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科医生

　　吃完饭，宋绯又返回登记台把剩下的事做完。
　　这个时候，计免区已经一个患者都没有了。护士不接种，全都回了护士台或是检验区忙碌。
　　宋绯照旧在冷库房旁边的小空地上休息。

　　负责儿童保健的白乐珠的上班时间同行政班相同，同样中午休息，她便直接在儿童保健室里的病床休息。
　　“我们只有二四六才开儿保，平时这里都没有人，其实你可以来这里休息。”白乐珠临睡前，和宋绯说。
　　“不了，”宋绯开玩笑说，”我在计免区休息，偶尔睡过头主任也不会知道。”
　　白乐珠翻了个白眼，佯怒：“我要举报你。”
　　两人坐在儿保室里，闲聊几句就各自睡觉了。

　　替白乐珠把诊室的门关上，宋绯只身走回计免区。
　　诊疗区已经安静了很多，诊室二的晏芷袖坐在转椅上，听一位患者说她的病情：“这两天头晕晕的，浑身提不起力气，做什么都没精神……”

　　看到宋绯经过，她忽然朝门口笑了一下。
　　宋绯一愣，加快脚步冲进药房。
　　袁仁贵正准备交班点药，猝不及防冲进来一个小炮弹：“慢点，急什么呢？”
　　“没啥，你这边有事要忙吗？”
　　袁仁贵扬了扬手中的贵重药品登记手册，“点药呢。”
　　宋绯：“这么快？不是还没交班吗？”
　　袁仁贵：“现在人不多，先点了，要是人多了，又要晚下班了。”

　　袁仁贵点药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就能全部点完。签名做了确认，袁仁贵瞄了瞄时间：“你不去休息？”
　　宋绯摇头：“不是很想睡。”
　　“有心事？还是破财了？”袁仁贵回过神来，“不对啊，你早上又没有忘记登记。”
　　宋绯也说不出原因：“也没啥，就是不太想睡。可能是中午吃太饱了。”
　　童飞昂从诊室出来接个水，现在没人，便来药房溜达：“吃饱那是正常的，袖子妈妈做的那饭，是真好吃。”
　　“老童以前吃过啊？看起来挺怀念的。”袁仁贵打趣。
　　“吃过啊，”童飞昂自然接道，“袖子以前在我们医院轮科室，她妈妈时不时就给她做好吃的，我们都有分一些。”
　　童飞昂也是从本部下来的医生。

　　童飞昂回忆道：“她刚来医院规培那会，去食堂吃饭都有不少男医生去搭讪，还有的去探听她接下来去哪个科室的。”
　　宋绯一愣，继而又觉得很正常——晏芷袖这样的好相貌，一见钟情的从来就不少。
　　毕竟世上多颜狗。

　　“医生，拿药。”晏芷袖诊室的病人出来了。
　　“哎，来了。”袁仁贵就着转椅转回窗口，“蓝芩……蓝芩没有了！”
　　袁仁贵把处方还给患者：“你让医生改一下，蓝芩口服液没有了。”
　　患者：“没有了？那我吃什么？”
　　“这个你问医生，让医生给你开。”
　　患者进了诊室，不一会拿了张新的处方出来。

　　“蓝芩怎么会没有了？”开完药，晏芷袖就跟在患者后面来药房了。
　　袁仁贵返回电脑前，打开药库界面搜索一番再做确定：“没有了，用得太快了你们。厂家都还没送过来。”
　　天气热，中暑的多，也有些居民是单纯屯便药，像这种日常药，是消耗得最快的。
　　“注意一下啊，在没来药之前，不要开蓝芩了。”袁仁贵叮嘱。
　　他有些头疼，转头又去找厂家的电话：“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送药过来……”

　　药房里就袁仁贵一个人忙忙忙碌碌，剩下三个医生各自倚在一边，大眼瞪小眼。
　　“我还是去睡了。”对上晏芷袖的视线，宋绯莫名有些心虚，迫不及待逃离药房，“我先走了。”
　　童飞昂和晏芷袖目送宋绯跑进计免区。

　　“真没想到，袖子居然也会过来，”童飞昂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急诊科呢。”
　　“童医生能下来，我怎么不能下来。”晏芷袖接道。比起晏芷袖还只是个主治，童飞昂以前都在本部内分泌科已经挂了副高，还是为了家庭孩子放弃了。
　　童飞昂耸肩：“我那是没办法，医院太忙了，孩子又小，总不能让她妈妈一个人带吧。现在来中心上班，感觉轻松很多了，也很方便。”
　　他童飞昂到哪里都是副主任医师，又有什么差的，无非是奖金少了点，药还不是照常开。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再忙，也不会像医院那样，一上班就开始看病，一直坐到下班。而且，这边的氛围比起医院也好很多。
　　总而言之，童飞昂很满意。

