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他无意中又偏头偷望一眼不远处的女生。

　　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静静坐在操场讲台的横栏上。
　　那么沉静，静得像一幅画。

　　足球被传到自己跟前，他猛地回神，运着球在绿茵场上飞奔起来，穿过一个又一个想拦截他的人，如同一只自由的鹰。

　　感受着脚下翻滚的球，他忍不住想，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是否正在注视着自己？注视着他脚下的球？
　　念头一起，他莫名有些晃神，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

　　“唰——”
　　脚踝处旋起一小股劲风，他的球被人铲走了。

　　他微愣，不觉又看了横栏上坐着的女孩一眼。

　　她的裙子遮过膝盖，露出的一小节小腿在空中微微摇晃。
　　她好像看得很愉悦。

　　他收回视线，追上抢球的人，意图把球抢回来。刚才的失误让他有些短暂的懊恼，接着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顶替。
　　说不清，道不明。

　　他绕到那人身后，身体微斜，想将球重新勾回来，而那人心里一急，稀里糊涂地就朝球门射去——
　　没进。

　　射门没进那位同学极具喜剧效果的跪在地上哀嚎。

　　“哎哟，弱鸡！弱爆了！”
　　守门员抱住球，一脸得瑟的样子十分欠揍。
　　本来就是踢着玩，倒也没什么，几个人笑骂几句，又迅速进入状态。

　　他揪着衣领擦了把脸上的汗，往中场区大步走去，其他人也慢慢挪回自己的位置。

　　守门员把球往上抛高，飞起一脚。
　　“嘭——”
　　球被踹得发出一声闷响，射出老远。

　　沿着球飞出的轨迹，几人蜂拥而上，他在一旁小跑。队友接到球后，趁两边的人还没围上来时，转身就远传到他那儿。接到球，他突然狂奔起来，目前的状态对他来讲是游刃有余。

　　“卧槽卧槽，拦住程皓！！”对方不知道从谁开始没沉住气，大喊大叫起来。

　　“拦住他，快快快！”
　　“我去，吃什么长大的，跑这么快。”
　　“别让他射门！！”

　　“嘭——”说时迟那时快，他抬脚劲射，球顿时如同离弦的弓箭般弹射而出，势如破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从球门右上角擦边而过。
　　球进了。

　　“歇会再接着踢。”有人提议。
　　“施苑买水来了，过去拿水喝。”

　　施苑......
　　他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拿出自己带的水仰头就灌。

　　有好几个人往看台那走去了，他想了想，犹豫片刻，仍旧没动，无声坐在操场跑道上。

　　她已经站起来，正跟别人聊天。
　　他突然发现她的裙子下摆处有一个黑色的图案，他视力挺好，不过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他有些好奇图案是什么。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几人走下看台，朝绿草地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察觉到他的视线，笑意微敛，与他相对。
　　她眼里没有多余情绪，眼神是沉静的，神情坦然。

　　他心里微微一动，错开眼神，视线下移，落在了裙摆处。

　　......
　　他终于看清楚那个图案。
　　是只黑色的史努比。

　　---

　　2018年。

　　南方的秋季阴雨连绵，晶莹圆润的雨滴缠绵不断，接二连三击打着窗户玻璃，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进寝室里。

　　夜里温度骤降，施苑靠着椅背，光着的脚丫不嫌冻似的踩在屁股底下的椅子边缘，她双手环住膝盖，把弄着手机，百无聊赖。
　　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好几个消息框，施苑看了眼，点进去——

　　【毛生煎：[红包]】
　　【毛生煎：姐们你今天生日啊。】
　　【毛生煎：去哪玩了？】
　　【毛生煎：发个朋友圈热闹下呀。】

　　“毛生煎”本名毛卢怡，算是施苑的发小，虽说不是在同一个院子里生出来的，但也是从小学就开始的深厚情谊，十几年的革命交情，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
　　不过现在俩人在不同地方上大学，一南一北，天各一方，也就假期时偶尔出来聚聚。
　　施苑生日在十月份，截至目前，她们已经差不多两三年没一起过生日了。

　　她领了红包，发了个吐舌表情后，回道：
　　【施苑：没玩，就请室友吃了个饭。】

　　【毛生煎：吃的啥。】

　　【施苑：火锅。】

　　【毛生煎：好吧，我也想吃。拍照没？】

　　【施苑：好像，没。】

　　【毛生煎：蛋糕呢，吃蛋糕没。】

　　【施苑：没买蛋糕，我不喜欢吃蛋糕。】

　　【毛生煎：......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您20岁生日吧？】
　　【毛生煎：20诶，你这么过的？随便吃吃就完了？】
　　【毛生煎：都快十点了，还有俩小时你生日就没了，所以也不准备发个说说啥的了吧？】

