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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精
康斯坦察的海边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头堡垒,还是古希腊人公元前六世纪先到这里建的,已被海风吹得千疮百孔,盐潮日夜不息,再下去几百年会让它的外型变得更可怕。
本该是无人问津的地方却在外设下层层检查站,建了屏蔽紫外线的玻璃通道,顺着进入堡垒步入一路向下的台阶,穿越过一小段隧道抵达站台,再坐上短途列车一千米,就进入了罗马尼亚的海下议事会址——黑海奇观。每隔十年,东西欧,北非中东,以及亚洲的V族主事领袖在这里举行两个多月的会议,就目前本族群的生存空间,各地威胁现状,人权自由等一系列问题交流意见,拿出商讨结果递交给联合国和各国议员代表院。
预备工作则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这才是李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当地小家族们频频宴请他,不过是代表罗府广泛示好,作为来客只需挑一两个请柬接受这份来自官方的热情,尽情享受招待。
于戚第一次跟来,生怕自己有失风度给李英丢人,在宴会上对来跟他搭讪的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八面玲珑,一夜下来收获一叠名头大小不等的名片,拿在手里的分量跟英语六级必备单词卡似的。他长得像法国人,口音也是法式腔调,跟加拉赫派出与会的代理又好似格外熟悉,当地的年轻家族拿他当西欧贵胄开玩笑,他用风趣一一化解接下招式。
去掉一个眉目传情小姐姐的最高分,去掉一个语言不通老大爷的最低分,于戚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应该可以及格,结果一回头对上李英的眼睛,那眼神已经可以把他生撕活剥扔出去喂狗。
于戚的心情悲怆了,把名片扔厕所冲走,蹲在柱子后面像雨季的香菇一声不吭。在回程车上卑微地吻他的手指,老妖怪没搭理他。果然,第二天他被丢在酒店里反思,李英跟保镖们去了海底。
天啊,我是一个猪精吧!
于戚难过又懊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去之前应该探探口风的,宁可装次白痴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下场不就是被捏脸吗。现在呢,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当国际高端酒会,这是妖怪们暗中较劲比拼实力的地方啊,以为是上市揭牌开业剪彩呢!
他想跟李云琅说说话吐吐槽,然而想到那五百万和瓜子网就要吐血。他试探着给云过发了视频邀请,以为会打扰他打游戏,居然马上通了。
男孩穿着清爽的白线衣坐在地上吃无花果干,牛仔裤在腰身位置松松垮垮,屋里贴满了阴沉的游戏海报,全都是外星飞船张牙舞爪炸飞纽约,自由女神像火炬断手倒在海里、第五大道长满野草跑着长颈鹿的内容,跟在J市家里的风格差不多,都是世界一副急需抢救的样子。
于戚发表开场白:“嗨云过,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团聚了。”
李云过吃着东西口齿不清:“把我妈叫来团聚一下?”
于戚:“咳,不用,你们还住得惯吗。”
李云过:“在哪里我都一样,我妈在尝试用枫糖做糖酥鱼给当地人吃……可是我们根本吃不了糖醋鱼啊,会吐的。”
于戚:“北美对H国的饮食文化有狂热追求,他们一边吃一边吐,还要赞不绝口,这是时尚。”
李云过皱起眉头:“哦,我们会被投诉投毒。”
于戚耸耸肩膀:“今天没打游戏?”
“刚下线,有感觉你会找我。”
“感觉?”他笑了:“你想我了吗?”
李云过看着天花板:“嗯……”
他拿不准:“我妈说她的姥姥曾经是位预言家,做过王族的先知,预言了V族的没落和那位拿撒勒的降世天星。谁知道呢,到这个年代,马后炮谁都可以编。而我们的能力也仅仅是‘好像感觉到’的程度了。”
听云过谈及天赋,于戚有些羡慕,血契者很难出现超自然的力量,运气都是降临在原生子身上,表现各不相同。不过随着一族的衰落,这些能力者足像江湖骗术气功大师,有所展现也不足为奇了。
于戚:“不要放过些微的触动,你可以尝试有计划地训练,它就像认字说话一样能逐渐增强。英国有专业培训学校,愿意的话帮你联系。”
“你该不会是我爸变的吧,”于戚显出嫌弃的表情,“口气一模一样。也对,任何人靠近他几天就会变成他的忠诚门徒。”
于戚有些臊:“李叔是很令人尊重的……”
“哦。”云过向后撑着地板看他:“我妈说,比其他人更早得有所预见是件坏事,她的姥姥听到了审判日将来的七声号角,从此余生没逃过杞人忧天的不安,自杀了。让我尽量去忽略莫名而来的感动,不听从它的安排,不接受它的造访。听出来了吗,我们家有两种行事风格,每个人都要为它站队。”
于戚一点也不觉得李云过是他母亲的风格,他才是最像李英的那个。
于戚:“抱歉,是我没有体谅你的感受,他们都希望你更好,你按照自己的心情来选择吧。”
“让我选择?每次都听到2个不同的答案,你不想发表对他们俩的意见吗。”
于戚:“我也希望你更好,云过,但我到底是个外人。”
李云过针锋相对:“你是认为自己是外人,还是认为可以做置身事外的和事佬?”