　　童飞昂：“对了，你们钟主任怎么样了？”
　　晏芷袖答道：“急性心梗，不管事了，连请了好久的假。”
　　急诊科原先的主任出车祸没了，钟副主任直接提上来管事，结果两个星期后就半夜倒在走廊里了。
　　童飞昂哦了一声：“那现在谁在管急诊？”
　　“吕院直接上了，说是替他管。”
　　童飞昂摇头，放轻声音：“吕院啊……那还是下来的好吧。”
　　吕院其实是吕副院。府城区人民医院现在翻修，再加上新院长迟迟不下来，内部管理简直一团混乱。

　　袁仁贵在旁边听了一点，有些摸不着头脑：“吕院是管不好急诊科吗？”
　　“不是管不好，是管得太好了。”晏芷袖的声音有些凉。
　　童飞昂朝他使眼色，两只手比了大拇指互相顶来顶去。
　　袁仁贵一下子就懂了。
　　待晏芷袖走了，袁仁贵才压低声音说：“我之前有去过医院，还总觉得你们本部老是看不起我们下面这些附属社康的，没想到你们里面还能这么搞事啊。”
　　“我才不搞事。”童飞昂掸掸衣角，回了诊室，“都是给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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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度适中，被子也很舒服。
　　可就是睡不着。
　　宋绯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头顶亮白的白炽灯。
　　想那么多做什么，明明下午又会有新的患者过来，会有新的工作。她自嘲，还不如好好休息，要不然下午又打不起精神来了。
　　就这么想着，强迫自己眯一会，迷迷糊糊的，居然也睡着了。

　　等到手机闹钟振动，宋绯还觉得自己很累，怎么也睡不够。
　　然而还是要起床。
　　她收拾好行军床和被子走到服务台前，已经有患者排着队在等她了。

　　下午打疫苗的患者远远没有上午的多，然而宋绯还是忙了好一会登记开单。这些做完以后，她又要开始将今日消耗的疫苗做统计，对账整理上报……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
　　“大宋，忙不？”戚娟是来和晏芷袖交班的。
　　“怎么了？”宋绯放下手头的事，一看时间点，都快三点了。
　　戚娟：“咱这儿还有HPV四价不？”
　　“一直都有。”宋绯挑眉，“怎么，忽然想打了？不是说要准备二胎吗？”
　　“你不说我还不纠结，”戚娟叹气，“要不然你先给我留着？我再想想。”
　　“我先去诊室了。”戚娟和宋绯挥手，走进诊室二。

　　没有人排队等候，宋绯可以看见大门敞开的诊室二一角。
　　戚娟是北方人，性格爽朗自来熟，和晏芷袖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能聊上两句。两人趁着没有患者进门这段时间，迅速完成交班。
　　宋绯赶紧回过头，假装认真看电脑屏幕，实则余光全都落在了走廊的晏芷袖。
　　下了班，晏芷袖去换过衣服，就该回去了吧？
　　宋绯一下子就在脑中模拟出晏芷袖的路线，并迅速算出她大概要多久。

　　“小宋，看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宋绯回过神来。
　　丁继全是他们社康返聘的老医师，很多患者都是专门为他而来的。
　　“主任让我把之前和我签家庭医生的都给你。是要做整理吗？”丁继全一来就从抽屉里把这些都拿了出来，问道，“还是又要检查了？”
　　他电脑用得不是很熟练，每次要检查都很紧张，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检查，你别急。”宋绯把他的签约书都收好，“主任说让我把之前签约了的都做整理，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等周五开会吧。”
　　周五下午是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固定的内部会议时间。
　　丁继全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等会有空再把上个星期的电子病历都检查一遍。

　　“对了，签约书！”宋绯一惊。
　　丁继全不说，她还真没想起来，晏芷袖今天才刚签了一个，她还没看呢。
　　“晏医生呢？”
　　她追到门口药房，问窗口里的袁仁贵。

　　“没看见。”袁仁贵也要准备下班了，正忙着整理的东西，没注意这些，“出去了的话应该走不远，你门口看看。”
　　宋绯想也没想，直接迈出门口。
　　迎面来的热浪扑了她一脸。
　　燥热，一丝风也没有。计免区因为等候的人多，空调都是往最低度数开，她在那边坐习惯了没觉得，去诊疗区也不过是觉得热了些。
　　现在正是日光最猛烈的时候，她这么一迈出来，陡然有些发晕，脚底板也烫，烫得她腿发软。

