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科医生

　　为了证明这句话很普通，她又接连把朋友圈里朋友都翻了一遍，再一回神，已经过零点了。
　　“所以说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宋绯在床上滚了一圈，丢了手机起身去往客厅接杯水。
　　正好撞上郑茜。
　　“你不是睡了吗？”郑茜表情有些不自然，声音有些沙哑。
　　“有点渴，出来喝点水。”
　　客厅的照明灯早就关了，只留下角落的一盏壁灯。
　　郑茜侧过身子，让宋绯先行。
　　她没有发现郑茜阴影里通红的眼睛。

　　临睡前，宋绯最后看了一眼晏芷袖的相册封面。
　　那是她们的高中校园。
　　她和晏芷袖的，也是晏芷袖和另一个人的。

　　宋绯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炎热的午后，抱在一起拥吻的两个女孩子。
　　一墙之隔，细碎的喘息声隐隐约约传到宋绯通红的耳朵里。
　　水池边的镜子诚实地映出晏芷袖高挑的身形，宽大肥厚的校服也掩盖不了她清丽的样貌。她闭着眼睛，睫毛闪动，好像刮到宋绯的心上，让她毛毛痒痒的。
　　宋绯愣愣盯着，而后醒悟过来，捂着嘴巴慌忙跑入楼梯间。

　　她知道这是什么，但她从未想过，这会发生在自己的周围。
　　还是在晏芷袖这样的人身上。

　　“同学”这个词包含的范围可以很小，比如只有同班同学，也可以很广，比如同级，同校的。
　　如果放宽，宋绯算得上很早以前就认识晏芷袖了，只是晏芷袖不认识她罢了。

　　宋绯会知道晏芷袖，其实是因为陈雪茹。
　　陈雪茹是宋绯的高中语文老师。作为课代表，宋绯时常会去陈雪茹的办公室，一来二去也就知道陈雪茹有个和她同级的女儿在此就读。
　　虽然是同校老师的女儿，晏芷袖却不会经常去办公室。因此宋绯只听闻老师们说起过，陈老师的女儿长得好不说，成绩也很优秀，在强手林立的实验班同样名列前茅。

　　晏芷袖。
　　她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在新贴出来的光荣榜上一个个查找。
　　光荣榜的上方，晏芷袖三个黑体字在白亮的日光下晃得看不清。
　　想想自己离这个榜最末位的距离，宋绯只有惊叹。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宋绯的背后传来两个女孩的声音。
　　“我就看看嘛，你在哪里，晏……晏芷袖……”
　　原本想要离开的宋绯有种做贼被抓住的错觉。
　　“啊，找到了，可以啊，袖子，又进步了。”

　　宋绯默默退后几步，让开位置，假装在看榜单，其实余光一直在观察这两个好看的女孩。
　　一个头发披散，齐刘海，尖尖的下巴，明眸善睐，红唇皓齿，笑容甜美。另一个梳了一头整齐的马尾，连额前的头发也用黑色的发夹夹起，只有两绺实在太短，垂在两侧，从侧面看去，光洁的额头顺延而下是挺直的鼻梁，接着是近乎裸色的嘴唇。
　　宋绯甚至能看清对方另一侧一点纤长浓密的睫毛。
　　那睫毛微微颤抖，侧首看向长发披散的女孩：“瑶瑶，走吧，我们快点去教室。”

　　原来她就是晏芷袖。
　　宋绯莫名联想到校门口那株亭亭玉立的白兰树。
　　花苞掩在宽大的绿叶片里，泛着令人迷醉的幽幽兰香。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还这么优秀。
　　她想。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传闻已久的晏芷袖真人。

　　========

　　晚上九点，晏芷袖迈出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大门，抬头仰望夜空。
　　如今城市灯光明亮，早已掩盖星光，偌大的城市夜空，唯有灯光照亮上方云彩的光晕。
　　“袖子，怎么还不走？”护士长蒋丹最后锁门。
　　丁继全拎着小布袋，笑着站在一边，蒋丹把门落了锁才最后挥手和他们告别，他的儿子在几步之外开着车等他。

　　“天热，想吃点冰的再回去。”
　　晏芷袖四处张望，附近就有一家小超市，不过她不想吃包装精美的雪糕冰棍，打算去另外一条街的小夜市。
　　“蒋丹姐要不要一起？”
　　蒋丹欣然应允，和今天一起晚班的护士孟怡，三人一起去夜市。

　　三人找了一家冷饮店坐下，点了些吃食。
　　天气热，这种店最是火爆，三两好友坐下凑一桌，烧烤冰饮上齐就能侃一晚。
　　“暑假可算是要结束了，”蒋丹把视线放到其他桌子的学生身上，感慨万千，“终于不用回家还伺候小少爷了，他过个暑假我比他还辛苦。”
　　孟怡点点头：“我也是，他上学我盼着他放假，结果他放假我又成天盼开学，恨不得赶紧把人关进学校！这日子简直没个头，只想他快点长大，然后我就可以撒手到处旅游了。”
　　“那得等到我们退休的时候吧，”蒋丹算了算时间，“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还有没有这个钱，现在养孩子都要掏空家底了，开学托管又要涨价，这个钱不花又不行……”
　　孤家寡人的晏芷袖默默听着，想起来要问候一下自己差不多要军训的大侄子，便随手给他发了条信息，嘱咐他做好防晒补水。
　　“新的月份也要开始了，下个月月底又要检查了。”今天晚些时候，病人不多，蒋丹把这个月的报表汇总了一下才交上去。
　　孟怡：“又会有新的工作，工作永远做不完。”

