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天花转瞬即过，视线立刻被血色掩盖，什么都看不见。

　　鲜血的腥味沁入鼻腔，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确认真的没问题？”

　　奇怪，李子游说不出哪里听过这个嗓音。

　　另一个人回答：“事到如今，怎样都要试一试。”

　　说完，传来机械的倒数声，“三、二、一——”

　　“启动。”

　　一股电流贯穿李子游的身体，巨大的钝痛击入胸腔，他只感到浑身灼烧，皮肉一层层剥离的痛感，生不如死。

　　如此，他却死活喊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过了十分钟，电流消失。

　　黑暗中，那人挫败的语气宣布失败，“看来如今的技术还是办不到，他暂时活不过来了。”

　　女人听完结论，一直没有答复。

　　过了许久，“砰”的一声，是大门合上的声音。

　　“注射药物，让他冬眠吧。”

　　“啊！”

　　李子游在身体深处想要呐喊，声音无法发出。

　　一口冷气灌进口中，腾地坐起身，他又听见木头碰击的声音。

　　蓦地睁开眼睛，看见林诗雅在她的办公桌前玩算珠，侧头看刚刚苏醒过来的他。

　　“做噩梦了？”她问。

　　噩梦……刚才听见的，都是一场梦？

　　他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仿佛猜中李子游的心思，林诗雅说：“两个小时以前你冲了进来，像发疯一样赶走了我的病人，然后就躺这儿睡着了。”

　　李子游头脑一片空白，看见办公室外护士忙着布置好凌乱的会客厅，记忆才一点点掠过脑海。

　　“抱歉。”

　　“没关系。”林诗雅说，“你在这儿睡了两个小时，损坏的东西加上上一个客人的损失，计算好以后我会把账单送过去。”

　　“没问题。”李子游掏出烟盒，“介意吗？”

　　林诗雅说：“不介意，加钱就行。”

　　大厦办公室的玻璃窗都是禁闭的，通风气窗不足以让气味快速散去，李子游不知道允许在诊疗室抽烟算不算破格，他只是觉得开口前需要缓冲时间，一支烟刚刚好。

　　李子游抽出一根烟点燃，镇静情绪，刚才的余悸稍散。他抬头，问：“林医生，你相信梦境吗？”

　　林诗雅：“在梦里，人只会比日常更加混乱愚蠢，假装象征性的画面有超乎神奇的意义，不是我的习惯。”

　　李子游轻笑了一下，“虽然我知道你说的话是对的，可我还是对这个世界持保留意见。”

　　超乎常识的意外在他身上一遍遍发生，李子游很难再说自己相信什么。

　　李子游：“来你这儿的人都是怎么样的？”

　　林诗雅：“大多数人他们对自己不满意，把心理医生当成庙里的和尚，寻求指点迷津。”

　　李子游说：“来这儿睡觉的人，属于哪一类？”

　　林诗雅很是平和，但眼神里有种不由分说的锐利。她说：“两者都有，想找人指点迷津又不愿承认自己有问题。知道吗，回避型的人有一个特征，常常用问问题代替对话。”

　　李子游：“你不觉得，作为心理医生你的说话方式过于直接吗？”

　　林诗雅在他面前坐下，“你又用问题遮掩了。”

　　“那就不问问题。”他说，“今天有个人跟我讲了个小故事，能不能请你从心理学角度帮我分析一下。”

　　“请讲。”

　　李子游告诉她的，就是今天流浪汉说的那个故事，骤听起来像一个童话读本。

　　从前，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叫做无忧村，那儿的村民过着简朴的日子，他们只会生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后代，男人生出男人，女人生出女人，每一个人都十分忧伤。

　　无忧村笃信一个神，叫做无忧神，传说祭拜祂就能得到永恒的幸福。村里的法师号召村民掏出所有金子珠宝为无忧神造了一个通天铜像，塑上光彩夺目的金身，偏偏不让祂长出眼睛。

　　村民提出疑问，法师说神没有眼睛才能不偏不倚照拂所有人。

　　日子过了许多年，直到一群乌鸦来了。乌鸦喜欢闪亮的东西，它们在无忧神空洞的眼窝里筑巢，啄穿无忧神的胸膛，叼出里面的珠宝填进眼睛的巢穴里。

　　第一只眼睛最后被填上的是黑色陨石。

　　第二只眼睛被填上的是幽蓝的月光石。

　　日复一日，珠宝被掏空了，无忧神却拥有了眼睛活了过来，金身变作皮肤，铜像化成筋骨。祂用慈悲的眼神看向忧伤的村民，然后割下身上的皮肉，化成漫天金砂，洒向无忧村。

　　无忧村的村民额上沾染金砂，便得到了无忧神的智慧，他们的忧伤消失了，变得快乐起来。

　　只有计谋被揭穿的法师气急，他以制造无忧神为理由收集的金银珠宝被村民夺回，而他也因为欺骗背叛绞刑，临死前他发起诅咒，村民只要露出笑容就会遭遇不测。

　　变得快乐的村民没办法永远保持哀伤，他们只要露出笑脸，身体就会变成透明一个个消失。

　　故事的最后，无忧神失去了金身死去，无忧村只剩下忧伤的村民。

　　诊疗室，讲述完毕的李子游沉默吸最后一口烟，烟圈跟着空气向上爬升，房间里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只听见钢筋水泥里的蜂鸣声。

　　李子游说：“跟我讲这个故事的人，说完就跳海了，他还告诉我这是开启门锁的钥匙。”

　　过了一阵，林诗雅从沉思中抬头：“你知道，分析虚构作品不是心理学的工作。”

　　“但你的确有想法，对吗？”

　　她静静看了李子游一眼，然后开口：“大部分指向性意象中，黑陨石代表死亡，月光石象征恋人，能够赋予神像灵魂的两样东西。看起来这个无忧神能耐太小，他牺牲了自己，村民也没有得到快乐，故事还是回到了原点。”

　　李子游没有回应，他心里清楚，不懂得跟不能够还是有区别。

　　她继续说：“这个故事像是个加了密的电码，单坐在这儿想，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头绪。”

　　李子游说：“还差一个母本。”

　　林诗雅点头，“既然那人把故事告诉你一人，说明母本就在你身上。”

　　李子游微怔：“我？”

　　“但你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林诗雅笑了笑，“这么说起来，这个课题的确跟心理学有关，我很有兴趣协助研究，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也许能帮你破译出来。”

　　听她说话的时候，李子游骤觉心跳加快，闭上眼睛，重归黑暗中，只觉得林诗雅与噩梦里的声音莫名重合。

　　见他毫无反应，林诗雅唤道：“有问题？”

　　李子游蓦地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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