　　“大宋。”里头的袁仁贵忽然大声叫她。
　　“我在，怎么了？”
　　宋绯还没来得及回过头，便感觉有一片衣袍落在旁边。
　　“你找我？”

　　晏芷袖已经换回常服，肩上一个小背包，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正是中午吃的餐盒。
　　“我还以为你走了，”宋绯有些尴尬，“就出来找你了。那个你上午签的家庭医生在哪里？”
　　“在诊室二的柜子里，和其他签约书放到一起去了，第一本就是。”晏芷袖往回走，“我拿给你吧。”
　　“呃……其实也不是很着急。”宋绯摸摸脖子，后面有些湿湿的，就这么一会儿，她后面就出汗了。
　　“先拿着吧，你都追出门了不是？”晏芷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路过药房，袁仁贵背了包出来，朝宋绯努嘴巴：“喏，晏医生还在呢。”
　　晏芷袖是因为要收拾餐盒，所以慢些出来。刚才临出门就被袁仁贵提醒说宋绯在找她。

　　诊室二里的戚娟正好有病人，两人在门口互相对视一眼，才一同进去。
　　“你看看，这个就是我上午签的。”晏芷袖把签约书给宋绯。
　　宋绯翻了几页，患者信息完整，确实是一份合格的家庭医生签约书。
　　“这个我先拿过去。”宋绯犹豫了一下，不敢看晏芷袖的眼睛，“晏医生……你暂时还是不要签家庭医生了。”
　　晏芷袖一顿，随即微笑道：“好，麻烦宋医生了。”
　　她没有再做停留，直接离去。

　　戚娟送走患者，伸长脖子去看宋绯手里的签约书：“晏医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不给她签了？她来这里，不就是算家庭医生么，都得签约的。”
　　宋绯不欲多说，只道：“她是暂时过来的，主任还没安排好。”
　　“这些不都是你在安排吗？”戚娟不太懂。
　　“这个……周五开会再说吧。”宋绯脑子有点乱，总觉得晏芷袖不太高兴，另一边脑子又还惦记着其他事。
　　“大宋！”
　　宋绯听到外面有人喊她，是计免区那里又来人了，喊她过去登记开单。
　　“我先走了，你忙。”宋绯急急忙忙赶去计免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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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到三点钟的太阳最是毒辣。
　　一进家门，陈雪茹在晏芷袖一踏进家门就唠叨：“怎么这个点下班还硬要走回来，再等等不行？太热了外面，很容易中暑的……”
　　嘴里是这么说的，她还是给晏芷袖端了碗绿豆汤。
　　晏芷袖一坐进沙发就不想动了，包和袋子都甩在一边：“留在那里做什么？无事可做，还占地方。”
　　晏教授还在午睡没醒，家里就陈老师边看电视边记挂时间等女儿回来。

　　陈雪茹把布袋放进洗碗池再出来客厅，看到晏芷袖还陷在沙发里，两眼无神。
　　“歇一会去洗个澡，洗完眯一会，晚饭差不多了我叫你，中午都没有睡，累坏了吧？”
　　“嗯。”晏芷袖点点头，站起身直直往房里走。
　　随便丢的背包就在晏芷袖脚边，被她一脚踩到带子。
　　陈雪茹急道：“包包包，脚下，小心点。”

　　真是不省心。
　　陈雪茹干脆关了电视，帮晏芷袖把包拿回她房间挂着。
　　等晏芷袖洗完躺到床上，她又轻手轻脚帮她关了房门，这才返回厨房洗掉餐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四点多的时候，晏明季才从午睡中起来，打算喝点绿豆汤，晚会再和陈雪茹出去买菜。
　　“小声点，”陈雪茹指了指女儿关闭的房门，“里面睡觉呢。”
　　以前晏芷袖不在家住，晏明季还不觉得，现在女儿回家住了，他的家庭地位一下子就下降了。
　　“不是，我睡的时候，你怎么不小声点？”
　　晏明季不太服气，他在家里午睡时，不要说关电视，陈雪茹就没把声音调小过！
　　“那能一样吗？袖子工作多累啊。”陈雪茹说，“你天天在家，除了吃饭睡觉，还做过什么？”

