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燕山？

　　直到上马车的那一刻，初微还是不敢相信北戡帝是让顾清乔带她去燕山。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需要在北戡帝去往燕山的前一夜以刺客的身份被捕，只要她一露脸，北戡帝一定会想弄明白她为何会出现，这样一来，不管来的人是顾清墨还是顾子衿，她都有机会在面见北戡帝的时候设法让北戡帝延迟今年的春猎。

　　她需要给顾清让争取时间，稚初和左司那边也是，所以她必须将刺客一事弄得复杂起来，倘若北戡帝明白过来她出现的原因，知道顾清让被刺杀的真相全在她的一面之词中，那今日他便不会启程去往燕山。

　　却没想到，事情没有一件是按照她的预期发生的，除了她被捕这件事。

　　初微虚着眼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顾清乔，见他也在闭目养神，虽说他也有可能和她一样是在假装，但方才她说了这么多，现在一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有时候包裹太多修饰的谎言最容易被人戳穿。

　　马车一路颠簸前行，就在初微几乎真的要睡过去时，对面的顾清乔突然开口了：“你觉得父皇为什么要带你去燕山？”

　　若是审问，也该是在帝都，或者等春猎结束后，父皇怎么会想要将一个和睿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刺客带去燕山？

　　初微睁开眼望着他，摇头道：“不知道。”

　　顾清乔眸光微沉，道：“本王猜想，也许父皇知道你就是南清。”

　　初微沉默须臾后道：“即便他知道，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闻言，他因她脸上的淡然而生出了浅浅的恼意，“你当真想和九哥同归于尽？”

　　初微轻笑出声，“湘王殿下倒也不必把我说得如此壮烈，你该知道的，之后在陛下审问我的时候，我想拖谁下水就拖谁下水，曾经，我不是能为了帮睿王府而揽下了私藏兵器一事吗？那时我为了相府可以帮着顾清让攀咬太子，今天我也可以为了我自己将一切罪名强加给顾清让，至于我自己的最终下场，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我并不傻，若是侥幸能活，往后我自然会带着释然活下去的。”

　　顾清乔回忆起当年她在大殿上的模样，也是在那一次，她在他心里浅浅地烙上了一个印记，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去在意，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只能用最卑微的姿态去保护母妃和妹妹，所以他才会对在他看来可笑且愚蠢的这个女人嗤之以鼻，因为她自以为是地站出来为睿王揽下罪名，此举太过愚蠢，愚蠢……却勇敢，因为没有哪个女人敢像她那样，对死亡毫无畏惧。

　　他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道：“也许……到最后九哥等不到你出手便会死在他人手中。”

　　初微怔愣一瞬，疑惑问道：“你所指的是那个毒还是别的什么？”

　　顾清乔压着声音犹豫着道：“父皇预备废太子改立睿王，此事既然我知道，太子那边自然也知道，如此，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此时太子那边的人已经动手了，睿王府虽然强将不少，但九哥他如今还中着毒，只怕很难抵挡得住太子那边的黑手。”

　　初微没想到顾清乔会突然跟她说这些，而他方才所说的，其实她早就已经想到了，在听到稚初说的话后，她并不担心顾清墨的手段，因为此次燕山春猎的重头戏并不在顾清墨身上，但她此刻却只能顺着顾清乔的话说下去，“如果太子他当真已经出手……”

　　“那你要如何？要知道，如果现在九哥已经落到太子手中，那你之前说的那些其实已经无用了，因为太子必定不会放过九哥的。”顾清乔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说道，语气里隐隐透着试探。

　　初微眼里短暂地刺出惊诧，视线微垂，贝齿咬着下唇，渐渐地，她的唇上露出苍色，许久之后，她突然直起身子，随后又重重坐下，脸上笑意微凉，道：“无妨，反正帝都那边一旦有了什么消息，陛下一定会立刻知道的，到时候我再做决定也不迟。”

　　顾清乔眉眼半沉，“你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

　　初微摇了摇头，“没有。”

　　“但说无妨。”

