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李子游一个踉跄，转头看见办公室的人神情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假装看不见老板的风流轶事。包志球朝他眨了下眼，做了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便快步闪进房间。

　　“喂！”

　　李子游喊，他还有话跟他说，可包志球一脸不坏兄弟好事的神情，看来是暂时不会出来当电灯泡了。

　　李子游低头：“放手！”

　　杜相宜什么都没听进去，圈在脖子上的手纹丝不动，掰都掰不开。

　　再僵持下去，情况相当尴尬了，他单手提着杜相宜衣服拎着她，另一只手做完开门关窗帘关门所有动作，将窥探的目光隔绝在房间外。

　　门啪地关上，杜相宜垂下脑袋，像树熊挂在他的脖子上，伤心欲绝。

　　李子游对这个人一点办法没有，半气急半绝望：“你怎么在这儿？！”

　　杜相宜慢吞吞仰脸，委屈地说：“你又去死啦？”

　　“我上班，上班！”李子游说，“回答我问题，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杜相宜说：“刚才我看新闻有人跳海了。你能不能不要乱跑啊，害我白担心。”

　　“没人让你担心。”

　　杜相宜缠着他的脖子更紧了，“你现在是受我看管的，要是你被弄死了传出去我多没面子。”

　　李子游不悦：“我不是你的电子宠物。”

　　“当然不是，我有给你套项圈吗，有不让你进房间吗，有常常教训你吗？”杜相宜说，“倒是你经常对我这么做。”

　　李子游顿了一顿，他不否认后面两项，可第一个……

　　“我什么时候给你套项圈了？”

　　杜相宜指着她的嘴巴，扯开大力胶带的红色印子还没褪，“你更恶劣，封嘴虐待。”

　　“……”

　　杜相宜：“怎么样，没话反驳了吧。”

　　“你先放手。”

　　杜相宜不肯放手，他一直低头说话脖子疼得要命，提手将她抱到桌子上坐下，刚好能平视。

　　他说：“行了，我保证将来、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轻生。”

　　杜相宜说：“你也不能‘不小心’死掉。”

　　“即使有人拿枪抵着我的头，扣下扳机，我想尽办法也活下来。”

　　这时，李子游终于掰开她的手，解除麻烦。他揉着酸疼的脖子，说：“你玩个游戏也要这么费尽心思吗？”

　　“游戏也要拼命才有意思呢。”

　　李子游微微的笑意掩饰嘲讽：“是吗，看不出你挺上进。”

　　虽然是翻版，杜相宜还是忍不住埋怨，“你设计的游戏大部分人都消费不起，买会籍还要资格审查，每个玩家都抱着玩够本的心态进入游戏的。”

　　李子游心中一沉。他想起星际游戏中那些被爆出绿浆的太空蜘蛛，在玩家的眼中，每个时空的角色对他们来说都是这样的存在，玩够本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盯了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但阴沉的眼色足以让杜相宜不由自主闭嘴。

　　这时，实木门敲了两下，迟疑的声响似乎在担心打扰里面的人。

　　“进来。”

　　前台的女孩开门，她本来就想入非非，进来看见杜相宜坐在桌子上，李子游衣衫凌乱，这样春光乍泄的画面更佐证大家的想象，女孩以为自己打断了老板的好事，脸色尴尬：“对不起对不起……”

　　解释无用，也没必要了，李子游便直接问：“什么事？”

　　她说：“霍律师来了，在会议室等你。”

　　李子游：“知道了，请包总也过去。”

　　前台连连点头，忙不迭离开关门。

　　李子游整理身上的衣服，对她说：“走吧，我没空管你。”

　　杜相宜不愿意走，说：“你总是不想见到我，是讨厌还是害怕我？”

　　沉默了一阵，似乎两个选择都不是正确答案，可事实不许让他往下细想，特别当他们隔着无法越过的鸿沟的时候。

　　他说：“害怕，我遇到的疯子已经够多了。”

　　说着开门，他准备出去。

　　这话落地，杜相宜却十分满意，好歹没有被讨厌着，小滚翻又挂着李子游：“害怕我就对我好一点。”

