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江流城内，街巷错乱无章，带着沿海边城特有的次序，人们在孤岛上生活显然没有陆路安家讲究，在它兼要为水军服务的状况之下，一切街巷次序需要以运输高效作为前提。

　　城内除了三条被命名为“永昌”、“涪高”、“贤台”主要通路以外，皆是四通八达的羊肠小道，逶迤拖沓，勉强供运货的自力车与挑担的走夫通行，行人偕伴通过便比较吃力。卓芬在这所谓的城中，只见识到比葵仙村内还要封闭的气氛，顿觉乏味。

　　冬萼起初是想待他去涪高大街转转，因江流城的二层木质阁楼都聚集在那边，也是水军署官员与枢机指挥使的亲属居住之地。此名流汇聚地方，多是与海路风格迥异的大陆工艺品商铺，尤其以贩卖香料、布匹、茶叶等贵重货品者居多。商铺装潢贵丽堂皇富有格调，兼具古达沐王国的石膏建筑特色，是江流城人士得闲必会光顾的消费场所，亦繁华热闹，干净整洁，每日辰时将道路冲刷两遍，是这座孤岛军城与内陆大城最为相仿的地方。

　　“前面的小哥，让让！”操持自力车的走夫，全将自力车当了牛使，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力车闷头前行，好在卓芬听那走夫喊了一嗓子，手疾眼快将冬萼从道心拽了回来，自力车一溜烟闯了过去。冬萼正悒郁着，这时见那走夫捂着毡帽，满脸赔笑地冲她低头，立刻火冒三丈，要找他算账。

　　“算了，冬萼姐姐，我们办正事要紧。”卓芬好言相劝，让那走夫速离，冬萼气鼓鼓地盯着自力车消失的地方，赌气往前迈步，看她穿着色泽鲜亮的琼白玉脂丝纺裙，裸出小半截只敢远观的雪嫩玉腿，脚趿古达沐舶来的串珠晶壳鞣革凉鞋，足下一道闪闪发亮的曳光流彩，行走节奏抑扬顿挫，隐隐携怒，卓芬便知道大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

　　江流城人士与大昭内陆城市的穿衣打扮，是有很大不同的。因航海业发达，它是最先享受到与藩国邦国通航便利的地方，当然，也是遇有灜祸时首当其冲的关键要冲。卓芬举目四望，这羊肠小道两侧是曾经岛上的石壁，常年湿滑蕴水，铺满青苔。行走其中能闻到一股苔草芳香，而冬萼却掩鼻皱眉，回过头环她一眼，神采萎靡，指了指旁边那前面隐有灯光的地方。

　　“黄金珠，就是在那看到的。”卓芬笑着朝她道谢，将她手臂挽在怀里，冬萼因此吓了一跳，虽然穿着打扮难免有异域风情，可不代表她如古达沐王国的女人一样热情似火，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冬萼还是明白的。这会儿眉头一皱，却发现根本甩不开这卓哥儿，心里当时霎霎起凉风，总以为是入了她的圈套，被带到这偏僻之地，欲行不轨了。卓芬暗抚了她后肘，仔细拍拍，冬萼察觉出她的意思，这才停止挣弄。

　　两人搀着，走于甬道之间，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路，若不携行就易摔跤。

　　对冬萼来说，这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身侧是俊秀聪敏的男性，自己亦拥有不逊于任何同龄女孩儿的美貌，不由得唇瓣微张，开口问道：“卓哥儿，冬萼的性子你也知道从不是那拘谨嗲骄之人，只想知道卓哥儿老家可有婚配。我知此时说这有些突兀了，却是对你，喜欢得紧……”巷道内光线恍惚，滴水溅落，从两旁石壁弹返面上少许，卓芬为不让她晕花了脸，便搀扶匆匆经过一排昏暗烛光。

　　“冬萼姐姐，你此时说这话让卓某毫无防备，亦无地自容。许是这石间狭隘，令人喘不过气来，致令气结神混……”卓芬顿觉双手被人突然擎住，冬萼脸色儿轻纵，稍略有狰狞扭曲之感，似是被卓芬这盛世美男迷了心智，手下力气若钳挟制，十指甲片煞白冰凉，硬将卓芬逼上石壁，以眼底惊鸿邪水，荡漾其靥，唇瓣倏速咬合而来。

　　卓芬哪肯中招？因幼时伴随爹爹习武，粗略知道些人体穴位，四两拨千斤之法。双手虽无力挣脱，亦可用靴畔横扫冬萼腰际，只是用力颇为讲究，软肋受袭她闷叫一声便撒了手，腰间也无甚大碍。拉开些距离，卓芬甫一看她？冬萼哪里还是那个冬萼？面色变得殷红病绯，若非撞了邪还有其他可能？十指抠抓将自己当成了夜叉鬼，尖叫着朝卓芬扑闪，口中笑喝“我的！我的！我的！”痴癫若狂，且散发垂簪，形容鬼魅，竟在山壁之间与卓芬顽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卓芬方才便已嗅到这山壁间的巷道里，隐隐四溢些奇香，香味扑朔迷离，恬静易逝让她左找右找，待冬萼不顾女子恣仪主动求爱这时，她明辨了香味的来源，且将口鼻闭塞不漏一丝。那香味她再没那么熟悉，正是胜佛瀛舰外层涂料所含之幻药。此物之邪闻所未闻，它所营造出的幻觉因人而异，想必方才是将冬萼暗慕自己的丝丝情意给放大了数倍。幻药作用下，人哪还有五伦三纲之说？只知，一味按意念行事。