　　初微一下一下抿着自己还有着浅浅齿痕的唇瓣，似乎是在斟酌是否要跟他说，一时间，车厢里陷入死寂。

　　顾清乔见她这般，那浅浅散散积攒在心里的怒意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猛一起身，倾身过去一把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你便就这么不能信任我吗？！”

　　初微眼露错愕，却并没有去挣扎，眉睫轻颤，她撇过头去看着窗户方向，“抱歉，湘王殿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这么说着，初微心里却是剧颤着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好胜心，特别是像他们这种生于皇室长于皇室从小就自觉高人一等的男子。

　　顾清乔用两指将她的下颌紧紧勾住，逼迫她将逃离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九哥，无论是恨，还是爱慕，但本王姑且相信你对他是恨多余爱慕，南清，等太子那边得手后，当本王带着九哥的尸首将之扔到你面前时，你最好不要在本王面前露出一点点伤心之色，否则，即便本王能帮你脱身……”

　　车轱辘在这时压在了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上，车里的两人都有些趔趄，初微身子一斜往车身上撞去，已经松开对她的控制的顾清乔忙握着她的双臂将她护住。

　　手臂两侧上的温度炙热，初微在低头的瞬间匆匆皱了下眉，随即将其掩藏，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惨淡一笑，“顾清乔，你要知道，就连顾清让都不会相信我心里还会对他有感情，因为他清楚曾经伤我有多重，但其实人就是这么矛盾，特别是像我这种。我和他……似乎是命中就注定了不能在一起，一开始我喜欢上了他，可他却根本不在意我，后来我恨了他，他却对我上了心，到最后，在我恨不得杀了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爱我入骨，很讽刺对不对？你刚才说的那些，的确，我是想他死，但过去的那些感情不是假的，恨和爱并不矛盾，所以，即便是我亲手杀了他，说着要亲眼看到他死，但我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顾清乔嗤笑一声，握在她臂上的力度明显重了几分，“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虽然你想杀了九哥，但你却还爱他？”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顾清乔，我没有必要骗你……”

　　“你爱他，却要杀了他？你觉得本王会信你的话？”

　　她眸光一定，望着他问道：“顾清乔，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他眸光一颤，一时语塞，“我……”

　　她将他眼里的游移看得真切，“如果你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便能懂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背叛后的痛苦，即便那些可能还只是你的想象，那种绝望的痛，它们会将千疮百孔的心包裹起来，恨，装作满不在乎地驻守在外，爱，颤颤巍巍蜷缩在铠甲里……噗！哈哈，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些，我不该跟你在这个时候聊这些无聊的事，感情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骤然的笑声让他不知何时已有了些痴缠的眼里瞬间暗淡了光亮，眉心微蹙，他在车厢里安静下来的那一瞬间突然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说这些，喜欢她说的那些关于情的一些句子，美好而痛苦，那种真实的感受，即便那些是关于她跟睿王的。

　　这么些年来，他混迹于各种烟花之地，让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沉湎淫逸之人，对于这个定论他不能全然否定，说那不过是为了瞒过太子耳目而刻意制造的表象，因为他心里其实也有过贪恋，想在那些露水情缘里拾到一丝心动，即便这个想法其实很可笑，但他心里清楚，无论是父皇给的还是自己利用手段骗来的，那些和自己想要的，和她方才所说的，都不同。

　　他曾经宠幸过的那些女子，他的王妃，或者是南弦，她们都不是他想要的。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他要她。

　　想要她把她说的那些与睿王之间，深刻的，矛盾的，永远无法抹灭的感情用在他身上。

　　也许，这就是他想要得到权力的原因。

　　因为以前的他什么都抓不住。

　　“南清。”他松开握在两侧的手，在垂下的瞬间一手揽住她的后腰，将她往自己身前搂去，胸前感受着她的温度，他低头望着她道，“本王不会让你死，你心里的那些恨，真也好，假也好，无论多少，本王来帮你实现，今次春猎，九哥必死无疑，因为无论是太子，还是父皇，他们都是要他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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