张纸吗，有何宝贝的。”

　　“这是……”顾清让看了一眼已拿回纸张坐回椅子上的顾子衿，“这是夏妃写给四哥的，如今……”

　　“什么墨半夏写的！”

　　……

　　三源镇主街上，两辆马车将原本就不太宽的道路几乎都占了去，最前头的马匹上，初微靠在顾清让怀里，一脸倦意。

　　一行人在北戡转了足有二十天了，前面十几天她还能坐在马车里，这两日却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被闷在那么小的一个空间里十多天，谁都会难受的，当然，除了顾子衿。

　　不得已，顾清让只能将她抱上马，与她共骑。

　　已近午时，一行人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顾清让刚想开口说话，却见怀里的人正发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一家小商贩前的女子头上。

　　那名女子正在卖发饰的摊子前挑选着发簪，而此刻她挑中了一支杏叶花式的木簪正往头上戴。

　　“喜欢？”顾清让紧了紧怀里的人，温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初微回过神来，抬眼去瞧他，旋即又垂下了眸子，摇头道：“我方才不过是在发呆而已。”

　　顾清让没再说什么，抱着她下了马车，而后径直进了酒楼，自那日她在养居殿说了一句坐着轮椅腰痛后，这二十天里他几乎没让她再坐过轮椅，能抱着她便抱着，也不去顾虑顾子衿越来越黑的脸色。

　　二楼雅间内，初微坐在垫了四层软垫的椅子上，两脚晃晃悠悠，因着现在自己坐着的高度比对面顾子衿的高度高上些许，她也不好意思以俯视的角度去看他，便故意低着头玩着手中的茶杯。

　　“九弟去哪儿了？”顾子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初微闻言抬头朝四周望了望，“不知道，把我放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是去点菜了吧，要不就是去方便了。”

　　对面顾子衿的眸光很不友善，她只能没话找话地多说几个字了。

　　“既然他不在，那朕想和弟妹聊几句。”

　　来了。

　　“其实……我俩没什么好聊的，也……不是很熟。”现在顾清让不在，她的轮椅在楼下阿乐那里，想要避开也逃不了，怪不得他在开口前让屋内的下人都出了去。

　　“弟妹还想戏耍朕到什么时候。”顾子衿不理会她的话，直白开了口。

　　“……戏耍？这从何说起。”初微依然打着太极，他们走了二十天，看来这位皇帝的忍耐已到达极限了，偏偏这个时候她逃不了，顾清让也不在。

　　“弟妹那日进宫说是知道怀瑾的下落，带着朕出宫后，先是去了北戡西边的雅丰镇，后又去了东边的万莲镇，现在又带朕到了这三源镇，如今除了北戡的北方，东西南三个地方都被我们转了个遍，弟妹带着朕如此兜圈子，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见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又想着她留给稚初和怀瑾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初微抿嘴一默，抬手撑着下颌，一脸淡漠笑意地望着黑沉着脸的顾子衿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有一句话想要问顾子衿，你说，他能听到吗？”

　　方才的一段对话，他气势十足，开口闭口都是“朕”，可她不愿跟那个“皇”讨论感情的事，顾子衿是顾子衿，宋怀瑾是宋怀瑾。

　　顾子衿闻言一怔，眉睫半沉，他许久后才开口道：“你说。”

　　初微将脸上笑容敛去，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了，你瞒下和离一事，对外只宣称怀瑾是去了寺庙，顾子衿，你是觉得只要你找到了她，她便一定会跟你回去吧？可你为何会有这般的信心，觉得她就一定会跟你回去？”

　　心中那小小的，隐藏多年的痂口忽然被人撕开，一刹那鲜血淋淋，顾子衿握在腿上的手一僵，看着初微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身前的茶杯上。

　　整个雅间忽然像是落到一个地窖里一般，寂静寒冷，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初微没想到顾子衿会沉默这么久，她以为以她了解的顾子衿，或者说，以她了解的皇家的这几个男子，他大概率会说什么就算是怀瑾不愿，他绑也要将她绑回去，又或者，他现在是皇帝了，如果怀瑾不回去，那他就下令将宋家的人赶尽杀绝，无论九族还是十族，以此为要挟让怀瑾乖乖跟他回去。

　　可是，他却低头认真思索着她的这个问题。

　　顾子衿久久的沉默让初微以为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她刚想叫小厮上些点心来，对面却突然传来顾子衿的声音：“朕以为……既然你和九弟能和好如初，她也是能跟朕回去的。”

　　因为……她是爱他的，对面的人不是说过吗，她爱了他十年，那就算是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些事，她……也该还是放不下他的吧。

　　初微半抬的手闻言顿僵在半空，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去看对面的人，却发现自己一时竟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是后悔吗？不，也许他并不后悔，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多年积攒的恨意让他无法后悔，可是，现在他脑海中定有着什么画面，所以现在他刻意隐下狠戾的眸子里竟浮着淡淡的一层……殇。

　　“你……”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最终还是被她吞了回去。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顾清让的声音将屋内的冷寂打破，“在和四哥说什么？”

　　初微这才回过神来，见对面人的眼底已恢复成一片漆黑，她嘴角一挑，轻笑一声，“方才你四哥跟我说，过去你让我吃了很多的苦，建议我不该就这么原谅了你。”

　　顾清让闻言心中一紧，为了入座半弯下的腰略略一顿，迟疑一瞬后，他在坐下的时候侧身将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发髻上，旋即动作迅速地将她抱起坐在了自己腿上，动作一气呵成，不容初微拒绝半分。

　　顾清让蹙眉看向顾子衿，眼里直白控诉道：四哥，你莫要害我。

　　初微感受着他身子的僵硬，心中大笑，伸手去摸自己的发上，她不爱戴发饰，所以一下子就摸到了头上多出来的东西。

　　取下来一瞧，是一支杏叶木簪。

　　心中一暖，初微仰头问道：“方才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顾清让这才收回了视线，望着她手中的发簪，脸上一热，本是想晚上两人独处的时候再给她的，方才心中一急便给她戴上了。

　　见顾清让不回答，初微知他是不好意思了，便追着调侃道：“方才见那姑娘将这发簪买下了，你莫不是背着我去搭讪她去了？”

　　从进来到现在，顾清让还没能将屋内气氛消化，以为初微当真是将顾子衿的那句话听进了心里，心下一急，忙攥着她的手解释道：“我只是跟她说内子很喜欢这发簪，希望她能让给我，别的多一个字我都没有跟她说。”

　　对面传来轻咳声，初微知道现在不是逗顾清让的时候，便收敛了眼底假怒，咧嘴笑道：“逗你的，我很喜欢，帮我戴上吧。”

　　待顾清让将发簪仔细戴在她头上后，她低声道：“放我回椅子上，还有，我肚子饿了。”

　　话音刚落，门外小厮便陆续将菜端了上来，想来是顾清让上楼之前点的，因为心中有话，在顾清让将自己放回椅子上后，初微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自己吃饱后，也不管另外两个慢条斯理的人有没有吃完，她又唤来小厮将桌上的点心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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