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左司，我叫沈初微。

　　脑中突然闪出这句话，初微托着铁锁的手顿时僵住了，脑中的声音分明就是自己，可沈初微是谁？

　　她微怔了一瞬，旋即回神，利落地将铁锁取下，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白姑娘？”整个地牢只有右上角有一束月光照射进来，可这薄薄的月光却是无法将地牢照亮，所以周围是漆黑一片，里面通风不及，刚走进来的时候，初微便闻到了地牢里充斥着的那股难闻的霉臭味，她微皱着眉头，抚着衣袂盖在鼻口处，半弯着身子寻找着被关在里面的白苏。

　　不久之前安梅园里刀光剑影般的混乱局面，她因为也中了毒，想要阻止，却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和凝儿都中了毒，可当时凝儿连疼都没来得及诉一声，毒性发作后，她便立刻不省人事了。

　　却是不知为何，她虽然也中了毒，可由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当时她只感觉身体中有一种疼在绞着她的腹部，随后那晚心口的那种疼被勾起，渐渐清晰分明，到最后，两种疼在身体里不相上下，双倍的疼，却是让她没有一丝昏迷的迹象，疼得很清醒。

　　左司将止若请了过来，待他将她和凝儿分别抱上床榻和软塌后，止若先后跟两人诊了脉，止若说她和凝儿都中了蛊毒。

　　左司立刻将下毒的事锁定在了白苏身上，他拔出手中的佩剑抵着白苏的喉咙，逼问她要解药，可白苏只淡淡回了句，她带在身上的解药，之前都已经给睿王府的下人和护卫用了。

　　左司当下便要对白苏动手。

　　她微侧着头看着这一切，想要跟左司说对她和凝儿下毒的绝不可能是白苏，可她拼命张着嘴，最后却是连一个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

　　周身肌肤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中，冷得让人窒息，却又有一股将人灼伤的烈火自胸口四散开，如此冰火两重天，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根本无法为白苏辩驳什么。

　　而白苏似乎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她从头到尾便只说了那句话，初微躺在床榻上，心里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左司气急想要杀了白苏的时候，她看到离开了几天的顾清让匆匆进了来，他似乎并不关心屋内的其他人，而是径直朝床榻走来，幸好，她还有力气将眼睛闭上，在看到他的脸后便假装昏睡着，将他眉眼之间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切都屏蔽在了眸外。

　　若是以前，顾清让定会立刻发现她是在假寐，可当时或许是知道她中了毒，所以看到她微颤的眼睫，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她抱进怀里，她听到顾清让向止若询问她和凝儿的情况。

　　谈话间，屋内似乎又有人进来了，可她不能睁开眼睛。

　　直到稚初的声音在须臾之间由远至近地传进她耳里，她才知道原来是去沧山的稚初回来了。

　　跟在稚初后面询问她病情的，是一个声音陌生的女子，听左司对她的称呼，那女子好像叫吉祥。

　　在听到吉祥声音的那一瞬，初微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一个暗黑的深坑中，紧闭的双眼里倏然飘出了许多双眼睛，画面中只有眼睛，没有面容，她心中恐慌，那些毫无情感的冷漠视线竟惊得她心脏似骤然停了一般。

　　她在白苏咬牙的闷哼声中再次睁开了眼睛，顾清让，左司，甚至稚初，都咄咄逼人地向白苏索要解药，可白苏却始终是那句话，她没有解药。

　　最后稚初擒着白苏的颈脖，声音暴戾如煞，他问白苏为何要这么做。

　　白苏仰头大笑，而后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有解药，不过看着她不痛快，我便高兴了。”

　　稚初劈手夺过左司手中的佩剑，低着白苏的胸口，狠厉道：“我当时就该在沧山上杀了你。”

　　初微从床榻上望过去，白苏的脸被稚初挡住了，她看不见她此时的模样，可她却看到了白苏微颤的身子，想来，稚初这句话当真惹怒了她，她猛地甩开了钳制着她双臂的两双手，也因为这样，她胸口被剑尖划破了皮。

　　她给白苏准备的那身衣服，再一次粘上了鲜血。

　　白苏抵着剑朝稚初跨出一步，初微这才看到，白苏在笑，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眸中似有星星般，她戚戚讪笑道：“墨稚初，若是当初我没有去沧山，我没有遇到你，或者是在沧山下就那样被你杀了，我也不用整个北戡到处寻你！我知道我是疯了，你出手伤我，我却是对你念念不忘，像你这种人有什么好的，整天肖想一个已经有了丈夫的女子，明明已经是只丧家之犬，却还是要留在她身边摇尾乞怜，我为何偏偏就是喜欢上了你，我告诉你，她是中了蛊毒，可我救不了她，便就当是我嫉妒她，可那又怎样，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只是把你当做她的玩物而已！”

