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竟是我自己[重生]

　　当迟到的黎明终于驱逐了黑暗，无主之地中残留的人们依然神情恍惚，难以置信地游荡在失去的家园中。
　　佩妮等人守在凯亚的身边，佩妮竭力释放着魔法，希望能够留住耗尽所有生机的凯亚。

　　过了很久，凯亚才勉强有一些意识，他张了张嘴，唤出一个名字：“玛利亚......”
　　凯亚的亲卫仅剩下一员，人高马大的汉子听到这个名字，也忍不住红了眼。莱拉正坐在凯亚的床边，连声呼唤着凯亚，希望能唤起凯亚的意识。

　　凯亚的眼睛泛着浑浊的白翳，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莱拉：“小莱拉......”
　　“是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莱拉忙说。
　　凯亚用力地喘着，勉强说道：“我不能再带着你们往前走了......”
　　“您别这样说，”莱拉想勾起一个微笑，但失败了，“我跟着您走了八年，难道您这就想丢下我了吗？”
　　凯亚微微摇了摇头：“你哪里是跟着我走，你该去的地方，一直在你的心里。”
　　莱拉一愣，苦涩地低下头。

　　“去吧，莱拉，”凯亚的声音低下去了，“回去吧。”
　　莱拉咬住牙，发狠一般地说：“我不去，我不去！您让我为您报仇，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做到，您让我为您报仇，您说啊，您说啊！”
　　凯亚似乎是想摇头，却没能做到。他没有再看莱拉，目光空虚地飘向一旁，呼吸渐渐浅了下去。
　　佩妮一直在用魔力为他维护着身体，此刻她一皱眉，有些慌乱地看向对面的海伦和莱拉。
　　莱拉也慌了，连声呼唤着凯亚，凯亚却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的海伦突然走到凯亚的床边，俯身在凯亚的耳畔说道：“安德森·伍德罗杀害了您的玛利亚，亚当·伍德罗杀害了您的艾米丽和梅芙，也害死了我的父亲。记住这个姓氏，领主，记住它。”
　　凯亚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突然聚起了光。
　　海伦将右手按在心脏上：“以天神的名义发誓，我将亲手割下伍德罗的头颅，为我的父亲，为您的夫人与女儿复仇。”

　　凯亚死死盯住海伦，梗着的脖子上爆出根根青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干裂的嘴唇却发不出声响，只能用尽全身的力量，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他鼓起的眼睛上充斥着血丝，看了看莱拉，又看向海伦，最后，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丝力量，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海伦。
　　他的喉咙呜呜响着，挤出几个字：“...以凡...凡妮莎......”

　　海伦听懂了。她单膝跪在地上，手握着凯亚塞进她手里的徽章，按在胸前，稚气尚存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严肃：“以凡妮莎·莱顿的名义起誓，我将亲手割下伍德罗一族的头颅，以告慰我的父亲、您的妻子与女儿的灵魂。”
　　凯亚倒回了床上，眼睛却还直直地盯着海伦。良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满意的神色，视线掠过莱拉，掠过佩妮，掠过跟随他多年的亲卫。
　　最后，他闭上了眼。

　　火焰与浓烟送走了所有阵亡的无主之地属民。
　　海伦将凯亚的徽章别在胸前，站在广场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几个人：佩妮、莱拉、亲卫蒙德，这是他们仅剩下的战力，剩下的还有二十来人，无一不是老弱病残。

　　海伦看着佩妮，她唯一的勇气之源，然后慢慢开口：“我已向领主起誓，将为他斩下所有魔兽族的头颅。愿意随我一起的人，我将为他献上感激与忠诚。不愿意的人，我绝不勉强，城中还剩下一些粮草，可以带上干粮自行离开。”

　　说完这番话后，海伦看向所有人，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手心渗出汗水，头顶的烈日灼烧着她的眼球，让她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但当佩妮往前走出一步时，她感觉所有的汗水和焦灼都一扫而空。
　　佩妮走到海伦的身边，和她并肩而站。

　　下一个是亲卫蒙德，他走到海伦的面前，解下自己腰间的长刀，献给海伦：“领主拥有我的忠诚，现在您继承了他的意志，那么也将拥有我的忠诚。”
　　海伦接过他的刀。
　　接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我会做饭，也能拿起刀，请让我跟随你们。”
　　热浪蒸腾，人头晃动，不一会儿，人群分为了三波，以海伦为首的一队，大多是一些青壮年，只有一位是满脸沟壑，脊背低垂的老人。
　　另一波则是孩子，或是身负残疾之人。
　　海伦让亲卫去为这些人分发粮食，送他们离开无主之地，然后才看向最后一个人，莱拉。

　　佩妮先开口了：“你选择‘回去’吗，莱拉？”
　　莱拉靠在一块巨石上，勾起的嘴角像是在自嘲：“你知道为什么，凯亚选择让你为他报仇，而不是我吗？”
　　佩妮和海伦都没有说话，莱拉仰起头，高远天空之外，有雄鹰在盘旋。
　　“因为他知道我是靠不住的，”莱拉说，“一个连血亲的仇恨都不愿意背负的人，又怎么能被托付？”
　　佩妮想起昨夜那个黑影所说的话：“......你父亲造反却被杀死......你父亲的亡魂，西沙海的数万亡魂......”

