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雨常清

　　第二章 .

　　常清知道江亦雨抽烟，因为他身上偶尔会带着淡淡的烟味，很淡很淡。作为一个不抽烟的人，他向来讨厌烟味。可是江亦雨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他还带着洗发露沐浴露的清香，不经意间甚至还能闻到洗衣液的味道，混着一丝烟味，似乎… …会让人忍不住深呼吸几次。
　　但是他从未见过江亦雨抽烟。
　　江亦雨长得很乖，白白净净。眼睛算不得明亮，但每次对视时，他都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微微的光芒。他想象不出他抽烟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清秀乖巧的人，竟然还会抽烟。
　　直到有一天，他挑了鲜少有人路过的小道回家。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坐在路边的栏杆上。夕阳的光将他整个人包裹着，他抬头看着天，清瘦的脸颊，轮廓分明。有几缕烟丝从他唇边逃出，朝着空气上方飘去。
　　常清忘了停下脚步，也忘了收回自己的目光。江亦雨转过头，指尖的烟刚递到唇边，在看到常清时顿了一下，才浅浅吸了一口。他在看到常清时，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人生匆忙，见一面少一面。
　　两人便这样对视着，常清的步伐变得缓慢。在经过江亦雨身旁时，他的拳头微微握紧，又瞬间松开。他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抽烟不好。”他不自然地在江亦雨身边坐下。他知道，抽烟的人最讨厌听到别人说抽烟不好，但是他还是想和他说这话。
　　“我知道。”江亦雨苦笑。
　　可是没办法啊，他戒不掉。一个人生活，若是连烟都戒了，就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你叫江亦雨？”常清也在教授点名时记下了这个名字。
　　江亦雨抿了抿唇，他有些欣喜。这或许算是一年暗恋以来的一次微小回应吧，但他还是没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恩。”

　　沉默了良久，江亦雨手上的烟燃到了尽头，食指微微有灼热的感觉，他才反应过来将烟丢掉，然后用脚尖碾灭。
　　他起身，身旁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江亦雨才发觉常清很高，快高出他一个头。
　　夏天的风带着燥热，江亦雨紧紧扯着袖口，额头溢着汗珠，“我先走了。”
　　“一起走吧。”这条路没有分叉路口，常清知道江亦雨的家或许离自己家很近。
　　“恩。”江亦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走路很慢，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步一晃。常清也踩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走。
　　“到了。”江亦雨指了指左侧的路口。他的汗水已经将刘海浸湿，在常清没出现的时候，他还没觉得这个傍晚这么热。
　　“再见。”常清扬扬手，直到看着江亦雨走进不远处房子的大门，才转过身，往回走。
　　他的家离学校，似乎更近一些。
　　只是他想送江亦雨到家门口，说不上为什么。
　　常清长得很好看，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那种。他也交过女朋友，从初中开始。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对江亦雨存在什么异样的感情。他只是觉着这个人… …很可怜。没来由得，觉得他可怜。觉得他似乎从未开心得笑过，似乎也没什么朋友，总是独爱独往。他看起来很小，或许刚上大一，没习惯离家的生活，也没交上新的朋友。
　　他想成为他的朋友。
　　是的，仅此… …而已。

　　其实江亦雨也没那么可怜，他也有几个朋友，不多，但都是交心的那种。他们熟悉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安慰过，也骂过。骂他不去看生活美好的方面，总活在自己想象中的黑暗里。
　　他们会在周末的时候拉着他去喝酒，想让他喝醉后大哭一场，或者大骂人生，好好宣泄。只是江亦雨这人，即使醉了，也只是坐着不说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烟盒空了，才扛着身边醉得更厉害的人，打的回家。
　　那天清晨，江亦雨送完朋友，晃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附近几只小猫警惕地看着他，身上的绒毛竖得笔直。他觉得有些好笑，便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猫粮，招呼着猫咪们过来。
　　小猫警戒心很强，僵持了一会终究抵不住诱惑，才乖乖来到他身边，小心地吃起来。他便坐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猫咪们笑。
　　清晨的小巷不算太热，常清遛完狗回来，准备洗个澡再睡回笼觉。只是看到路口那人的身影，又忍不住停下步伐。他第一次看到他笑，他便靠着电线杆，也跟着扬起唇角。
　　江亦雨似乎没注意到常清，他有些晕，反应变得迟钝很多。看脚边的猫咪抢食可爱，想也没想便蹲下身去逗。猫咪冲他吼了一身，凌厉的爪子一把拍在他手上。他觉着懵，明明自己才是出钱买饭的那个，竟然还被这群小白眼狼揍。正不死心地打算再去逗一逗，手却被抓住了。
　　“你被抓伤了。”常清的到来，吓得猫咪们来不及多吃几口，便纷纷窜走。
　　“没事。江亦雨有些恼火，恼常清吓跑了好不容易聚集过来的几只猫。
　　“你得去打疫苗！”常清也是养动物的人，比较讲究，扯着江亦雨的手便要带他去附近的卫生院。
　　“我上学期打过… …咝… …”江亦雨眉头皱紧，他手腕上有一处新添的伤口，几天前的。

