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卓芬那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觉得只有从味觉上才能制住这些发了狂的人，于是将仓囷内囤积的干鲜放入碾槽，奋力将几味最刺鼻的给碾碎掺和了，弄得她挥汗如雨，咳嗽连连。外头那失心疯小孩，许是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咿咿呀呀地走了过来，朝他先前掏出的那个洞吐口水，眼底里闪烁着不抓住卓芬决不罢休的凶光。

　　卓芬自知幻药的厉害，她不会记恨这个小孩，她只会想办法让他安静下来。捯饬了半天，终于是备足了七八斤的毒气原料了，便找来草纸将原料分割成十多份，各个拳头那么大，撑得饱满，为了保证它能顺利爆开，还于草纸上戳了几个眼儿。卓芬整理了全身，将自制毒雾栓在腰间，以备随时取用，掂起她的箩筐铁铲就准备开门迎击。

　　乍一看那小孩仍趴在门上，卓芬不打算浪费团好的干鲜粉末，将碾槽里没装完的赤手揣了一捧，不分轻重顺着门上的洞抛了出去，这粉末的刺鼻她方才碾碎的时候，就已经深刻领悟了，此时粉末飘散起来产生的威力，绝非碾碎时可比。她虽是戴着湿手绢可这样一来越是吸灰，红黑粉末瞬间沾了手绢一层，堵着鼻孔将她憋得满脸通红，腔肺里火辣辣的，像是烧起来了似的，甫一看外面，那小孩居然对着她狂笑不止。

　　干鲜粉末荡了他一脸，小孩竟安然无恙？这个结果让卓芬心里凉了半截，腰间那晃荡的十多个草纸包像是闹了大笑话，“是剂量不够？”她眸光犀利，在小孩身上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他被粉末接触到的皮肤变得火红火红的，冒出许多灼伤的小片红疹，整张脸憋得通红发紫，可见干鲜粉末还是有杀伤力的，只是由于幻药激起他精神亢奋，这样一来就需要调大剂量。

　　卓芬凝眉思索起来，手指抻到唇边啜着：“粉末容易飘散，若是扔不准了，岂不是浪费？不如……”陡然灵机一动，转身盛一瓢水，将碾槽里未装的粉末和成泥弹，足足弄了一二十颗，那门外的小孩登时又被泥弹糊上一脸，没一会儿便四脚拉叉地躺倒在地了，这样折腾，哪怕是幻药效果没过，人也得先被熏个七荤八素了。卓芬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端着水瓢推门出去，却发现这小孩已无法行动不假，眼睛却瞪得通红，五官像是被什么虫子操控了一样，扭曲不停。

　　“这幻药竟然如此厉害！”卓芬意识到，单纯将这些吸入幻药的人放倒，也无法解决问题，他们哪怕丧失了行动力都无法解除癫狂意识，于是她只得用手里的泥弹开辟出一条外出报信的通路。等回到店铺内，她发现冬萼与那青衫狂人早就跑到了外面巷子里和其他嗷嗷乱叫的怪人，打成了一片，冬萼脸上早就破了相了，卓芬不忍，将围她几个狂人脸都给糊了，她登时就将目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追着卓芬往巷口狂奔。

　　所幸这条巷子出现异状的消息，早被一些推车进去的走夫传了出去，因为干力气的活儿的人，总喜欢在颈间围了湿毛巾，遇有怪味儿能立刻抓住浸润鼻腔，这才能保持清醒退出巷子，还叫来了水军巡逻队。

　　随水军巡逻队前来的还有十多名着黑色皮软甲，戴燕翅紫金冠，手操飞鸾归来刃的劲装武人，各个身披黑羽大氅，用黑面巾箍面，卓芬万万没有想到这条巷子竟将枢机指挥使司的尉官引了来，许是有吓掉了魂的走夫将里面情况描述得太恐怖。

　　卓芬当时冷汗直冒，冬萼正在后面追赶，模样又那般令人不安。这些枢机尉行使权力全凭头目判断，若是这支枢机尉中的隶长，认为目标将威胁大昭国家安全或将造成大范围恐慌的，便会就地诛杀。卓芬之所以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是因为小若葵仙村，在它的近郊也设有一个枢机指挥尉所，全大昭都在这支特殊武备力量的掌控之下。

　　当时在苍劫号上，她曾通过千里镜发现，第一批瀛匪登岸之后，即受到了那处尉所的奋力抵抗，十多号尉官与百十名瀛匪竟战得如火如荼，最后还能剩下几名关闭海防闸门，点燃烽火。

　　枢机尉各个身材健美，眉若戟昂，星锋之眸中深藏一汪寒泉，可谓是跳出大昭军事序列外的特别行动机构，上可申斥地方长官，下可治罪普通百姓。卓芬在他们这些伫立不动的人里努力搜寻，终于找到了后一排站着的隶长，他的装束是最容易与枢机尉区分的，因他在黑皮软甲之外，还额外套了一件紫金风火铠，可避刀枪火毒。

