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左清清醒过来的时候，她闻到卧房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气，那味道虽然香甜，她却觉得有种闷闷的感觉自胸口涌上了头。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脚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是被绑在了一张宽凳上。

　　“……”她开口欲大喊，喉间却干哑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醒啦。”耳侧忽想起了一个轻淡的声音，“我时间不多，刚才还想着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用水将你泼醒了，幸好，你及时醒过来了，不然我还要劳力动动手，那多麻烦呀。”

　　“……”是你！

　　左清清眼珠一转，见初微正站在她的身侧，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可她浑身无力，手脚更是被绑着，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睁着双目，自眼底不断往外涌出的惊恐初微不用细看便能感受到，她阴鸷的眸子盯了她良久才轻笑着侧过脸去对身后的人说道：“稚初，你先出去。”

　　“……”你想做什么！

　　左清清想要挣扎，最终却也只能咽咽喉间苦涩。

　　稚初看了左清清一眼，又凝着初微思了一瞬，可最终，他没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在他离开睿王府之前，初微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是让他回来后不要去睿王府找她，更让他在回来后去睿王城郊的别院小心地守着左清清，他不明白是为何，却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方才她骑马而至，与他汇合后，便直接带着他为她找的那些人闯进了别院，他以为会有一场打斗，却不想她竟从怀里拿出了睿王的令牌，就在别院辰卫见令而跪时，她突然朝他们撒出了迷药。

　　她是有备而来的，稚初知道，或许在他离开睿王府之前，她便将这一切计划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是白苏的模样，还是她当真有些不同了，每一次对上她眼里的光亮，稚初都觉得那股透着湛黑的视线很是苍莽，他心里明白，却不愿去打扰她，她要做什么，他只要陪着便是。

　　他握了握手中佩剑，道：“我就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初微却在低头之际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草屋将马车牵过来吧，等这里的事结束，我们要尽快离开才行。”

　　关门声明明不重，左清清还是被那声音震得浑身一颤，她颤微着眼眸看着初微，惊恐让她忽觉得有种窒息感将她紧紧包裹着，眼泪也在这一瞬不由她地急急坠了出来。

　　初微顺手抄起手边的椅子，搁在宽凳一侧后，她俯身坐下，戏笑道：“怎么，是害怕还是绝望？我不过是给你下了些迷药而已，又没有毒哑你，你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

　　“……求……放……”左清清张着嘴，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一般，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吐出的字却终是不成句的。

　　“求我放过你？”她哼声一笑，“清儿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呢，对于止若，我或许可以不要她的命，因为我嫌脏了自己的手，我也知道她不会甘心离开顾清让的，在听了我对她的警告后，她也会拿顾清让的心软来赌，为了能让顾清让去找她，为了能重新回帝都，我笃定她一定会对自己动手，她便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知道，只要她伤得越重，顾清让就越会心软，她回帝都的机会就越大。”

　　“至于你，你在滨州对我做的事，回来后你下毒害我和凝儿的账，不瞒你说，我本是要你死的，可自你中了蛊毒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知道为了将你弄到这里来，我花了多少力气吗？本来在睿王府里，哪怕有辰卫守着，要杀你，其实也不算太难，可我早已为你准备了一场戏，不将你弄到这里来，便会施展不开，所以哪怕是再不愿意，我也必须要回睿王府一趟。”

　　说着，她起身往搁在床榻前的屏风走去。

　　屋里很静，初微的脚步声伴着从窗缝吹进来的风声，显得整个屋子十分的阴冷，左清清浑身不住的战栗，她垂着眸子顺着初微的身影望去，“咚”的一声，初微将立在她身前的屏风推倒，几个一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子便落进了左清清的眼里。

　　那些人歪斜着身子站着，浑身脏兮兮的，在屏风倒地的一瞬，他们喘着粗气朝左清清的方向看来。

　　像是展示着什么得意之作，初微望着左清清，声音微颤，兴奋地说道：“当初为你试药的时候，你给我下了合欢散，现在我本该是要给你下的，可转念想到，如果你被合欢散控制了心性，恐怕会失了神智什么都感受不到，所以，我便给这些人下了合欢散，他们是我在流落帝都的乞讨者里面找出来的患有耳疾的人，这样一来，不管你怎么喊叫，哪怕你说你是睿王的妹妹，他们也是听不到的，不是说顾清让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养着吗？不是说你想成为睿王妃吗？我倒要看看，在你被这些人糟蹋后，他还会不会要你！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纵你容你！”

　　方才聚力之间，左清清还能喊上两声，可现在，在知道初微要对她做什么后，嘴里除了嘤嘤似将死之鸟发出的悲鸣以外，她是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初微从衣袂里掏出一把匕首，阴沉着视线打量了几眼，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不过若只是这样，我还是解不了恨，阿祖被你害死了，哪怕你派去杀我的暗卫没能杀得了我们，可若不是你对我的赶尽杀绝，阿祖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以他的武功，他定是能在通知完哨营的人后全身而退的，是因为你，左清清，这么多年，是不是七芯魅的毒将你血染黑了，所以你才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站定后，她俯身半跪在宽凳旁，一手抓住左清清挣扎的手，一手拿着匕首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手腕，“好不容易你体内的七芯魅解了，现在，你又中了蛊毒，为了不让你就这么死了，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将你体内的血换掉，我会在你的手腕上割一条口子，这样你体内混有蛊毒的血就会从伤口流出来，伤口不深，所以血流得很慢，这期间我们也不耽误，便让你帮这些人解他们身上的合欢散，等完事后，想来这血也流的差不多了，然后我会将他们的血换到你的身体里，这样一来，从里到外，从身子到血液，你都脏了，而后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你就用你这破败的身子好好活在顾清让身边吧。”

