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好像见不得光

　　李云琅的猫在干嚎，跑到空调机顶一阵阵尖叫，把李家大宅喊得像个鬼屋。管家指挥着仆人笨拙地拿着晾衣杆吓唬它，猫便扭着肥胖的屁股跳到水晶灯塔上继续叫。

　　“于戚，给他打电话。”李夫人躁得耳鸣，“让他把毛毛带走，要走一起走，要饭有个吉祥物人家给的多。”

　　“他肯定关机了。”
　　没等于戚说话，李云过从二楼下来，拿了一包营养膏逗毛毛：“看看这4森么好次哒，随4乖宝宝？要不要次？”
　　李夫人：“好好说话。”
　　李云过：“我哥就这么跟它说的。”

　　毛毛还想继续坚守岗位呼唤主人，但本性使然馋得舔起了胡子，鱼油一从包装里挤出来，它整个肉球都弹跃下来砸得楼梯扶手共振，大脑袋在李云过的手上闻来闻去。

　　管家仆人散了，于戚毕恭毕敬站在客厅里检讨自己：
　　“今天我配合得不好。英国方面一直催我促成会面，言谈里说加拉赫已经不高兴了。每次我转弯抹角地暗示云琅都会被他无视，所以今天就着您跟他谈话，把这事也捎带上，没想到就捅破了临界点。”
　　李夫人：“他要是不爱听，什么时候说都会闹脾气。”

　　李云过插嘴：“那你们就别折腾我哥了呗。”
　　李夫人：“你不要管，上楼看书。”
　　李云过抱着毛毛走了：“行，您把我也利用完了。”

　　于戚歉意地看着李云过的削瘦背影消失，问李母说：“小过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夫人叹气，缓了缓才说：“云琅那年受伤的时候，我们割过云过的肉。”
　　于戚瞬间替他疼了：“……兄弟俩关系这么好也挺不容易。”

　　李夫人想了想：“云琅生气，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亲人的关系，又想亲手毁掉这段感情。我们现在的维系是一个默契的自我麻痹，不是靠流传血缘，不是靠契约缔结，它是空的，它本质是一个神话，是一段传说。”
　　于戚：“怎么能算传说呢，须臾百年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太久。”
　　“对云琅来说是，他的真实生活被子虚乌有的传说打乱了。他更喜欢这种默契，谁也不要提醒真相，延缓它，抗拒它，打消，埋葬。”李夫人拢了拢披肩，疲劳地坐在沙发上，也示意于戚坐下来：
　　“当年他从嘎隆拉冰川的深处苏醒，忘记前因后果，我和李英商量，也许可以给他一个家庭的关爱，即使我们模糊地知道他可能是谁……把他带到J市作为儿子抚养？还是太冒险了，如果他恢复过来，也许我们都要受到惩罚。”

　　于戚：“这种决定何错之有，他现在比之前哪一段时期过得都好，热心肠，情感丰富，会开玩笑，甚至还跟我姐姐……”
　　说到这儿有点如坐针毡：“虽然我姐跑了吧，剩下我这没有过门的小舅子蹭吃蹭喝。”
　　李夫人笑：“他们那婚约就是打牌输了闹着玩的，没有约束力。云琅一直把你和于雯当弟弟妹妹，但他这个性格，唉，他吸取了太多这个小城市里的是非烟火，性格促狭明珠蒙尘，让加拉赫看到就要数落我和李英失职了。如有可能，还是让他去……”

　　话音未落，于戚的手机响了，他看来电显示是李云琅，立即接通开了免提。

　　“喂，小舅子，”李云琅压低了声音，仍然掩不住激动，“我让一个人类锁定了身份，你有办法解开吗。”
　　于戚看了下钟表才凌晨一点半，出门这屁大点功夫应该不会有特别麻烦的锁，吧。
　　便答：“身份锁一般来说都不复杂，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在哪里？”
　　李云琅急切地：“我现在是他的男朋友，出不去他的家了！”

　　于戚：“……………”
　　李夫人：“………………………”

　　于戚：“咳，那个，李夫人也听见了。”

　　李云琅：“……………”

　　李云琅：“挂了啊。”

　　真是见了鬼了。

　　按照张小瓷的社恐心理，难道不是听见别人调戏就跺脚转身捂脸逃跑嘤嘤嘤一气呵成吗，一个正常人哪会拿头回见面的人说的话当真啊。

　　当时李云琅盯着近在咫尺的张小瓷，看他瞳孔微微游动半开嘴唇，似乎是观察着自己的相貌时又陷入了个人世界，就问他：“你睡醒了吗，哥。”
　　张小瓷脸颊红红的，双眼精致，睫毛忽扇：“我好像在做梦。”
　　“其实你就是在做梦，”李云琅按住他，让他好好坐着别靠过来，“喝点茶醒醒酒吧，醉驾了你。”
　　张小瓷被推出一臂之远，不是太远，足够看清他表情的细节，尽力读取与理解着：“嗯？啊……”
　　他得到了讯息，产生了想法，演化出了情感，表情连同肩膀一起跌落下去：“哦……”

