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集

　　文 / 陆子喻

　　南城睁开眼睛的时候，叶锁楼端了一碗汤药给他。
　　青花纹的瓷碗，奇苦无比的药。
　　很多年以后南城把青花瓷纹的碗摆在榻边，可是再多次睁眼醒来，也见不到穿白衣煎药的少年。

　　“就你煎出来的药，也有人敢喝？”南城问。
　　“有啊。”叶锁楼面不改色，“我从小吃到大。”
　　“吃那么多的药，身子骨还这么弱不禁风？”南城又问。
　　“你才弱不禁风。”叶锁城收走瓷碗，递给他一方麻布手帕，“有本事你自己煎药，我乐得清闲。”
　　南城不作声，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白色人影在桌前坐定，手边放着另一只瓷碗，青花纹，飘出来的味道，苦得难以下咽。
　　南城默默看了会，便阖了双目养神。

　　叶锁楼家里尽是些青花纹的瓷碗，无一相同。
　　南城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喜欢。
　　南城隐约知道，叶锁楼是不大愿意做个大夫的。若不是长年累月煎药，恐怕也根本不会学习所谓医术。
　　南城总觉得叶锁楼的手很好看，好看到用来煎药是一种浪费。
　　他说这话时，叶锁楼面无表情，然后把他乱摸乱捏的手拍开，让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赶紧走。
　　南城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失忆了，回不去家了。叶大夫你帮人帮到底收养了我算了。
　　叶锁楼翻白眼。

　　不管怎么说，南城确实是不想走了。
　　厌倦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人，怎么舍得离开。
　　他本就没有什么野心，就在这里，在叶锁楼这赖上一辈子，颐养天年。
　　叶锁楼斜眼看他，露出鄙夷的表情:“你要混吃等死
　　南城一脸谄媚：“不不不，我干活，我帮你洗碗。”
　　叶锁楼撇了撇嘴：“看你那点出息。”

　　南城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叶锁楼好像就变得越来越瘦了。
　　南城看着他白衣之下的身体似乎一天比一天单薄，终于忍不住抱了抱他，然后惊讶：“你这么瘦？”
　　叶锁楼挣开他，也未曾回头，淡淡地道：“你太能吃了，把我饿瘦了。”
　　南城不出声。
　　叶锁楼接着道:“所以，你该离开了。”
　　“……我不。”南城拿下他手里的瓷碗，“我记得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所以？”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南城道，“戏文里都是这样说的。”

　　南城看到叶锁楼坐在桌前，左手瓷胎，右手墨笔，一笔一划勾的认真。
　　“碗都是你做的？”
　　“嗯。”叶锁楼头也不抬，笔下青花勾得精细。
　　“如果不做大夫，就去做这个？”
　　“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了？”
　　“……没什么，想起来，就做了。”
　　几天后叶锁楼把新做的碗递给他，动作轻缓而认真。
　　“送我的？”
　　“嗯。”

　　叶锁楼只送了南城这么一件东西。
　　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有一阁楼的草药。
　　后来南城去看叶锁楼的时候，总是孤身一人，带上几个青花纹的瓷碗。
　　他给叶锁楼讲后来他自己回了京城，住在他大哥给他修的王府里颐养天年，再没喝过那么苦的药，身边也没有一个能让他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人。
　　叶锁楼只是静静地听。
　　南城说，后来他还特意去看了给宫里做瓷碗的师傅。
　　青花纹确实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可是都没有你送我的那一只好看。
　　后来我把它摆在榻边，以为下次睁开眼的时候，有人会端着它，盛着一碗药汤给我。
　　可是再也没有人能煎那么苦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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