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

　　刚过了新年，雪还落得很厚，星子尚明，但依然缺了亮度，一片静悄悄的。顾有瑕直挺挺跪在养心殿殿阶下，不愠不悲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习惯了一样，对于一肩一头的雪也无动于衷，身上单薄，但背挺得笔直。

　　老太监打着灯笼守在殿前，看着跪在下面的人有些担忧“殿下，回去吧，差不多了，这天寒地冻的，当心身子啊”

　　顾有瑕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变化，她温和的抿了抿唇“还差一炷香，跪满就回”

　　老太监习惯了她如此，便也不再劝了，刚叹了口气便听见外边喊了一声皇后娘娘来了，话音才落，就看见皇后步履焦急地过来，老太监连忙迎上去。

　　皇后伸手替顾有瑕扫落了肩上头上的雪，往她身上拥披风“殿下，好歹把雪拂了啊，这雪水浸头上是要头疼的。要不我去劝劝陛下吧”

　　老太监连忙道“陛下现在不见人。其实我这已经劝殿下回了，可殿下还是要熬足三个时辰，老奴也没法子”

　　皇后听了这话，也只是无奈地看了眼顾有瑕，从小到大，皇帝和她这父女俩苛着君臣之道，半句话都不带多的，一个说罚就罚，一个被罚也二话不说，半点也不含糊。

　　顾有瑕声音不冷不淡的“夜深雪重，皇后回吧，不必特意前来一趟”

　　顾有瑕自打一出生便没有生母，先皇后一手把她带到11岁，先皇后自尽后，皇帝出乎所有人意料另扶了本不受宠的后妃为新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顾有瑕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但皇后这几年却毫不在意地对她好，就算在顾有瑕那里吃了闭门羹也不在乎。

　　如今的嫡公主顾央向来看不惯顾有瑕这个样子，从不把他们母女放在眼里的似的。今日顾有瑕又被罚，母后担心偏要过来，她拗不过也只能跟来“母后，您就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都说了您为她好也得不到个好脸色，您还非要跑这一趟...... ”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瞪了回去。皇后也不说话，只是接过宫人的伞在一旁给顾有瑕默默遮雪。殿前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半晌，老太监终于又再次开口了“殿下，时辰足了”

　　顾有瑕这才撑着站起身子，揉了揉膝盖，谢绝了皇后让步辇送她的提议，只是把披风解下还到皇后的宫人手中“多谢娘娘，臣女有人接，不劳费心了。娘娘请回吧”说罢转身便走了，远处一个人影默默走出来跟在顾有瑕身后为她撑伞。

　　回寝殿的路上，顾有瑕活动了一下跪得酸麻的腿脚和肩颈问到“青衣，上午那丫头安排好了吧，这次的事情皇上让我们和大理寺一起查，贺隆避嫌停职，大理寺少卿全权与我们配合，这个大理寺少卿你有印象吗，我应该没见过吧，好像是才上任的是不是？”

　　洛青衣答道“安排好了，我把她放在咱们锦玉殿里的，安全些。那个新上任大理寺少卿就是许侯爷刚找回来的儿子，说是许侯爷希望他儿子干点实事儿，就把他放进了大理寺，才上任没几天，所以咱还没打过照面。”

　　顾有瑕点点头，暗自沉思“那明天早上先去大理寺看看，这次事情总有些地方说不出来的怪，谨慎为上”

　　“是。但是殿下，这次是我们主导还是以大理寺为主？既然还是我们查，皇上罚你做什么？”

　　顾有瑕轻笑了一声“罚的是我揍贺林，罚给贺隆他们看的，人家好歹把我这个御北公主告上去了，总不能不给面子吧。至于查，肯定是我查，那丫头的状子，换个人可不敢接。”

　　“原来如此”

　　就在今日早晨，顾有瑕和洛青衣在前往郊外御北军营的路上被一个农家姑娘冲上来拦住了马，所幸虽说已是外城但马跑不快，洛青衣正欲呵斥，谁知道一锦衣男子带着家丁冲了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绑人，那姑娘估计是见顾有瑕衣着体面，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她的衣摆就不松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没遇上倒不说了，既然遇上了也没有放任的道理，顾有瑕轻拍了拍她的头发，望向锦衣男子。

　　顾有瑕向来不招摇，未入仕的世家子弟大多都认不得她，那男子摸不清她是谁，但见一介姑娘家又只跟着一个丫头也就不太在意“我告诉你别太多管闲事，是这丫头找顺天府递状子递不进去，又几次三番想找我爹递没递成，本少爷大发慈悲看她长得人模人样，就让她给本少爷睡一觉，我就帮她直接把状子放我爹眼前去，是合作买卖，我可没强抢民女哦，这位小姐你可别多管闲事引火烧身”

