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怀瑾闻言却浅浅地笑了，笑意溶在她的脸上，竟有一丝恍惚之意，“所谓‘真相’，当时也不过是乱贼闯入燕山，被带着皇子与其他小孩玩耍的德妃撞见，德妃为护宣王，身中数箭血尽而亡，宣王倒在德妃怀里，被救的时候，满脸是血，两人皆是陛下最在意的人，发生这样的惨事，陛下当下便发了狂，左家护主不利，被判满门抄斩，就连左氏一族的其他女眷，也都……”

　　如此情形，便和几个月前宋家的遭遇一样，怀瑾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微微低着头，咬了咬略微有些苍白的嘴唇，颤着声音继续说道：“只有当时也在燕山上，被睿王藏起来的清清和左司没有被处置，至于……晋王为何会被贬，那是因为他是在事情发生半个月后，才毫发无伤地被人在燕山的一个山洞里找到。”

　　初微将怀瑾裹着浓雾的双眸看在眼里，忙覆手过去按在她的手背上，低声说道：“怀瑾，别说了，过去的事……”

　　对于从前的事，她本就不在意，她知道南家和宋家的遭遇是和从前的事有所关联的，可她更知道，此事于她并无大的关系，可对于怀瑾，那却是挖心挖肺的切肤之痛。

　　怀瑾忙抬起了头，脸上挂上了隐忍的笑，“我没事，让我将从前的事告诉你吧，于晋王，我已没有立场为他说什么，如今我开始了新的生活，便也就够了，可是你，初微，你既不是南清，那你和睿王……”

　　初微本为怀瑾脸上的哀痛而心痛着，忽听她提起自己和顾清让的事，心中不由地一紧，她和顾清让，便是……她知道了从前的事，那又如何，她和他之间的那些事，根本就和“从前”无关。

　　“我和他……不可能……”明明一切关于结局的话都到了她的喉咙，开口之际，却是断续难复，初微默了言语，良久才开口道：“晋王就算是躲在山洞里逃过了那场劫难，陛下又何至于要罚他，甚至，当初我在大殿上听陛下话里的意思，便是晋王之所以活到现在，也是陛下看在宣王的份上，怀瑾，你说当初死在宋府的不是宣王，甚至，我们一直见到的那个人便就不是宣王，那宣王他……”

　　本来，怀瑾提起睿王，看到初微脸上短暂的怔滞后，稚初心中一时也是五味杂陈，此时听初微岔开话题说起宣王，他这才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压着声音说道：“是不是当初在燕山上被救回来的那个人，就不是宣王？”

　　初微转头看着稚初，这一想法其实在她脑中已经渐渐成形，只是她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便没有说出口。

　　若是在被贬封地后的时间里，顾子衿计划得当，的确是可以将宣王府里真正的宣王换出，好让假的宣王在他需要之际做些他要求的事，可在燕山上，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别说换人，就连保命都是难事，那时的顾子衿也就七八岁吧，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当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策划出如此周密的计划来？

　　怀瑾看着稚初，道：“陛下痛失德妃，甚至宣王也因此事变得痴傻，可晋王被找到的时候，却是毫发无伤，陛下觉得，定是晋王独自一人逃走，才会如此，故觉得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恼愤之下，便将晋王贬去了封地。”怀瑾微顿了一下，复看向初微，“也许是德妃娘娘临死前的意思，因为陛下对宣王的重视是其他几位皇子无法比的，便如稚初说的那样，当初被救回宫里的，其实是假装成宣王的晋王，宣王与晋王本就长得十分相像，加上宣王自幼多病，两人在身高上也是差不多的，所以，当时那个情况，谁也没有怀疑。”