于戚:“…………”
于戚想青春期的男孩真是个突变物,云过小时候非常好玩的啊,小包子脸整天被李云琅指挥着干坏事,自己就在旁边拦着这不行那不行,他俩一个是黑发的恶魔一个是金发的天使,分站在李云过两边,看小孩子会选择哪方。
“你就把它放在这儿,绳子不要系太紧。”李云琅跟他弟弟循循善诱,“等爸爸出来,看小狗会不会咬他。”
于戚变了脸色:“你疯了!李叔会直接把它踢死的,他不会让衣服上蹭到一根狗毛。”
小狗在云过怀里呜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安排了。
李云琅:“爸爸整天板着脸太没意思啦,想看他露出别的表情呢。”
于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危险的话吗。“
云琅揉揉弟弟的头发:“过儿,爸爸没那么可怕,给他一个惊喜也许会更喜欢辛迪,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养了。”
于戚摆手:“不不不不不不要尝试,我们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
云过更听他亲哥的,虽然每次都要因为李云琅的鬼点子吃点苦头,他还是会听他的。
云过把辛迪栓在门口,小狗转了个圈,绝望地看着他们三个人下楼去踢球上课干活,晚餐时三个人再见面,辛迪已经不在了,李英脸色如常。
云过吃了两口忍不住问:“爸爸……”
李英放下碗看他:“嗯?”
他不敢问,担心有不好的消息,李云琅和于戚交换一个眼神,一个说上啊,一个才不去,谁也不想帮云过出头。
徐哀看三个孩子打哑谜:“怎么了这是?”
李云过小声说:“爸爸看到小狗了吗。”
“小狗?”李英看起来很困惑,往地上寻去:“什么小狗,在哪?”
云过比划:“是一只土黄色的……很小的狗狗,尾巴还没我的指头长呢。”
于戚看他不着要点,连忙补充:“云过在花园里发现一只走丢的小野狗,想拿到家里养,想问您能否同意。”
“好啊。”李英痛快应允了:“先放在花园里散养着,没去医院检查前不要带它上楼,要打疫苗,驱虫,给它洗澡,学着做个好主人啊。”
云过连忙答应,推开椅子离开餐厅去找辛迪,一定是绳子系得太松让小狗提前挣脱。徐哀在后面追着喊:“小过你还没吃完饭呢,不可以浪费!”
小狗不见了,哥哥们帮他找,佣人们也在找,几天后有人在地下三层的水道口发现河水变质,打捞半天,溺死的小狗卡在造景区的排水沟上,早就呜呼了。
面对这个头皮发麻的结果,李云琅心里也很痛,连忙跟弟弟认错:“是哥哥考虑不周,它太小了还不认路,受到惊吓失脚了。对不起啊小过,哥哥给你再买一只好不好?”
“不养了。”李云过趴在徐哀的怀里哭:“别的都不是它了。”
这是个很好的现实主义例子,徐哀擦掉他眼泪:“事情会有意外的,养什么都要有细心和勇气,不要因为过去伤心,还有很多小猫小狗在等你爱护呢。”
李云过摇头:“妈妈,我有预感,我不会养好什么东西的。”
那天他们哄了云过好久,于戚带伤心的小孩去花园看孔雀,云琅讲了许多个鸡汤睡前故事。再后来过了很多年毛毛来到家里,云过喜欢得不得了,猫爪摧残他也能忍个半天。
于戚看着视频里的李云过有点无法下手,他是从什么时候不再跟在两位哥哥的身后跑来跑去,是什么时候迷恋上打游戏不再跟人说话的呢。具体的时间点想不起来了,长大本身意味着很多,包括拉开距离,习惯沉默,接受疏忽的惩罚。
于戚:“我不想惹你生气,今天是想找你出主意的。”
李云过低了头,收敛一身无处可发泄的气:“哦,什么。”
于戚用“我有个朋友”为开头,以第三人称视角,把他这几天的事情描述一遍。期间不住以模糊角色性格,增加不必要特点描写企图混乱故事主角。
李云过听完了点点头:“所以你又在我爸那里受冷落了?”
