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雨常清

　　我曾经想死是因为，还未和你相遇。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生于这世上，
　　我稍稍喜欢这个世界了。

　　第一章．

　　醒来很久了，从凌晨两点半开始。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渐渐渗进阳光，可房间还是很黑，很安静。江亦雨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七点的闹钟还未响，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响。
　　新的一天仿佛马上就要开始，可是他依然毫无期待。
　　起床的动力是放在客厅的那包烟，江亦雨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静静看一颗飞虫在眼前乱晃。他伸手去捉了，也捉住了，只是不舍得捏死。毕竟是活在身边的小小生命，也算是陪伴。他灭了指尖的烟，摊开另一边手掌，飞虫仓皇逃走，他站起身，开始洗漱。

　　这一天是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年复一年的第四年。他挑了件素净的衣服，将细碎的刘海捋回额前，慢吞吞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总是第一个来到教室，坐在离门最近，离讲台最远的位置。因为害怕坐到别的位置，离门远了，便压抑得慌。
　　身边的位置用来放包，他不喜欢旁边有人坐着，因为害怕和别的人离得太近，不然会不敢自然地动作，甚至不敢用力的呼吸。
　　大概过了半个多钟头，教室才慢慢被坐满，教授拿着点名册不慌不忙地叫着同学的名字。没有熟人啊。江亦雨有些失望，虽然他不喜欢与人接触，但在陌生的班级里，总还是想着最好有个认识的人。
　　“常清。”
　　江亦雨倏地抬起头，黢黑的眼眸出现一丝亮光。
　　“常清？”无人回应，教授又叫了一遍。
　　这时旁边的门被猛地打开，江亦雨认出了那个逆着光的轮廓。他有些失神，但很快便收回目光，低下头，害怕与那人对视。
　　“常清！”教授不死心。
　　“到！”门口的人有些尴尬地冲着教授咧了咧唇角，“不好意思。”
　　“赶紧找位置坐好。”大学生迟到旷课似乎已成风俗，教授也懒得追究。
　　常清扫了教室一圈，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头顶的漩涡上。空调的风悠悠吹着他的头发，有一簇叛逆的发丝倔强地扬着，晃来晃去。常清看到他旁边座位上的包，忍不住笑了笑。
　　“请问。”常清微微弯着腰，点了一下江亦雨的肩膀，“你旁边有人坐吗？”
　　江亦雨抬起头，看着常清的脸，又失神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摇摇头。
　　常清在江亦雨身边坐下，将包放在脚边，用手支着下巴，食指轻轻敲着脸颊。
　　“呃… …”过了好几分钟，江亦雨才发现自己的包还在旁边桌面上放着，“不好意思。”他小心地拉过包的肩带，放在膝盖上。
　　常清。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忍不住向上微微扯着。
　　这个人，他已经喜欢了一年多。

　　初见常清，是在去年的课上。江亦雨一如既往地坐在教室里最偏僻的地方，低着头看手机。不知为何，他突然抬起了头。
　　一教室的人，有个同学站着和身边的朋友说笑。
　　那人穿了件宽大的衬衫，忘了是什么颜色，大概是蓝的吧。
　　江亦雨只记得那人的衣摆随着走廊吹进的风悠悠飘着，缱绻着。他听不清他的声音，忘了去看清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个人长得好干净，干净得像… …天上的神仙。
　　他在教授点名的时候，默默地记下了那人的名字。
　　常清常清。
　　这个名字的出现，才使江亦雨原本黑的彻底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有病，抑郁症。
　　治了两年，放弃了。
　　因为觉得看不见希望，又不至于真的去死，至少不会威胁到生命。
　　他尝试过割腕，好几次。但不是为了寻死，只是为了去感受活着，感受疼痛，体会身体带来的感知。然后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和自己，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学会了自己包扎伤口，然后用五颜六色的塑胶手环掩饰。
　　而遇到常清的时候，他忽然觉得，除了疼痛，除了零零总总的伤口。原来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让自己忍不住去用目光追随，忍不住呼吸心跳不听大脑的使唤，忍不住想从喉尖溢出喜欢两个字。
　　他喜欢他，一见钟情。
　　活了22年，江亦雨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更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
　　便是从那时候起，他竟然会在某一个想起常清的时刻，觉得其实活着也并不是一件无聊透顶失望至极的事情。
　　至少，能见到常清。
　　只是那时候，他们之间总是隔得很远。半个教室，之于江亦雨来说便是人山人海。但是只要能在人群中，看见常清的发梢，亦或是衣角。他便会觉得开心，觉得这一天没有荒芜潦草地度过。

　　“你好。”
　　“… …”
　　“你好。”
　　江亦雨还在回忆初见常清的画面。其实每次见到常清，哪怕只是瞄到一眼，他都会回忆初见时常清的模样。回忆走廊悠悠吹来的风，回忆喧嚣的空气中，常清微微缱绻的衣角，回忆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打出好看的影子。
　　“你好。”常清扯了一下江亦雨的袖口。
　　江亦雨回过神，侧过头，有些茫然。
　　“我叫常清。”
　　他总算听清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又清脆。像是石头落在雪地里。
　　“我叫… …”江亦雨看到被扯开的袖口，微微露出不同颜色的塑胶手环。他的眼眶突然开始酸涩起来，“不好意思。”带着鼻音，声音有些颤抖。江亦雨匆匆用另一只手扯住左边的袖子，打开门冲进了洗手间。
　　他蹲在洗手间隔间里的地上，身体抖得厉害。
　　他害怕被常清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害怕他会以为自己是个阴暗的人，害怕他以后再也不会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他很珍惜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欢，所以更加害怕被喜欢的人看轻。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江亦雨出去拿冷水冲了一把脸，抬起头。
　　“你… …”镜子上，常清站在离江亦雨不远的地方，表情有些担忧，“没事吧？”
　　“没事。”江亦雨想解释一下，想说是待在教室太久觉着闷了想出来透透气，可是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他觉得，没人会稀罕自己的理由和借口。
　　出了洗手间，他径直朝教学楼门口的方向走去。
　　常清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又作罢，朝着反方向走回教室。
　　江亦雨再回座位的时候，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刘海凌乱地遮着眼睛。
　　常清好几次想开口和他说说话，可又觉着这人身上散发着拒绝的气息。茫茫然又过去半节课，直到下课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而江亦雨在等。
　　在等常清继续刚刚的话题，或者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他便可以告诉他，我叫江亦雨。江水的江，亦真亦假的亦，雨天的雨。
　　他想让常清认识自己，哪怕只是知道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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