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第二天，李子游带着杜相宜往青湾出发。他不能傻到捧着一台电脑上路，Zoe启动了接收器，与他在路上进行实时通讯。

　　银色接收器虽然在皮下植入，声音进入大脑时也好在耳边听见一般，车厢里李子游悄声说话：“你能看见我看见的东西吗？”

　　“不能。”Zoe说，“但我可以听，并且通过神经活跃程度感知你的心理活动，足够我了解情况。反馈的图形波动显示你的大脑前扣带皮层有抑制情况。你在焦虑？”

　　“……”李子游看了看枕着他肩膀的瞌睡人儿，杜相宜还没睡醒就被拉上车，正在争分夺秒睡回笼觉呢。

　　他小声说：“别没事分析我大脑。”

　　Zoe说：“紧张很正常，即将涉足未知领域，生物都会提高戒备，这是合理情绪。”

　　“知道你啥都懂，有种说个笑话，能逗我笑才算你了不起。”

　　他一直跟藏在脑子里头的接收器对话，外人看来就是自言自语，活像个疯子。不停在后视镜张望过来的管家忍不住，以为他醒来后出现啥后遗症了，紧张地问：“先生，要不我们折道回医院做个检查？”

　　“哈哈，只是有点幻听，不碍事。”一时间想不到啥理由搪塞，他随便胡诌了两句。话刚落音，管家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着李子游一脸云淡风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只是有点幻听？管家飞快闪过各种念头，越发觉得昏迷后醒来的李子游像换了个人，精气神焕然一新，行为举止自不必说，连语气态度带着痞气，有时又像对待长辈般跟他说话，可他才比李子游大两岁，怎么一下子像他爷爷了？

　　还有旁边正睡觉的女孩子，不是刚跟布利斯打过官司吗，两人见过面吗，忽然如此亲昵？

　　他不禁心里捏一把汗，要是被媒体拍到两人这样依偎的镜头，字眼不知道该多难听。更可怕的，是让林董看见他们……

　　身旁有动静，杜相宜半醒了，吧唧着嘴仰头看他，“睡醒就有好吃的？”

　　她还记着呢，李子游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上车前在街边买的粢饭。

　　她瞬间伸出爪子捞住，李子游看着她专心地吃，自言自语说：“我们这一对老弱病残，真的能干点什么吗？”

　　“别忘了还有我。”Zoe说。

　　李子游回以呵呵：“你连身体都没有，能顶半个用就不错了。”

　　接收器内顿时无语，李子游想象着一台电脑黑脸的模样，这种能打击Zoe的机会难得，他得好好抓住。后视镜内他看见管家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更差了。

　　基因库，极乐游戏对汤国强这样的人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观念，上了年纪的人总对新技术敬而远之，“极乐”听起来就不吉利，他从没买过时间点，但服务的雇主是这些技术的研发者持有人，不好一问三不知，耳濡目染下对这些东西也了解了点皮毛。

　　如果说布利斯是商业的巨人，基因库就是巨人的心脏，所有的实验成果，新的虚拟产品在那儿被研发，支撑着公司的经营，说起基因库，大部分人第一个浮起的念头是前沿科技。

　　他从来不喜欢青湾那鬼地方。

　　看起来瘆得慌……车子每次驶入园区，汤国强都会默默倒抽一口冷气，为了保证安全和严密，基因库选址时就定了离岛的郊区，大片荒芜土地，警卫森严，闲人立入禁止。

　　要说这也没什么，偏建筑物都是砖红色墙体，窗是不存在的，只有搭载管道的圆形孔洞，偶尔从那儿窥见的人无不惨白实验服，面孔也看不见，神秘得有种压抑的诡异，生化实验室或幽灵古堡之类的意象挥之不去。

　　车窗不透光，外面的人看不进来，已经注意到车牌号码的警卫还是上前敲了敲车窗，缝隙里看见微光映照的脸。

　　赶忙收回视线，让开位置，通行。

　　车子没驶远，警卫手边的对讲器震动不已，一接通总控室劈头就问：“是董事长的车？”语气掩不住的慌乱。

　　“是啊？”警卫来这儿工作两年多了，董事长从前不是常来这儿吗，为什么如此惊讶。

　　肯定的答复像石头扔进湖面，那头的惊愕连他都察觉了，竟然没关上通话键，对话都被他听去：

　　“现在怎么办，他怎么来了没人通知？”

　　“他毕竟是董事长，我们该听谁的？”

　　“别说了！快，把C13，C14实验室关了，何星下去把人拦住。”

　　急匆步伐、摔门碰撞的声音不绝，警卫握着对讲器不敢听下去，连忙断了电源，他这种小人物实在不该知道太多。

　　一行人走到基地大厅。边上电梯的数字递减，有人正下来。

　　李子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茫然。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三面电梯和楼梯通往东西两翼不同的区域，中央是巨大的展示窗，他后来才知道那是模拟空间，跟极乐里每一个游戏档案的世界一样，不过经过三维实像化，无须接入接收器凭肉眼就能看得见。

　　那是一个奥运会开幕式的场景，场馆内三万多观众和表演人员集中展现了基因库技术，那不是单纯记录的影像，而是抽取的基因制作成副本，一个限定故事线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是真实而鲜活的，他们不时欢呼鼓掌，偶尔跟同伴碎碎私语，指定其中一人拉近细化，甚至可以与之交谈，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永恒活在五个小时里，循环往复。

　　看明白这东西不过就是成果展示窗，李子游觉得烦躁，“你们到底要造多少副本，就不怕世界大乱吗？”

　　没人回答他。汤管家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不都是你搞的吗。

　　他是物伤其类弄不清状况了，造一亿个，一百亿个都好，就是占用点系统，对现实没啥影响。

　　杜相宜拉了拉他的衣袖，嘴角耷拉着，“回去。”

　　“怎么了？”

　　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不舒服。”

　　李子游猜她不过起床气或没吃饱心情不佳，摸摸她的后脑勺，“事情做完就走，乖。”

　　杜相宜还要说话，电梯门开了，是个年轻人，戴着一条奇怪的红色波点领带，看上去跟李子游的真实年龄差不多。

　　红领带快步迎上来，嘴角扯动了一会儿，好像不知该说什么，犹豫半天最后才冒了句：“您怎么来了？”

　　本人的生意还不允许来视察吗，这话听得管家也蹙紧眉头。李子游笑笑没说话，看对方的神情也知道他正懊恼自己问得多白痴。

　　刚才握手时，他注意到对方手心攥着汗，想必是一路飞奔下来，难为他还摆出一副惊喜欢迎的态度。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圈天花，每个角落装的监控镜头角度都朝他们，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出门前看过图则，李子游大概清楚各个区域的分布，他要去西翼顶楼的基因库取到源代码，才能依样画葫芦重做一次代码导入人体的操作，修复杜相宜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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