于戚:“…………”
李云过索性躺在地上看着他:“你跟我爸呆的时间比我都长,却认为我会更了解他。”
他的眼神过于直白,让于戚突然打了个激灵,好像知晓了云过对他抵触的原因——徐哀也许在心理脆弱之时跟他说了家中的秘密,说了于戚这小子可不单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喽罗,他奢望得多着呢,甚至是你父亲——这个想法让于戚在云过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他就没脸在这个弟弟面前出现了。
“你是不是……”于戚没说下去。
“我知道,你跟我说不来多伦多是看着我哥,其实你现在跟我爸在罗马尼亚。这有什么?谁不知道这个时间在开黑海会议,还怕泄漏风声吗?真是匪夷所思。”
于戚松了口气:“云过,这个家里我就比魏管家职称高了一个档次,不被许可说话时我就是哑巴。“
李云过闷闷不乐,看着天:“我才是总被忽视的那个呢。”
“不会的,李叔很疼爱你,说你太瘦了,要督促你吃饭。“
李云过:“我们家的肌肉猛男已经够多了,走相同的路线是没有出头日的。”
于戚苦笑:“等回来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李云过想了好一会,慢慢道:“我想去看白天的海,海浪波光粼粼的样子,刺眼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瞎了,还是忍不住摘了墨镜直视。小时候坐船去了一回,记得吗,我们在公海上,躲在生色玻璃后面看工人捕捞作业,捞上来一大网的鱼,好开心啊,可惜看着鱼跳来跳去都不能吃。”
“记得,你不是还收藏了一罐螺壳么。”
于戚也想起那次出游来,全家人只有于雯穿着泳衣站在甲板上尽情吹风,围在肩上的彩色丝绸舞着,她捧着果汁跟船工聊天,学会钓鱼甩竿,阳光让那一头金发变成明白色,健康的四肢随海波挥动。而她的弟弟神经兮兮躲在屋里,羡慕着身为人类的过去,于戚也想起就是那天,旁边的李云琅看着于雯的眼睛多了层爱意,盛夏的蓝色大海,美人,闪耀的云,都让他的灵魂更新。
于戚:“渔民说我们旁边有条鲸鱼,脊背拱到船舷上了。”
“是的,被它搞得左右摇晃晕船想吐,爸爸说它在跟我们闹着玩,让我从窗里看它的尾巴,上面有白色的藤壶……你以前吃过鱼吗?”
于戚前二十年生活在T港,什么新鲜河鱼海鱼都不在话下:“馄饨炖黄花,煎带鱼,红烧鲳鱼,烧烤的马布鱼,生病的时候于雯给我烧过鲫鱼汤……多着呢。”
“好羡慕,我有点想吃我妈的糖醋鱼了,安大略湖里有鲤鱼吗?”
“她可能是用三文鱼做的,反正我们的味蕾和人类不一样,吃不出不同,她开心就好。”
李云过点点头,两个人都沉浸在回忆里,他们现在离湖海很近,空气中水分饱和,清凉舒适,但都不是在海上的那几天了,像叫辛迪的小狗只有一只,昨天一过,那24个小时就死了。
李云过说:“我爸那里,你不需要在别人面前表演良好的礼仪,他是让别人跪着上茶才高兴的人,哪个皇上身边的公公……哦,我不是指你是公公,哪个历史上的公公跪舔过公侯将相了?你该扮演一个假人站在他旁边,谁冲你微笑也雷打不动。”
于公公听得别扭死了:“懂了,‘主动’就是折辱,皇上不喜欢。”
“对,就这个意思,等别人来跪舔你,奉你为南天门第一大内总管,整天盼着你出现往你手里塞万两黄金和一张觐见我爸的纸条。”
大内总管:“大概知道了,你这两句话说得有点像你哥的意思。”
李云过:“就是我哥告诉我的。”
于戚:“哦。”
李云过:“他还是我亲生大哥的时候,被人塞过礼金,后来成领养的大哥,就没这待遇了,也算过来人的经验吧,且听且珍惜。”
于戚这边跟云过挂了通讯,终于能踏实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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