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北戡帝听后心知这里的闹剧必须尽快结束了，于是看向墨禾，沉声道：“今日你来复仇，若是要朕的命，朕自不反抗，但子衿……”

　　墨禾却头也不回地说道：“要杀你我早在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杀了你了，倒也不必在这个时候拿话激我，既然追兵到了，你们快些走便是，我当初答应的可只是阻止墨云砚，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后便不会再管你们的一堆子破事了。”她说着，却见墨云砚眼中暗色翻涌，顿时心中一笑，再也不理周遭的人，压着声音对他继续说道，“墨云砚，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你可记得，当年我曾说过，若是我生了女儿，无论她是哪个季节出生，都给她取名半夏，陈倩儿为了恶心我，便将这名字用在了她和你的孩子身上，不过那时你和她因事离开，没有将我后面的话给听了去，那时我想告诉你，如果我将来有个儿子，那他便会叫……”

　　她最终却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在墨云砚因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她时，她眼都没有眨一下，手上稍一用力便瞬间了断了他的性命。

　　多少年了，在最初得知那个人的背叛时，她虽恨不得杀了他，最终却还是奋不顾身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而后便来了这里，而今她亲手了结了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墨云砚，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放下过去了，谁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将那人放下。

　　可是，她不可能回去。

　　“爹！爹——！”墨半夏眼睁睁看着刺眼的腥红从墨云砚脖颈间流了下来，拼了命地想要挣脱禁锢奔过去，谁想刚一起身她便因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昏倒在地。

　　墨禾见她如此，倒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待顾子衿将她抱起后，她一抬手对已经聚在她身后的青云阁弟子说道：“剩下的事我们不必掺和，跟着他们进去密道便是，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帮忙知道吗！”

　　“是，师傅。”青云阁众弟子颔首应道。

　　等禁军听从北戡帝的命令行动起来后，初微一拉顾清乔的衣袂道：“我们也快走吧，即便有人叛变，按理说顾清墨的人也不该怎么快过来的，想来慕将军那边一定出事了。”

　　顾清乔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身子随着她手上的力道跟在她身后与其他人一起前往密道，他心中虽有话想说，但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好像不必说。

　　谁想一行人刚远远地见着密道入口，身后追兵便已经到了，只听最前方的将领一声令下，下一瞬，无数弓箭便对准了他们，羽箭霎时如雨般朝他们扑了过来。

　　“保护陛下！”

　　“小心！”

　　初微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要不是身边的顾清乔和稚初极力护着，她根本不可能毫发无伤地躲过第一轮攻击，等对面攻势暂时停止后，她立刻让顾清乔去往北戡帝身边，北戡帝身边虽然有禁军和顾子衿在，但顾子衿因为要顾着昏迷的墨半夏，根本无法好好保护北戡帝，这个时候顾清乔若是去了，自然能在北戡帝面前挣得个好，如此将来清算时也能减轻对他的处置。

　　等顾清乔去往后面后，初微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柄长剑，她身上因白苏而保留下来的那些本能反应倒是能让她不至于像南清时那样只能由别人来保护。

　　“初微，你也快些过去密道，这里我来断后。”

　　看着浑身是伤的稚初，初微拒绝道：“他们随时会攻上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抵挡得住，放心吧，我没事的，不过挡几支箭而已，我还是应付得来的，毕竟人是活的，箭是死的。”

　　她心里清楚，就算她去了后面也没什么用，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便是自己顾着自己。

　　稚初见她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下去也是徒劳，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护着。

　　经过三轮袭击后，快要退至密道入口的众人几乎都受了伤，经过三轮箭雨洗礼后，本就因为昏迷了好些日子导致体力不济的初微此刻已是精疲力尽，她心知自己恐怕无法再招架下一轮的攻势，可没等她喘口气，对面新一轮的弓箭手又拉了满弓对准了这边。

　　初微抬手想要去挡朝自己飞过来的三支羽箭，谁料后撤的脚突然踩上了一块碎石，当即便朝地上摔了去。

　　稚初想去拉住初微，可他刚一转身肩上便中了一箭，眼见着几支羽箭正朝她射去，他绝望大喊道：“初微——！”

　　耳边嗖嗖声不断，初微想要撑起身子，但两手早已使不上力，她看着即便受了伤还想要过来护她的稚初和已经收了招式准备过来救她的墨禾，刚想开口让他们顾着自己不要管她，耳旁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身子便被一袭衣袍裹了去。

　　天旋地转间，几声沉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后她便感觉到了身上人的温度。

　　两人紧紧相拥着，不，其实只是顾清让将她护在怀里而已，初微即便没有看到来人的脸也知道是他，只有他，才会只是身体的一次触碰便会让她心中颤栗，无论这种颤抖是好还是坏，还有，便是他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她凝着他后背上那三支原本该是射向她的羽箭，心口闷闷的，好像他身上的重量此刻化作了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一样。