　　【施苑：有过没过的，过过就完事了，废话这么多。】

　　毛生煎发了个揍人的表情包，施苑随手回了个呲牙笑，退出聊天框。
　　一退出，正好看见有个群艾特了她。

　　是她跟一群初中校友建的足球群。

　　施苑的爱好挺广，上中学时喜欢看球赛，看后就爱跟班上看球赛的人胡天海地的聊，长此以往也通过班里同学跟学校里更多足球爱好者打了交道，男生女生都有，后来有人索性建了个群。

　　现在她很少在里面说话了，偶尔窥下屏看他们说了些什么，最近就是连窥屏都没了。
　　群里面的人也就有比赛看的时候比较活跃，其余时间偶尔唠唠嗑，偶尔约出去踢球。

　　上大学啊，容易使人懒怠，懒得去深交一面之缘都少有的“同班同学”，连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也懒得维持。
　　也让人容易健忘。就好似有一堵与世隔绝的墙，少时同窗已经只能透过网线勉强维系，网线一断，记忆便也彻底断了。

　　[欢乐足球群]
　　【郝杰：今天好像有人过生。】

　　【杜黎楣：嗯？？？who？？？】

　　【郝杰：企鹅生日祝福提醒我的。】
　　【郝杰：@施苑这位兄弟。】

　　【杜黎楣：哦我早就把好友生日提醒关了。】

　　【孙季宇：发红包......】

　　【钱俊：发红包发红包！！】
　　【xx：寿星出来发红包！！】
　　【xxx：@施苑红包红包】
　　【郝杰：不给寿星发红包就算了，还索要红包，你们可真是个人才。】
　　【郝杰：@施苑 @施苑寿星快点出来发红包！！！】

　　【施苑：......】
　　【施苑：[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杜黎楣：抢抢抢！！】
　　【钱俊：卧槽，二十块的红包居然抢到了十九块三这他妈什么逆天运气！！！】

　　【郝杰：狗贼！老子只抢到一毛二！】
　　【钱俊：叫你少撸，撸多了手臭郝狗。】
　　【郝杰：滚滚滚滚滚。】
　　......

　　“吱呀——”
　　施苑正在看他们插科打诨，这时寝室门突然被推开，她放下手机，看见徐枝枝和李梦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小的奶油蛋糕，蓝白色纸盒包装，粉色绸带。

　　施苑一眼瞧见蛋糕，有些意外。

　　“施苑，你说说，过生日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如果不是下午请我们吃饭你怕是都没打算说了是不，平时再怎么随便好歹生日也得象征性给你买个蛋糕庆祝庆祝呀。”李梦佳拎着绑蛋糕盒子的盒绳轻轻晃了晃。
　　徐枝枝走到自己桌前找打火机：“刚找学校里的蛋糕店现成的，还好人家下班晚。”

　　施苑刚准备道谢，寝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吃完饭后跑去图书馆自习回来的关钰。

　　关钰看见蛋糕，比当事人还要惊喜：“哇！我看见了什么！蛋糕！”

　　徐枝枝：“嘿，回来得正是时候，来来来，开蛋糕咯，插蜡烛——”

　　蛋糕不算大，所以只在上面插了两根蜡烛。
　　徐枝枝给蜡烛点好火之后便跑去关掉灯，国际惯例，大家开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一片漆黑里，两抹昏黄烛光的火苗拼命往上窜，施苑看着这在黑暗里那跳跃的火焰时间久了，有些出神。
　　歌还在继续唱着，蜡烛的火焰渐渐下移，在欢乐的歌声里，施苑恍若听见烧到的蜡油发出清晰的噼里啪啦声，她莫名想到高中课文里提过，蜡烛以燃烧自己实现价值。
　　可是当它的热情燃烧殆尽之后，它便再也无法发光了。

　　“愣什么呢，赶紧的，许个愿。”唱完歌后，李梦佳迫不及待道。

　　她的愿望......

　　烛光摇曳，微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明晃晃，反反复复，令人看不清。

　　施苑闭眼，双手交握。
　　她的愿望......

　　施苑脑里一片空白。

　　十秒后，她睁开眼，低头吹熄烛焰。
　　寝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徐枝枝赶紧摸着黑去开灯。

　　寝室重获光明后，室友们又是一阵鼓掌欢笑。

　　“生日快乐！！！”

　　“切蛋糕切蛋糕——”
　　“哇这么小一个蛋糕怎么切四份啊，一人一口得了......”

　　......
　　2018年10月14日，是施苑的20岁生日。

　　她没有愿望。
　　她对未来也一无所想。

　　施苑用刀把蛋糕分成四份，舀在四张纸盘上，分给每个人。

　　“谢谢你们的蛋糕。”她吃进一口后，抬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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