　　外头的雨变大了，哗啦啦的，李云琅出门时想着找个酒店过几天，或者直接去旅游散散心，但他现在坐在神志不清的张小瓷的旁边，走不走都不合适。

　　多愁善感的雨季啊。这家伙为什么对来历不明的自己这么放心呢？

　　他托着腮瞥了眼张小瓷，男生低着头，动也不动，只把拳头捏得紧紧的。
　　完了，这家伙不会哭吧，这点小事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化解了吗……不不，对他来说可能不算小事，在内向者的心中芝麻小事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变成豆沙芝麻球。怎么哄人？上网查一查，不！我关机了！

　　李云琅一顿菠萝吃得支离破碎瞻前顾后。

　　张小瓷才是无处可去，刚刚亲吻之后就接收到“离我远点”的信号，之前建立起来的欢愉与希望就滋生了苦味，满心充满愧疚：惹他不高兴了，别人好心情被我破坏光了。怎么搞的，我刚才干了什么？

　　就算在自家的主场，也能生生把这么好的机会搞砸。他那应该是活跃气氛的玩笑吧？但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愿望纸条呀，又为什么故意讲出折磨身心的痛点呢，不是为了让我更直接地了解心意吗，又或者只是在可怜我而给出的善意讯号？
　　可怜吗，可怜也可以。喜欢本来就是很多种，如果是因为可怜我而说做我男朋友，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喜欢”是富有变化的，像气流，像海水，它们从寒冷的地极来，太阳捂热了他们，它们就是和煦的暖流了……可他如果不是可怜我，连可怜都不是呢？是戏弄，是试探，是揶揄……
　　渺茫，是失意者者的影子。

　　李云琅比他高十几公分，完全看不到张小瓷表情，他等腻了，直接捏过张小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怎么了啊。”
　　张小瓷两眼乱晃，找不到让他平静的目标，视线扫过李云琅的喉结更让他心思慌张：“嗯？……嗯？？”

　　“以为你哭了呢。”李云琅叉了快草莓蛋糕放进他嘴里：“不是要庆祝吗，为什么又撇下客人自闭。”
　　张小瓷被喂了蛋糕，甜蜜的口感中和着心里的苦，勇气充能到一半，他又打量着这个男人，嚼着蛋糕乌拉乌拉地说：“我担心你生气……你的眼睛好像星星。”
　　“你像个穿山甲。”李云琅没好气，放开他的脸，“见到人就卷着尾巴跑，你看到我生气了？”

　　李云琅一口一口把蛋糕给他喂完了，他其实很想撂下摊子一走了之，是张小瓷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傻毛毛，胆子又小又愣，跟谁都害怕，就会粘着自己。他也想看一会儿张小瓷没手没脚只会晃脑袋的样子。

　　啊，张小瓷，毛毛拟人！

　　眼见着还剩下最后一口，张小瓷抓紧机会问他：“那你还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啦。”

　　这茬算是过不去了。

　　李云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多半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送佛送到西，看着他：“你希望我是吗。”
　　张小瓷重重点了点头：“嗯！”
　　“好突然啊，我只是……我只是出来买啤酒的啊？”李云琅自暴自弃，望着天仔细盘算起来：“嗯，说起来好像，我有个婚约对象……”
　　张小瓷像个受潮的面包软趴趴地塌了下去：“啊……”

　　“已经出国深造了，走很久了，临行前数落了我十大罪名才安心上飞机，如果不是地勤空乘一起劝架，可能还不止这些。”
　　张小瓷又变成烤面包弹起来：“那、那是什么意思，就，就是……”

　　“就是，我现在单身。”他要把不锈钢叉子从张小瓷嘴里拿出来，结果张小瓷死死咬住，他摇了摇：“不要次这个，这个不能次。”
　　张小瓷松口，李云琅继续说：“不过我缺点很多，要不也不至于在机场被人骂成傻逼。你先冷静想想吧，说不定我有家暴倾向呢，说不定我特别邋遢不洗袜子，是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呢，看你家的工业风设计跟我性格也不搭。唉，总之，冷静，你一定要冷静，想通了发我信息吧。”