　　屋外凌风作响，怀瑾话音刚落，大雨降至，坠成长线的雨滴打在院外成片的竹叶上，亦在屋顶上敲出了细碎响声，屋内霎时安静，只余下此起彼伏的雨声在几人耳边炸响。

　　怀瑾不由朝床榻上的阿离看去，见他并未因雨声而醒，心中不由一松，只是，阿离的确像他，只是一眼，便觉得那人仿佛就站在自己眼前一样，怀瑾缓缓垂下眼睫，望着灰暗的地面，淡淡说道：“四年，我跟在晋王身边四年，这四年里，他也曾在回帝都的时候假扮成宣王探听陛下的事，也许连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便只需一眼，我就知道坐着轮椅上的宣王是晋王，尽管这四年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就像当初在临山上，也是一眼，我便知道，射杀我的，并非是刺客，而是他，也是在那时，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远若千里之外，即便我如何去追，也走不到他身边。”

　　初微大睁着眼睛看着怀瑾，眼中诧异徒增，“你是说当初顾子衿在临山被人劫走，其实是他策划的一场骗局？顾子衿他早有预谋的，是不是？是他伤的你？他竟然下得去手！”

　　不等怀瑾回她，初微又想起当时在宣王府的情景，忙道：“那么当时你被救回来后，在宣王府里被人忽视，甚至有可能在那个简陋卧房里因失救而丢去性命，他也是知道的？”

　　初微极怒攻心，一想起在帝都的时候自己对顾子衿的态度，她就后悔，万分后悔，心中怄痛之气都快将她的喉咙冲破，她当时怎么就只骂了顾子衿一通呢，像他这种男人，就该千刀万剐！

　　她真该在他身上刺一百个洞！

　　初微死死盯着身前圆桌，好像那便是顾子衿，而她化视线为利刀，正将他生吞活剥着，她咬牙道：“既然他对你如此绝情，那你为何不将宋府的真相公诸于世？死的那个不是假的宣王吗？若此事被陛下知道，那顾子衿这欺君之罪自是跑不了了，而宋家也不……”

　　话到一半，初微自己也察觉出异样，假宣王一事，只要怀瑾说出，那宋家便不会遭遇灭门。

　　怀瑾眼里已没了光亮，她半沉着眼睑，霎时陷入了沉思，当初的事，若是她知道他接她回晋王府便预示着他开始实行他的计划，她必定不会随他走的，只是，她心里清楚，就算她留下，宋家的命运也不会被改变，父亲与哥哥在做的事，是宋家结下的苦果，即便当年燕山的事是宋府真正灭败的原因，但当时的情况，就算没有假的宣王，宋家亦是在劫难逃。

　　“宋家的事，自是不会这么简单，晋王既然敢让假的宣王潜进宋府，便知道父亲不敢为此多做辩解，也许父亲是想独自承担罪行的，可是澈哥太过遑急，着了晋王的道，澈哥的反抗，便给了晋王一个机会，方亭知出手将澈哥斩杀，定也是在他的计划中的，如此一来，不管宋府死的那个人，是真的宣王，还是假的宣王，都不重要了，因为父亲绝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

　　初微和稚初异口同声的问道。

　　“杀害皇子和……通敌卖国，便是宋家的结局，只是，父亲最后选择了前者，因为若是宋家通敌一事曝光，恐怕最后宋家便会和南家一样，无一人幸免。”

　　因为就算陛下不杀，宋家背后的人也会将他们灭口。

　　“通敌？！”

　　“通敌？！”

　　初微和稚初面面相觑，再次异口同声地低喊道。

　　宋家的事，其实很复杂，怀瑾话到此处，心里已是一阵厉痛，她和他，便是一开始就错了，可她却将自己困在谎言里，即便是知道那晚他进她的房间是为了宋与书的一个承诺，她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没能拒绝他。

　　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怕父亲伤害他，所以从来不跟父亲如实地说关于他私下的任何事，可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对于宋家，他也是从来没有心软过的。

　　方才跟初微说的那些事，也是她后来才串联起来的。

　　如果她一开始便想通了，如果一开始她便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如果她弄清楚他不止是要重回帝都，而是要手刃仇人，那她必不会让自己泥足深陷的。

　　于他，她不会再有什么了，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以后，她要好好照顾阿离，即便是从之的未来并不明确，她也是要照顾他的。

　　她和他，自两人站在刑场的那一刻起，便是真正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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