　　赶来查探情况的水军巡逻队，发现一个小僮跑出巷口，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披残布的疯子，登时就沉不住气将手放在了刀把上，但见枢机尉各个稳操胜券般岿然不动，他们也不敢擅作主张拔刀出去。卓芬正是认准了这一点，咬牙暗道拼了，转身朝冬萼撞了过去，这一接触才知道冬萼的身板竟扎硬如铁，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也来不及管这些。

　　掏出两颗泥弹，糊到冬萼脸上，“这是救你命呢，别怪我。”看着她脸上几道被人用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卓芬禁不住心疼，发誓一定要让造出那黄金珠子的人付出比这多十倍的代价，许是冬萼先前就体力将尽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味封堵鼻孔，当时便浑身散架一般瘫软在地，只剩眼珠左右游移，狠狠地瞪着凑上来的卓芬，以及水军巡逻队。

　　“各位袍兄，在下是水军署星峰号上的航海士，这位是樊老爷家船上的丫头，叫冬萼，一入那巷子她就变成了这样，巷子里还有好多人与她一样症状，还请大夫快来！”卓芬生怕这些人对冬萼不利，赶紧表明了身份，巡逻水军一听星峰号与樊家大名，也就没难为冬萼，招呼了随队前来的医官为冬萼诊治。

　　卓芬见那医官手上皮肤虽粗糙，但捏针灸里疗讲究快准稳狠，几根银针提刺捻弹，晃晃悠悠，待银针打颤一阵子，冬萼目中凶光尽数萎靡下来，人似疲劳上头便睡了过去了。“多谢大夫了。”卓芬感激道，摸了摸冬萼的脸，发觉她皮肤也不如刚才坚硬，看样子已经恢复了正常，而那医官却依旧疑惑地看着冬萼，卓芬便问大夫她是否脱离了危险？

　　医官“哦”了一声，连忙朝卓芬拱了下手：“危险，倒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上次樊家码头死了好几个人，就是因为这症状，小哥儿你可还记得？”卓芬点了点头，医官瞟着巷子口，对旁边的水兵吩咐，让他们快些进去将人都给挪出来，然而话音刚落，几道彪悍的黑影便先声夺人而去，黑豹扑击般窜入巷口，生怕落后于人了。

　　卓芬立刻皱紧了眉头，医官也愣住了，与呆住没动的水兵一同回头看去，便见枢机尉中只剩那个八字跨立的隶长。

　　“瀛人的熏烟十分厉害，我的手下都是蒙着面的，自有优势。”那位枢机隶长说话十分平淡，还用两道锋利如钩的眼神，往冬萼这边定了定神，卓芬见状赶忙将冬萼挡于身后，那隶长眉头微皱了一下，声音由黑面巾下发出，显得很是沉闷冷酷：“你自称是星峰号上的航海士，又与这地上的姑娘偕伴进入巷子，应是一起嗅到了熏烟才对，可本官看你好好的。”说罢，那对酷若玄冰的眸子，顿时升起两点幽光。

　　还没等卓芬开口，那一旁的医官倒先向枢机隶长拱了拱手：“程大人，我看这位小哥儿手绢仍缠在颈上，应是取了这女孩儿的手绢湿了岩水，才躲过一劫的。”那姓程的隶长一听，眼中神采陡转愕然不屑：“哈，拿了百姓的手绢，给自己遮嘴。怪不得你们这些航海士连个军籍都混不上，永远都是些三流货色罢了。”说完，他不再看卓芬，只朝巷子口平视。

　　卓芬当然犯不上因为他出言得罪便与之较真，但航海士身份的低微却让她第一次感到有些焦虑，在这重视军籍军阶的大昭军界，作为一个航海士又怎能享有发言权？她有改变大昭水军现状的雄心壮志，大昭却未必肯给她一个平等对待的地位。

　　卓芬双拳按在地上，慢慢撑起身体，对那傲然平视的程大人道：“不错，我们航海士因没有军籍沦为三流是没有办法，可还懂得自保以及将病人引出来。反倒是程大人你啊，是否太轻视巷中病人的厉害？你没见，你的人，进去了许久都未曾出来？”

　　那医官早就是一副仰脸看傻了的模样，水兵们也赶紧大喝卓芬，不得对大人无礼。

　　程枢机隶长听她这么说，话音里却夹杂了几分好笑：“确实要等一阵子，因为我们确信这种病根本没有治愈方法，即使侥幸吐出所有熏烟，留下的也是一副行尸走肉。你身后这位小妹妹，就是很好的证明。”说着，他还朝卓芬身后悠然一指。

　　卓芬闪电回眸，但见额头插有银针的冬萼，不知何时竟直楞楞地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睛里透着茫然，迅速聚集起无边的怒意，医官大叫“不好！”卓芬打了个寒颤，遂想起她在巷中之时，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心酸之感不言而喻。

　　众目睽睽之下，冬萼肩头突然一阵痉挛，连续咳嗽了几声，伸手将脸上黑糊糊的油泥一搓，呛咳着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般辣？卓哥儿？我脸上好疼。”

　　“没事，我在这儿！”卓芬猛地将她揽入怀中，眼睛往程大人那边一瞟。

　　那人仿佛僵在了原地，竟立地起跳，人如大雁般腾空而起，展开身后大氅，顷刻间便划入巷内，似要做争分夺秒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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