　　方才，是他救了自己。

　　可是，她却连扶起他的身子看一眼他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顾清让，你为何要来？

　　难道我们就不能没有争吵没有亏欠没有留恋地从此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中吗？

　　“快扶他进去。”墨禾已经跃到了他们身前，拉着中了一箭的稚初一边挥剑斩断飞来的羽箭，一边对初微说道。

　　没等初微将压在她身上的顾清让推开，后者已经用他手中的剑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他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后面道：“徐智叛变，父皇的路线已经被他们知晓，此刻徐智的人带着火药马上就到，他们想逼着父皇退进密道后就将密道炸毁，但为今之计只能留下人在这里争取时间，让父皇快速通过密道，左司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顾子衿闻言，立刻道：“九弟，你陪父皇过去密道，我在这里挡着。”

　　“不行。”北戡帝和顾清让异口同声地喊道。

　　此时箭雨已停，墨禾转头望向北戡帝，冷冷一哼，怒斥道：“要不你留下来让你的两个儿子进去？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都给我进去！”她说着，又回头看向顾清让道，“特别是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在这里守着？你不怕死，难道不担心初微受伤吗！”

　　初微忙侧过脸去躲开顾清让的视线。

　　墨禾又道：“这密道就是当年老娘看着挖的，对里面熟得很，即便入口塌了里面也没事的，所以别在这里婆婆妈妈，都给老娘进去！”

　　她如此一说，其他人便都不再说什么，顾清让伸手一揽，不由分说将初微裹进他的衣袍里，抬手示意跟着他过来的几个急先军留下来断后，而后无视背上的伤，抱着被裹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初微往密道里进了去。

　　初微的视线被完全遮住了，周遭一片漆黑，她只能听到无数凌乱的脚步声和他浓重的呼吸声，虽然她想挣脱他的保护，但她心知他受了重伤，而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处理两人之事的时候，所以，她只能沉默着靠在他身上。

　　也不知被他抱着走了多久，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破声，声音由远至近，而后她便听到许多碎石在身边掉落的声音。

　　“前面的路好像被封住了，先进去那边的暗室！”说话的是墨禾。

　　一众人都进了密室，只留下所有禁军一半守着入口方向警惕追兵，一半在另一面开始清理将出口方向堵上了的碎石。

　　察觉到顾清让没再动作后，初微立刻掀开身上的衣袍想要从他身上下来，但他却在她站到地上的一瞬间将她拉回了他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初微皱眉想要推开他，可他却低头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哑声说道：“别推开我……求你。”

　　初微闻言眉睫一颤，刚刚那一瞬间，借着石壁上的火光，她看到了他满头的湿汗和青苍的面色，此刻，感受着他身上温度已是微寒，她覆在他衣襟处的手一僵，到底还是没有再用力气，心中情绪翻涌着，却不知里面是喜还是悲。

　　那日她虽在北戡帝面前说她爱他，但她清楚，当时会那样说，只是为了能用话语触碰到北戡帝心中对顾清让的那丝愧意，她只有那么说，才能让北戡帝明白他的众多孩子中，唯顾清让一无所有，仅有的支持他的是个被他伤得很深，却依然懂他的人。

　　而现在，她能做的都做了，该做的都做了，所以，那一捧好不容易在血淋淋的残骸中被拾起，被重新聚在一起的已经支离破碎的情感便重新散在了她的心里，于是，她对他，便也就谈不上是爱是恨。

　　她只希望从此以后两人再无牵扯。

　　“先让人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吧。”她淡淡对他说道。

　　他却没有回应，只颤抖着双臂将她紧紧按向他，好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最后，是墨禾过来硬生生将初微从顾清让怀里拉了出来，“要抱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让止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止若？

　　听见此话的另外两人明显都顿了一下，初微侧脸看向已经随墨禾过了来的止若，方才她竟一直没有发现她也在队伍里，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过去仇恨的时候，有一个女医在这里毕竟不是坏事。

　　她刚要开口，顾清让却一步上前靠近初微道：“不必。”话落，他低头一瞬不瞬地凝着初微，强撑着力气低声道，“便是今日死了，我也死而无憾。”

　　墨禾抬手就朝他后脑勺上重重一拍，“在这儿跟我演什么生离死别呢！赶紧给我坐地上去，你背上中了好几箭，不想成刺猬就给我乖乖听话！”

　　本来沉重的心里因墨禾的这句话突然松快了许多，初微忍不住一笑，却在抬眼看到顾清让眸中的光亮后又瞬间将嘴角笑意敛了去，她撇开视线道：“让止若先看看吧，我去看一下稚初怎么样了。”

　　说完，她刚要走，顾清让却伸手一把将她的手腕给攥住，她以为他又想拒绝，但他却只是沉默着就这么望着她。

　　她心上顿生出些恼意，却又有些无奈，她知道，他此刻会如此虚弱，不只是因为他替她挡下了那几箭，虽然已经解了体内的毒，但他的身体定还没有恢复，“顾清让，你别这样，我不想觉得自己亏欠了你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从前，是我亏欠了你太多。”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谈“过去”，更不想在两人之间的一切纠葛里又添上“亏欠”二字，若非他突然出现，原本她是准备出了密道后便带着稚初离开的，此生，她也许都不会再见他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她如此想着，可下一瞬心里却还是隐隐疼了起来，他握在她手腕上的力度越来越重，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却又强撑着，所以才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度。

　　她重重一叹，身子一转扶着他就往地上坐去，“先让止若帮你把背后的箭处理一下，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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