　　“和你一起出去买菜啊。”晏明季说，“这不是等会就做的事吗？”
　　陈雪茹嫌弃道：“这个我自己也可以。”
　　她坐了一会，琢磨道：“咱们一会要不要去那个社区医院看看？”畅春苑卫生服务中心虽然就在楼下，可他俩还真没去过。
　　“没病进去做什么？”晏明季莫名其妙，“别耽误别人工作，再说，袖子现在就在那里上班，让她领导知道，多不好。”
　　昨天晏芷袖略略提过，说她们主任刘琳是个厉害人物。
　　陈雪茹不太清楚，可晏明季知道，女儿现在说是主动离开，可差不多是个发配状态，以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袖子回来就没什么精神，感觉恹恹的。你说会不会是工作不顺心？”陈雪茹压低声音，猜测道，“昨天不还说挺好的吗？”
　　晏明季：“是中暑了也不说不定，或者太累了，她自己选的，你真是……瞎操心什么，她都这么大个人了。”
　　“是啊，这么大个人了……”陈雪茹忧愁，“到现在还没着落。”
　　晏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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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点半以后，畅春苑卫生服务中心就不再打疫苗了。
　　计免区内，宋绯和护士辛小夏一起点苗。
　　宋绯在登记本上算好今天消耗的疫苗，得出应该还剩多少，辛小夏直接点冰箱里的疫苗数目，两人再核对。
　　“你电脑那边弄好了？”点完，辛小夏便把登记册都收好，放在柜子里。
　　“弄好了。”宋绯答道。
　　因为疫苗安全事件，他们要和其他几个中心交叉互检，就定在明天下午。

　　“明天你是晚班吧?”宋绯问辛小夏。
　　辛小夏：“是。放心吧，明天下午我在，你是不是要去检查？”
　　“对啊，所以要是他们看出有什么问题，你帮我记下。”宋绯最后再把今天打的单都给翻了一下，确认所有单子都有患者签名。
　　“我觉得咱们应该没什么问题。”辛小夏嘿嘿笑了几声，“我看了新的排班表，有同一班次的，到时候我就可以看见她了，听说是个美女。”

　　“是挺好看的。”宋绯说。
　　“对哦，你见过了，”辛小夏边洗手边说，“我去诊疗区那边了，你要是没事，就先下班吧。”
　　她朝宋绯眨眨眼：“来的时候，我去主任办公室了，她不在。”

　　“今天确实没见到主任，又去开会了吗？”宋绯最后出了冷库门，关灯。
　　“好像是吧，”辛小夏接着道，“她不是要接手海悦湾吗？那边应该要准备盘点了吧？”
　　海悦湾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畅春苑卫生服务中心相隔不远，就隔着两条马路。
　　“盘点啊……”宋绯垮了脸，“又有得忙了。”海悦湾没有公卫医生，她到时候估计得去那边帮忙了。
　　“没办法了，现在都在搞整合，听说以后还有大动作，也不知道是要搞什么……”辛小夏说几句，就赶回诊疗区了。

　　宋绯四点四十几分的时候，就收拾包走人了。
　　她是和郑茜一起在外面租房住。
　　宋绯父母住在临州市倚阑区，从府城区过去要两三个小时。
　　郑茜是个白领，就在府城区的星河广场的一座办公楼上班，朝九晚五，非常规律。
　　两个女孩子一起住，要是相处得来，再有点相同的喜好，很容易就成为亲密的朋友，上升到“闺蜜”级别。
　　宋绯和郑茜就是如此。

　　工作日，郑茜现在估计还在下班途中。宋绯先把饭煮了，等郑茜回来再一起商量吃什么。
　　宋绯边淘米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其实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生活。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既没有特别过人的智商，也没有惊人的相貌，更没有惊世骇俗的经历。
　　学习工作生活，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和无数人一模一样。将来也许会遇见一个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人，顺其自然地成立一个家庭，再看着自己的孩子重复一遍自己的人生经历。

　　小时候，我们最常在作文里写下自己的理想，幻想那是再伟大不过的职业，未来全世界都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获得无数人的关注。但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会慢慢的意识到，这其实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这一生，我们会遇见很多人，又会遗忘或是告别很多人，在自我意识里，自己永远是中心的，而这一观念，也同样存在别人的意识里。
　　没有人是特殊的。
　　我们只是这个星球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既没有太优秀，也没有太蠢笨，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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