　　左清清浑身一震，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自里面爆破开来，初微的声音停下后，安静的室内，她仿佛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她身体响着，恐惧？绝望？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既像是冰凉的刀划开她手腕的声音，又像是她身上衣服破碎的声音。

　　破碎……

　　对，好像是有什么在她身体里碎了。

　　她不可以这样对她！

　　她是睿王妃，她以后会是清让哥哥的妻子。

　　那些肮脏的男子怎能碰她！

　　她不要！

　　不要！

　　“啊——！！！”匕首尖在左清清手腕上割出了一个一寸长的口子，初微还来不及将匕首收回，左清清忽凄然地大喊一声，而后头便往一旁重重坠去。

　　……

　　卧房的门被打开来，初微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抬着左清清跟着她跨出门槛的几名男子。

　　几人停在倒了一地的暗卫前，初微朝一旁跨出几步，将暗卫中间的空位让了出来，她刚想示意那些人将左清清丢在地上，别院大门突被人自外面大力踢开。

　　左司脚风刚定，被几人抬着的已昏死过去的左清清便立刻进了他的眼里，“清清！”

　　“放开她！”左司大喊着，拔剑便朝那些人刺去。

　　初微却在这时沉着地几步挡在了他们身前，左司见是初微，忙要收回招式，身侧骤然闪过一道黑影，冷剑腾空之际，一声裂响，正好赶回来的稚初已经将左司的剑挡了出去。

　　趁着左司还未站稳之际，稚初手腕一转，抬脚便朝左司近身跃了过去。

　　“稚初！”初微立刻呵止了他，“不必对他动手。”

　　“可他方才差点伤了你！”稚初心有不甘，想起方才的情形，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恐怕就会伤在左司剑下了。

　　初微不理稚初的话，抬眼看着似乎因想起方才剑尖自她颈脖之前扫过的画面而心有余悸的左司，淡言道：“左司，你匆忙赶来这里，是想跟我说那些几次被我打断的话，还是想来求我放过左清清？”

　　左司眸色一滞，倏然跪下，颔首便道：“主子果然都知道，自主子回来后，属下便有一事想要跟主子确认，其实，哪怕主子不打断属下，属下也是无法问出口的，因为属下不敢去想……”

　　其实她早就想到左司会来这里，那把锁是她留给他的线索，幸好，在他来之前，她已经将这里的一切解决了，她低眉一笑，道：“是啊，我回来了这么久，却谁也没有问过我，当初在安梅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被蛊虫咬死的，可那蛊虫却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我的床上，所以，你是想问我……”

　　“当初用蛊虫害死主子的，是清清对不对？”左司接过初微的话问道。

　　果然。

　　左司几次开口，初微知道他是误会了，可她不愿跟他谈论这件事，所以几次将他的话断了下来，若谈，那势必会将止若的事说出来，因为她既否认了左清清，那真凶的样貌，她怎会不知。

　　“……”

　　见初微不回答，左司心中便如重石坠下，他已经欠她太多，却不想，他的妹妹竟是杀她的凶手，“属下知道，主子不跟王爷说明真相，是不愿王爷为难，可清清她的确做错了，主子几次救了清清，她却恩将仇报，哪怕现在主子回来了，清清的错也是无法抵消的，属下赶过来，不是想让主子将仇恨放下，只是……”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将沾着灰渍的额头贴在地上，“清清自出生后，德妃娘娘便很宠她，所以她性子才有些刁蛮，可她本性不坏的，是因为燕山一事，她亲眼看到陛下将她的父亲斩杀，她才变成这样的，如今清清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属下教管不利，主子若要怪，属下甘愿替她偿还！”

　　说着，他便在抬头的时候一把抓起手边的利剑，正欲自刎之际，稚初却抬手再一次将他手中的剑打掉了，“你这是做什么！你明知她最怕身边的人出事，你却想在她面前自杀，你到底是想还债，还是在威胁她！”

　　回身之际，稚初又用剑指着躺在地上的左清清，看着初微问道：“是她用蛊虫害的你？你为何不跟我说，方才我就该一剑将她杀了！”

　　初微一瞬不瞬地凝着僵在原地的左司，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散出几分幽邃，“稚初，你先将那几个人带走，你在马车上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便会去找你的。”

　　“可……”

　　“我不过是有几句话要跟左司说，说完我便会过去的。”

　　“是。”

　　稚初出去后，初微慢慢蹲下了身子，从前左司跪她的时候，她便会这样做，因为她觉得他们是平等的，“方才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之所以不告诉顾清让安梅园的事，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告诉了他，他也不会为我做什么，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左家，晋王，还有十七年前和十一年前的真相，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止若和左清清对我做的事，那只会让我更加失望，至于说左清清的命，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想要，因为她本来就快死了，不过，若是顾清让当真找法子将她救活，左司，我只能跟你保证一件事，只要你活着，我便不会杀你的妹妹，记住，是要你活着。”

　　“主子……”

　　腿有些麻，初微挣扎着站起身子，脚底骤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便如她心里一样，“不要叫我主子，我不是你的主子。知道吗，当初我其实是为了你才留在这里的，我曾两次失去这里的记忆，加上第一次见你时的场景，一共三次，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自己像是认识你，而这次回来后，我心中更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你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可是过了今天，我想我也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她半眯着眸子，将眼里的一切情绪藏了起来，一字一顿，“左司，从今以后，你我再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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