　　晏芷袖总结：“这就是生活，大家都是这样。”
　　恰好这时先熟的烧烤被老板送过来，蒋丹拿起一串豆腐，咬下一小块，觉得太烫便先放下。
　　她晃着豆腐串，升腾的白烟缕缕上升。蒋丹说：“这话我们和孟怡说说就算了，袖子你说这话就太没朝气了。”
　　“朝气？”晏芷袖觉得有些好笑，“我都要奔三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这个词实在不适合她。
　　过了三十岁这个坎的孟怡哼道：“我还要奔四了呢，我和蒋丹姐这是历经生活的沧桑，你这还没结婚生孩子呢，后面的事还多着呢。”
　　“是吗？”晏芷袖咬了一口蒜蓉生蚝，声音含糊，没再做争辩。
　　熙熙攘攘的小店里，晏芷袖垂着眼，过人的相貌使她像是和其他人隔着一堵空气墙。
　　蒋丹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吞下一大口冰凉的冰沙。
　　店内音响正播放一个沉寂许久刚发片女歌手的新歌：“孤独只不过，一人走一段缓坡；成熟只不过，等一切都不假思索……”

　　手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孟怡边刷朋友圈边吃。
　　“大宋这朋友圈……啧啧啧……”孟怡喝下一口水果汁，大声念出宋绯新发的朋友圈，吐槽道，“这是寂寞了吧？还是没工作给闲的？”
　　明天是周日，公卫医生固定休息日，但是他们这些医生护士还是要上班，他们是轮休的。
　　蒋丹笑嘻嘻地凑过去看，复而掏出自己的手机，也在宋绯的朋友圈下踊跃发言。

　　晏芷袖也跟着刷了刷。这几天她把畅春苑的人员都认齐了，都加了好友。
　　她认识医院下属的社康远远没有其他人多，在自己手机看到的留言点赞整整瘦了一大圈。
　　这个公卫医生人缘还真不错。

　　其实临州市是这几年才意识到医院下属的社康也需要公卫医生的，但真正聘用公卫医生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其实不多。
　　一个原因是一些中心服务的人群不多，且等级不是一级，不会有太多省级国家级领导检查和硬性要求，第二个原因，就关系到在该社康每个工作人员的切身利益了。
　　——但凡该社康的工作人员，都能分到该社康的绩效奖金和补贴。
　　金额总额是不会变的，多一个人，自身就要少一点。因此，每个社康的人员绝对是处于刚刚好的状态，有时候人会少一些并不会立即再招一个，除非是真的忙不过来。

　　三人边吃边聊，孟怡和蒋丹也有意让晏芷袖多了解一些他们，说了不少。
　　府城区下属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只有一半是真正聘用了公卫医生。
　　而宋绯在这十几个公卫医生里，绝对算得上是优秀。
　　晏芷袖：“宋医生也是临州本地人？”
　　“她以前是倚阑区那边的，后来咱们这边不是有编制的么，她就过来试试了，”蒋丹有参与宋绯的面试，知道不少，“她本来还以为没戏了，打算去学校做校医的。”
　　晏芷袖有些惊讶：“倚阑区？巧了，我以前也住在那边，高中我爸调来这个府城区校区，我才跟着过来，转到临大附中读书。”

　　蒋丹道：“大宋做事是很细心的，可能有时候你觉得婆妈，但是吧，咱们这边的检查什么的，都是她在搞的，仔细一些是没错的……我们和医院那边是不一样的，袖子你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大宋她人还是很好的……”
　　公卫医生空缺的那段时间，畅春苑的医生护士没少被计免折腾得死去活来。
　　现在人员配备都齐了，慢慢开始走上轨道。
　　这些都是说给晏芷袖听的。
　　晏芷袖问道：“下个月，是区里要检查家庭医生和慢病吗？”她也看到公告了。
　　“是抽查，”孟怡说，“上一次没抽到我们，这次肯定会抽到我们。下个月还有个慢病调查，到时候全都要压到大宋身上。”
　　溜溜达达吃完以后，她们又让老板另外打包一份，打算带回家给孩子吃。

　　晏芷袖徒步走回畅春苑小区。
　　手机震动，陈怀发来信息：【姐，你在哪儿？在她家楼下，你来接我一下。今晚我在你那躲一下，不回家了。】
　　大晚上的，这家伙去蹲在女孩子楼下几个意思？
　　即使对那个孩子没有好印象，晏芷袖也不会偏袒陈怀。
　　她直接打电话过去：“怎么回事呢你，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家？大表哥他们要着急的。”
　　那头很安静，安静到晏芷袖能清晰地听见陈怀抽鼻子的声音。
　　她沉默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陈怀缓了一会，才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好，我回家了……你不用来了。”
　　“定位发来。”晏芷袖说完，就挂了电话。
　　烧烤店老板似乎是那女歌手的忠实粉丝，明明是街边的小店，偏偏还要凹文艺，反反复复地循环同一首歌。
　　晏芷袖已经完全被洗脑，听见一点隐约的旋律就能哼唱出下一句。

　　恋爱漫游中，个个都似懂非懂
　　青春只不过，雨后地上的霓虹
　　时间只不过，反反复复的生活
　　……
　　失去的终究会失去吧
　　想念的终究会相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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