　　张小瓷觉得这个建议根本不需要想，他现在整个身心都在疯狂地发出信息，而李云琅已经收拾东西摆出要走的架势，没有接收到。
　　“嗯……嗯，好吧。”张小瓷找回自己的声音，使之更坚定一点，“可我只有你的支付宝。”
　　“除了支付宝，别的软件我都不会第一时间看。”李云琅实话实说，“借我把伞。”
　　张小瓷一边给李云琅找伞一边成了他的支付宝好友。

　　“那，不早了，你休息。”
　　李云琅推开门，快步走出……

　　咦，没走出去。
　　他抬头看看门牌号站回原点，后退一步，重新迈腿。

　　还是没走出去。

　　李云琅：………………

　　张小瓷：？？？
　　他还走不走哇，他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哇，这样的大男生可能也会在这个时候害羞吧，要突然给我个惊喜？不不不，难道是改主意了？想起了自己有其他的约定女朋友，想起了家中远方的老母亲给他的叮嘱想起了爸爸留给自己的财产是必须要带一个儿媳妇回去交差……

　　李云琅挠挠头发：“操。”

　　张小瓷：？？？？

　　李云琅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恭喜你小伙子，喜提高富帅室友，可以发朋友圈庆祝了。”

　　张小瓷：？？？？？？

　　等张小瓷睡踏实了，李云琅坐在阳台上给于戚打电话求救，结果被他妈无情听到，顿时断了活下去的念想，直接要从三楼跳下去。

　　“别挂！！”于戚喊：“你到底什么情况，跟感情相关的身份锁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对方是什么人。”
　　“病人。”李云琅绝望地说：“他有社交障碍，目光不轻易跟人接触，理解能力有限，我拼命引导让他打开心扉重回人群，结果进了自己下的套……我妈还在吗。”

　　李云琅一说要挂电话，于戚立刻拿着手机跑到猫窝旁边，玩着毛毛的玩具：“我换地方了。你出不来他的房间对吗，可能在他的意识中，‘男朋友’跟‘家’的某一种属性重合，比如安全感，专一性，无条件接纳等等。你要出来就要先纠正他的意识，继续给他信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做别人男朋友被囚禁的，嘿嘿，是个美人吗。”
　　“不好看我能跟他说这么多吗。”
　　“是啊你早走了，肯定当时想入非非了吧。”
　　“我又不是奔着一夜情才走的！”

　　于戚想起来正事，立马乘胜追击：“所以为什么要跑，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再沟通一下呢，问题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李云琅静了一会，闭上眼睛，模样看起来无奈又有点自嘲：“没法沟通，我爸妈跟我灵位沟通着呢。”
　　“那不是灵位，是个祭坛……呃。”
　　这话说了真是越抹越黑，于戚决定顺着李云琅的意思说：“他们想保留你的两种特性，作为儿子的你，和作为原本的你。一开始你很脆弱，需要守护，现在你成熟了，J市的地界与氛围无法满足你的成长和需要，无法进化，所以他们想给你一个选择权，让你认识到真正的自己……”
　　李云琅打断了他：“别提到这个高度，我恐高。先问你一句，你大白天睡得好好的起来上厕所，结果看到你爸妈在小屋里给你牌位上香你害不害怕？”
　　“哪里上香了！你冷静点，他们从小待你……”
　　“按照他们说法，我就没有所谓的‘小时候’。像一个大卫，自从被米开朗基罗雕刻出来就是一米八八。我从家里出来冷静才叫认识自我，决定承认自己是来源于艺术家之手，还是一个天然帅气的好青年。”

　　于戚屡屡被打断，现在也不想说了：“你是我哥们，你父母是我恩人，加拉赫是我祖宗，我原本没有立场多嘴的，最大心愿就是这事儿过去后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吃饭，完。”

　　李云琅解开外套，湿润的风吹着他，散尽了些许嘲讽，多了些落寞：“一旦承认那个身份，我跟你们整个吸血鬼宗族也不是同类……”
　　“别提那个词！”
　　于戚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猛烈锤地板：“我是特V区合法公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H国把我抚养长大，谁也别妄想在我根正苗红的头颅上扣□□的帽子！”
　　“好的好的，”李云琅安抚他，“你也不太能正确认识自我。”
　　“我看了集暮光之城给尴尬到焚书坑儒，青蛙乱舞，乱拳打死老师傅。”

　　正好李云过抱着毛毛经过，于戚晃晃电话示意：“你哥。”
　　云过点点头接过来：“哥，我把毛毛喂了，但它还是很紧张，挠我好几道。”
　　李云琅的心就突然软了：“嗯，放你那儿两天吧。”
　　他弟弟又问：“你还回来吗？”

　　这次李云琅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李云过没有再等他的答案：“你饿了就给我打电话。”然后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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