　　在遇到常清之后，江亦雨已经很少再去想着自残了。只是那天晚上，酒醉的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了些和以往一样，后悔生下他的话。他失眠了一晚上，抽了一晚上的烟。流不出眼泪，胸口憋得慌。
　　他看着桌上的苹果，觉着饿了，想削个苹果吃。小刀顺着果皮慢悠悠地转着，他被空气中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再看刀尖，忽然释怀地笑了。
　　“你后悔生下我，可是你知不知道… …我也后悔活着。后悔得恨不得去死… …”他扯去红红绿绿的手环，将刀口凑近腕口，眼睛闭上，睫毛微微颤着。
　　有血珠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江亦雨睁开通红的眼睛，狠狠地将手中的刀扔在客厅的角落。他将头埋进膝盖，心中酸涩，手腕一抽一抽得疼，却仍然哭不出来。只是，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醒来时，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能控制力度，割得不深，疼… …但不至于会死。他找来药和绷带，娴熟得处理好。冲了把脸，躺到床上。

　　常清听到江亦雨小声的吸气声，才看到他袖口下，溢着血水的白色绷带。常清的脑袋有一瞬间哄得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应。他转头看到江亦雨泛红的眼眶，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可是除了“草”和“靠”之类的语气词，他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他拉着江亦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身边的小狗也乖乖地在前边带着路。江亦雨原本想挣脱，可是看着前边柯基摇晃着的可爱屁股，也不知为何，就跟着往前走了。
　　“你还喝酒了？”常清皱着眉头，身边这个看着乖巧无比的人，还真是什么刺激的事都敢做。抽烟喝酒，还… …割腕？
　　“恩。”江亦雨点头，他觉得脑袋重得慌，没多想便靠在了身边那人的肩头。
　　常清的脚步一窒，转头看了一眼江亦雨。他头发的颜色很浅，发丝很软，在清晨的阳光下，是蜂蜜的颜色。他的几缕发丝落在了常清的脖子上，挠得人直痒痒。常清只觉得自己的右半边肩膀忽然便开始发麻，麻到脚心，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常清。”江亦雨突然笑了，带着酒味的气息打在常清的肩膀上，“谢谢你。”
　　他又后悔了。
　　后悔自己想过寻死，想过去一了百了。后悔让身边那么美好的少年看到自己不堪的模样，甚至后悔此刻的自己醉得有些厉害，看不清他担心自己的模样。
　　“谢什么。“常清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你该好好照顾自己的。”
　　常清不知道自己此刻胸口泛着的疼痛到底带着怎样的感情，他很想去安慰他，可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他只能将他带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备着的药水和药膏，蹲在地上为他细细上药，缠上绷带。站起身时，江亦雨似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睫毛很长，正不安地颤抖着。
　　“大屁股。“常清对着狗窝里睁着圆圆眼睛偷看的柯基招手，“你过来陪陪他。”
　　柯基屁颠屁颠地过来，湿湿的鼻子凑着江亦雨嗅了嗅，转头便要走。
　　“不准嫌弃他。”常清眼神带着凶气。
　　柯基嗷呜一声，才乖乖地趴在沙发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亦雨垂下的乱晃的发丝。

　　常清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便见一人一狗安然趴着睡觉，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画面感。原本想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又担心眼前醉酒的人需要照顾，便挨着大屁股坐下，趴在沙发边。
　　他头一次那么近距离地去看江亦雨的脸，以往不觉得，因为以往江亦雨脸上总是带着疏远和防备，看起来有些凌厉，但此刻看着温暖阳光下的脸庞，他觉得他像极了女孩子，眉毛很淡，睫毛很长，鼻子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红润，泛着莹莹的光。
　　常清咽了咽口水，笑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孩子看得入迷。
　　他在想，这要是个女孩，该是多可爱。
　　如果他是女孩，会试着开心的笑吗？会开朗还是温柔？还会不会抽烟喝酒？会不会… …喜欢自己？
　　常清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如果他是女孩，自己肯定会被这样的人吸引，哪怕他不爱说笑，哪怕他抽烟喝酒，哪怕他… …无数次想过轻生。
　　在给江亦雨处理伤口时，常清看到了他手上深深浅浅的刀疤，有的陈旧，有的是新添的。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他想不通一个人，该是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这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才会一次一次地想去死。又是什么，让他挣扎着活回来。
　　没多久，常清便也趴在沙发边上睡着了。
　　“常清。”
　　他没听到沙发上人的呓语。
　　可他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江亦雨留着长长的头发，坐在栏杆上抽烟，看到他走来，便扬起唇角冲着他笑。
　　她叫他，“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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