　　房间外的员工目光齐刷刷转移，耳朵像竖起来一样，听见“害怕”二字，连敲打字机的假动作都忘记做了。

　　没让偷窥多久，已打开的门再关上，李子游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身，双手用力推向她的肩膀，杜相宜被推到办公桌前。

　　笔筒文件夹被推落一地，一米多宽的办公桌足够承载人躺上去。

　　杜相宜心虚了，反手紧紧抓着桌沿，瞪向自己走近的李子游：“你别乱来。”

　　刚才好一顿纠缠，不用李子游自己动手，纽扣早就松脱，他双手撑桌面，将人笼罩身下：“你要我这样对你好？”

　　杜相宜屏息往后躲，却死活找不到逃生之路，马上怂了：“您误会了……”

　　手指轻轻拨动她的白色衣领，露出锁骨撑起白皙的皮肤，“还是你要我这样对你好？”

　　“……”

　　杜相宜想，玩家跟npc求饶认错算不算历史第一回。

　　“把要求列明，我好乖乖照做，免得惹你不高兴。”李子游脸色冰冷，“或者你喜欢被动？”

　　杜相宜不明所以，看着他。

　　李子游：“毕竟你拥有这个世界的生杀大权，我应该臣服。”

　　杜相宜：“我一直把你当成跟我一样的人。”

　　“错了。”李子游松手，离开，“我们不是同类，你的要求只会让我清楚自己有多卑微。”

　　“你走吧，去找些跟我没关系的消遣。”说完，他关上门。

　　出门时他心想：要是杜相宜退出游戏，按照极乐的设定，档案应该会删除，他也就不存在了。

　　会议室里，包志球和律师已经在那儿等着。

　　没等包志球起来问怎么回事，李子游坐在两人之中，说：“让你们到来，我想在正式会议前做个备忘，作为CEO行使最后的权力。”

　　“什么最后——”包志球没说话，肩膀被摁了下来。

　　李子游：“霍律师，我打算把布利斯的股份全数转让给老包，法律相关的手续麻烦你帮忙了。”

　　这下不仅律师色变，包志球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目光充满不解和怒意，吼道：“你他妈还没玩够是吧，要我揍你一顿清醒清醒？！”

　　李子游说：“我很认真，交易价钱都想好了——一块钱。”

　　椅子被踹出，摔在门口咣的一声，要不是律师及时挡在中间，包志球的拳头就要砸在他眼眶上。包志球整个人被拉扯着，只恨手不够长扇不了李子游把他脑子里的水扇出来，“看不起谁呢？！你想卖就卖吗，我不买！”

　　李子游垂眸，说：“你不愿意的话，我就把股份卖给庞映，或者贺世生，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收。”

　　“你疯了？”包志球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他最好的朋友口中说出。

　　他们十年的心血，李子游要把它卖了，用一块钱。即便卖给只想靠布利斯发财的人，他也无所谓。

　　律师正了正被扯歪了的眼镜，趁包志球冷静些许，转身问：“那需要我通知庞小姐吗？”

　　沉默半晌，“由包总决定，如果他拒绝这桩交易，你去找她。”李子游转而面向包志球，说，“过两天我会召集股东请辞，ceo的位子你不反对的话，我会推荐庞映。”

　　他没有想过包志球会这么激动，更没有料到心中翻涌起如此深的悲哀，一分钟以前，他还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不过是强加他头上的人生，摆脱了轻松愉快，他好无牵无挂地重新上路，如今却像心中挖出一个窟窿，血淋淋，啥也填不上。

　　自己是李子游吗？答案从肯定到否定，到疑惑，不是李子游，他现在是谁？撇去原型的复制品该如何生存，没有了李子游的人生，他什么都不是了。如果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感情和观念还真实吗？选择过新的人生，就能摆脱旧的阴影？

　　问题，无数的问题，他本来能选出答案，选择让他是他。但当他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成了泡沫。

　　包志球摔门而去，甩下一句“从这里出去，我们再不是朋友”就走了。

　　但李子游知道他最后会答应的，他不舍得让别人拿走布利斯，以这个李子游对这个包志球的理解。

　　他的不舍更甚，离开公司时，仿佛整个人都虚脱了。

　　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米色回文的天花，耳朵传来木头碰击的咔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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