　　卓芬躲来躲去，终于瞅准空隙钻了出去，冬萼脑门撞上了石壁，磕一小口，血珠渐渐渗出蜡白的额头，却浑然不知，野性倍至，追在卓芬身后不依不饶。卓芬哪能任其发展？当即找到香味源头，纵身钻入室内，将一面门板拉了过来。谁知刚入槽位，冬萼那妮子却已猫跳入内，挥起手来掰着卓芬肩膀猛一拉，门板厚重，卓芬撤身不及，眼见门板将要砸落，遂发狠将冬萼拗至身前，让她强挨了这一击。

　　冬萼却不吃这套，待门板倒下来时，竟使单臂将门板掣了起来，夹在肋间，舞动生风，顷刻间便砸碎这工艺品商铺内的大部陈列，丁玲咣当碎响此起彼伏。卓芬大踏步后退，双眼惊惶霎视地上，却见到冬萼他们所说的黄金球。正蹙眉思索时，斜下里忽然蹦出另一个发狂的人，看装束藏青布衫，绾头散开，灰白发丝遮了脸，比冬萼还像是恶鬼附体。

　　这青衫狂人直奔冬萼，与之交战一起，胳膊手肘，踢踏蹬踹，无所不用其极，待所有狠招发泄一通之后，这店内早没了样儿。隔壁店铺里也受到影响，山壁之间鬼影重重各有乱喊乱叫，乱哭乱跳者，若入此间者，皆无一幸免，情势眼见危急，却不会有水军巡逻至此。她躲过那乱打的两人，往外一看，惊现一支水军巡逻兵，铁甲玄衣，帽盔歪戴，嘴歪眼斜，口角流涎，哈哈大笑，仰天放铳。

　　“糟糕，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卓芬心里霎时凉了半截，她知道与冬萼两人来得实在不凑巧，这店铺主人兴许是在方才弄碎了一颗黄金珠子，让里面的致幻毒雾飘了出去，邻里受灾，原本她还抱了一丝希望，日间城内巡逻的士兵会发现这巷内出事。没成想这毒雾竟如此厉害？现如今，这条未名小巷中竟成了狂人之地，更加巷道狭窄气味儿不易散去，等人清醒的时候，老百姓早被那几个疯掉的水兵用铳打死了。

　　卓芬发了一头冷汗，躲开几个冬萼掷来的饼盒铃铛，杂货铺子里应有尽有，好玩好用的这会儿都成了没法捞摸的暗器了，嗖嗖从耳边乱飞，那青衫疯子也不是好惹的，与冬萼两个斗得难解难分，各撕破了衣衫，但见冬萼力气仿不如青衫疯子，身上剌了数道血痕，此时都隐隐渗血，卓芬不忍看她穿着小衣，在眼前头蹦蹦跳跳，全没人样的惨相于是拔步退向后院。

　　为防止后院里也有吸入毒雾的人，卓芬还拿了箩筐与煤铲当武具，将湿了水的手帕勒在鼻间，好歹是能防住毒雾，只可惜水是无法将那些狂人浇醒。全神戒备，到了这杂货铺的后院，卓芬打倒一个只有五六岁的癫狂小孩儿。那小子穿着肚兜，却从假山池子里掏了秽物，往卓芬身上投掷。卓芬本无意伤他，这货却踱着小脚丫，呵呵尖笑着摇晃头上小辫子，紧追不舍全没小孩的样子。

　　卓芬最烦别人这样撵她，当即用铲子将小孩儿抽进水池里。许是池子里的水好久没换，腥秽之气远胜毒雾，那小孩儿居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卓芬见他犹如从噩梦里惊醒似的，赶紧从池子里捞他，却没想这孩子立刻变脸，抓住卓芬就要往水里拉，小小年纪嘴角却挂着穷凶极恶之戾笑。卓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使煤铲反面将人再度砸入水中。

　　速速朝一间堆放货物的房间跑去，等插上门闩，一双小手“嗡！”地捅了进来，把卓芬吓得蹲坐门后，捂上嘴不敢呼吸，侧头让小手横移着扫了过去，甫又探过来一双溜圆冷漠的孩童稚眼，只是死人一般全无生气。

　　好在他自从吸了毒雾，许是循着什么目标追踪，半晌没听见卓芬动静，倒是离开门侧，在院子里采集水池臭泥，堆于脚边，极像储存弹药，可把卓芬给逗得哭笑不得。卓芬得了片刻宁静，环视这备货间内，只留一道通气窗离地三丈高，许是插翅难飞。

　　再一看堆积的货物，可谓是琳琅满目了，大部分为干鲜，红辣椒、八角茴香之类，散发出呛鼻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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