　　初微将视线从白苏脸上移向了背对着她的稚初，白苏突然的告白，嗯，也算是告白吧，她终是彻底懂了白日里白苏身上那种不顾一切冲劲，她独自来闯睿王府，甚至被左司伤了后眉间都没有皱一下，原来，是因为她很喜欢很喜欢稚初，可稚初似乎并没有任何动容，甚至他手中的佩剑竟是又往下压了几分。

　　她担心白苏会被稚初杀掉，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她依然使不上力气，屋内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白苏身上，没人看到她眼中的迫切，她急得落了眼泪，因为想救白苏而不得果，又似乎是因为脑中频频闪出了什么画面。

　　她不想去想那些画面是什么，她如今只想跟他们说，毒不是白苏下的，就这几个字而已，到底要如何，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恢复一点开口说话的力气。

　　幸好，最终顾清让将稚初手中的剑压了下去，他看着稚初，眸光阴鸷，他本是一直用这样的眼神望着白苏的，可听了白苏的话后，他便冷冷地看向了稚初，似乎比起白苏，稚初更让他生了杀意。

　　“先留着她。”顾清让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喜怒，而后他侧身对左司说道，“左司，你带人去白谷村，这蛊毒出自那里，白谷村自是有人知道怎么解，若是他们反抗，便告诉他们，白苏对本王的王妃和义妹下毒，已是犯了死罪，若是她两人有什么差池，本王不止要将白苏杖杀，本王还要白谷村所有人填命。”

　　顾清让话音刚落，吉祥便提出她想与左司一起去白谷村，左司不懂医术，而她所知不深，却也能分辨医蛊与毒蛊。

　　白苏听了吉祥的话，眸光微动，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被顾清让命人压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初微以为，这事暂时便就这样了，却没想顾清让还没来得及再次朝她走来，便有辰卫来找他，他听后只匆匆吩咐了止若几句话便离开了。

　　他走了，她终是不用再在他面前装睡了，而后，止若也随即出了去，初微看着稚初朝她走了过来，然后，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烛灯特有的昏黄印在那人若雪的脸上，将他深邃的五官刻画得更加立体，不淡不浓的剑眉，狭长的眼眸黑韵幽深，薄薄的嘴唇两角勾起。

　　那人唤她清儿，稚初叫那人纪先生。

　　原来，他就是纪先生。

　　他是来帮她恢复记忆的吗？

　　她这么想着，可纪先生却始终没有提恢复记忆的事，他只看了她和凝儿一眼，从衣袂中拿出一个琉璃瓶，从瓶里倒出一粒药丸，“这药能暂时压制她俩身体里的毒，可雪鸢只给了我一粒，若我给清儿吃，那我就必须将那位凝姑娘带去沧山，如果给凝姑娘吃，那我就要立刻将清儿带去沧山，小稚初，你想让谁吃这药？”

　　稚初脱口便说要给初微吃，旋即又觉得不对，为何纪先生不能将两人都带去沧山？

　　纪先生看出了稚初的疑惑，接着说道：“沧山的寒玉床只能睡一人，就是将两人带去也没用，小稚初，你可要快一点决定，蛊毒可不比其它，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她们两人都会有危险。”

　　稚初在沧山的时候用过寒玉床治疗身上的伤，他当然知道寒玉床的神奇，便立刻回道：“南清她身子弱……”

　　稚初的那些小心思，纪先生怎会不知，如今他用灵力避过所有人进入睿王府，之后还要偷偷带着稚初和凝儿离开，现在稚初选择初微，他当然知道稚初是打算将初微带去沧山治疗后，便不再让她回睿王府。

　　可纪先生又怎会让他如愿呢。

　　他当即打断了稚初的话，“小稚初，你要知道，无论中毒深还是浅，该疼的，还是会疼，现在看来，凝姑娘似乎因为中毒太深，已然没了知觉，可清儿却是能感觉到毒发后的痛，你看你看，她那紧皱的眉心，多让人心疼啊。”

　　稚初一直凝着初微微启的双眸，她从眼缝中流出的迫切和急痛，他怎会看不到。

　　她痛，他亦然。

　　最后，纪先生将手中的药喂给了初微，然后吩咐稚初将凝儿用被子裹好，稚初惊讶纪先生要他也去沧山，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可纪先生说他不能碰凝儿，男女授受不亲。

　　稚初回头望了一眼初微，犹豫片刻，终是答应了，他是懂她的，凝儿于她有多重要，他怎会不知。

　　稚初留下一句“等我”，便抱着凝儿和纪先生一起消失在了门后。

　　那药似乎很有用，两人走后不久，她便能动了。

　　挣扎着从床榻上下了来，她扶着门板一路踉跄地到了门口，却看到安梅园里的辰卫倒了一片。

　　门口地上放着一张纸，她弯腰拾了起来，上面笔锋苍劲地写着“白苏被关在地牢，你现在去，那里的人定还未醒”，她不知是谁给她留的这张纸条，甚至还贴心地给她画好了去地牢的路线，但她知道，那人一定是个非常了解她的人，他知道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救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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