　　顾有瑕都被他说得一愣，都不知道是先骂为官的食君之禄却不收百姓状纸，还是骂面前这人贪色腐败欺压百姓。她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姑娘一眼，才抬头不急不徐地问道“敢问令尊是？”
　　那男子倒是骄傲“我爹是大理寺卿贺隆贺大人，本人姓贺名林，大理寺卿独子，劝小姐识相，我不为难你”

　　顾有瑕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但她大概心里有数了，以贺隆的为人，估计是这姑娘的状子他不想或是不敢接，谁知道自家败家儿子搞了这么一出，甚至捅到她的面前，这下怕是有得收拾。

　　正当顾有瑕沉默之际贺林竟一声令下吆喝家丁抢人，嘴上甚至愈加没羞没臊对那姑娘露骨凌辱，甚至骂道顾有瑕头上去了“现在的小贱蹄子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生来不就是给人上的，跟了本少爷是你的福气，命这么贱就别妄想把自己好好当人了。喂，这位小姐，你这么护着这个东西，莫不是想跟她抢本少爷的枕席，我倒是......”

　　贺林话还没说完，兜头就是一顿马鞭。
　　是顾有瑕捞起马鞭对着贺林就是一顿抽，抽的他哇哇直叫，她面沉如水，把那个姑娘提溜起来塞到洛青衣怀里，旁边的家丁大喊大叫威胁都没办法，无奈近不了顾有瑕的身。

　　虽说这贺林定然不是顾有瑕对手，但一个大男人自始自终都被顾有瑕抽的手无招架之力，也是奇观，估摸着也是一个吃喝玩乐败光了身子的货。
　　顾有瑕抽的尽兴，那边却一声大喊“公主殿下手下留情！”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贺林的家丁搬来了贺隆。
　　贺隆一看自家儿子被抽得要死不活，哪怕是对着顾有瑕都来了气，就算是御封得御北将军，但归根结底也就是个不受宠得公主，上过战场打了胜仗又如何，也不过一介女流，怎么敢把他大理寺卿得独子揍成这个样子！

　　“公主这是何意，小儿就算顽劣，那也有微臣亲自管教，公主私下动武，怕有不妥吧”

　　顾有瑕悠哉游哉收了鞭子，似笑非笑地说到“哦？贵公子刚刚当街强抢民女，还说要睡本公主，我看看贺大人如何管教”顾有瑕本就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这些话说出来她也不觉如何。

　　贺隆一滞，这场景贺林强抢民女他料到了，但还对公主出言不逊他是着实有些意外，心下恼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向顾有瑕赔罪。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有瑕制止了“大人请慢，这事儿先等一下，先来听听本公主刚刚收到得状子”她示意洛青衣把那丫头带上前“丫头，把你的状子念出来，我听着呢”

　　贺隆看见她出来的一瞬间表情煞白，全被顾有瑕看在眼里，心下都有些惊讶这丫头究竟要告的是谁。

　　这姑娘想来也听见刚才他们的对话了，人很机灵，对着顾有瑕跪下，从胸口抽出状纸呈过头顶。“青天白日在上，我秦小怜，十五岁，状告当朝二皇子，藐视君王，欺压百姓，圈占城郊百亩地，私铸铁器征农匠，勾结下臣捂口鼻，黑心勾当害人命！”

　　此言一出，别说围观的百姓，连顾有瑕都一惊，怪不得贺隆连状纸都不敢收，这不仅是状告当朝皇子，还是以这么大一个罪名，如今二皇子夺嫡之战正酣，这一棒子可是能给他打残。

　　顾有瑕深吸一口气，但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说着，秦小怜重重磕了一个头。
　　顾有瑕看了贺隆父子二人一眼，翻身上马“回宫”

　　这贺隆也是个爱玩小聪明的，竟然赶在顾有瑕之前入宫，先去参了顾有瑕一本，说她当街私自殴打朝廷重臣之子，可怜他儿子被抽废了一条腿，跪在养心殿哭得老泪纵横，企图让皇上因为这件事减轻他失职之罪，并且主动把事情抖到皇帝面前，把自己摘干净，间接向皇帝证明他非二皇子之党，不管最后查没查出来都不至他在立场问题上被猜疑。

　　皇帝大手一挥，罚了顾有瑕跪三个时辰，看起来不痛不痒但实则不讲道理，但顾有瑕从来不和皇帝争辩，说什么是什么，梗着脖子说跪就跪。

　　然后又罚贺隆停职，命顾有瑕与大理寺少卿配合查二皇子案，贺隆父子等二皇子案完结，再做具体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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