　　莱拉看向佩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昨天那只魔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其实早就怀疑了吧，佩妮？”
　　佩妮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不愿意说，我又何必问？”

　　正如莱拉所说，她其实在很早时，就怀疑起莱拉的身份。最开始让她心生怀疑的，是在她们刚到无主之地时，众人因为海伦的母亲而对她责难不止，但当佩妮向莱拉问起凡妮莎时，莱拉却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凡妮莎。
　　经年游走在外的游侠，不认识多年前大名鼎鼎的将军，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再后来，让她将一切串联起来的，是海伦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霍尔伯爵被斩首后，国王派人捣毁了所谓叛党的根据地，又在全国掀起一场清扫余孽的行动，烧毁了所有据说被叛党作为密码书以传递消息的《彭德斯游记》。与此同时，还国王还发兵西沙海，以绞杀残党余孽。
　　结合所有的这些信息，莱拉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海伦开口了：“在我外公去世的那年，女王党发起战争，直攻王都，因为他们有一位好将军，因此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最终却功败垂成。在那一战，保卫国王的两名亲卫军声誉鹊起，那位最终被斩于马下的叛党将军，则身败名裂。”她顿了一下，“据传，那位将军，名叫——”

　　“艾德蒙·琼斯，我的父亲。”莱拉用很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又立刻换上谑笑的语气说：“这一年多我一直跟着你，倒没想到你会打听到这些东西。”

　　海伦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的剑会插进敌人的心脏，在那之前即使我没有能力，也不会选择把头埋在沙子里，装作一切都不存在。”

　　莱拉眯起眼，眼下的褶皱显出几分狠厉：“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海伦摇了摇头，难得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至少，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位可靠的同伴与朋友。”
　　莱拉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但暗藏的狠厉却消散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即使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向同一个目标，我也绝不勉强，”海伦说，“我只是会感到惋惜，为失去了一位忠诚勇敢的伙伴。”
　　莱拉审视着她，半晌，她又看向海伦身边的佩妮，哼了一声：“这些话是你教她的？我可不觉得大小姐会愿意好声好气地和我说这么多。”
　　佩妮见她的态度松动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提了一点建议罢了，具体的全靠她自己发挥。”
　　莱拉歪着头摸了把头发，走过去靠在广场关的台阶上，看着对面的峡谷上停着的雄鹰，终于将那些过往娓娓道来。

　　莱拉始终记得那天，她的母亲抱着她狂奔，身边是慌乱的仆从，耳边是嘶吼惨叫。他们跟在女王的御驾后面，一路逃进了西沙海。
　　在西沙海，莱拉的目之所及，只有浩无边际的沙漠与经年不散的狂风；耳之所闻，只有骑士的宣誓，和女王的命令。

　　莱拉的父亲是深受骑士们爱戴和信任的将军，那几年里，她亲眼见过父亲陪伴在女王的身边周游大陆，为女王拉拢支持者时的侃侃而谈；也见过父亲统帅千军，攻退敌军时的英武勃发。
　　她也曾一度像西沙海的所有孩子那样，将“效忠女王”的字眼挂在嘴边，将大人们所教导的复国愿景记在心里。
　　直到她的父亲死在了复国的战役之中。
　　她突然对一些都厌倦了。
　　她挤在人群里，远远看到自己父亲的头颅挂在王都的城墙上，那实在是很好的警示，因为她从此丢下了一切曾经的憧憬和虚妄的梦想，丢下了她的母亲和曾经宣誓效忠的女王，离开了西沙海。

　　“那一战令西沙海元气大伤，女王十分需要人手，这几年里，他们一直陆陆续续联系着我，要求我回去，但我没有理。”莱拉说，“直到三年前，他们再一次联系上我，告诉我有一个联络人突然消失了，最后的行踪是在韦德城附近，请我帮忙寻找，我答应了。”

　　“我陆陆续续找了一年的时间，最后，”莱拉看了佩妮一眼，“线索牵到了亚当·伍德罗的头上。”
　　海伦皱起眉：“他可真是无处不在。”
　　莱拉看着海伦：“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仔细听好了，他所做的事，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佩妮知道莱拉不会口无遮拦，但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揪起。
　　海伦也沉下脸，严肃道：“你说。”

　　“当年女王逃出王都，莱顿伯爵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多年在女王蛰伏在西沙海，伯爵大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女王铺开了后路。但在十年前，女王即将发兵的前夕，伯爵突然急病去世，女王骑虎难下，选择如期发兵，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这些事情，若非莱拉这个局中之人亲口说出，海伦永远都无法探知。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道：“我的母亲，和父亲，知不知道这些事？”

　　莱拉道：“当年凡妮莎将军到无主之地，表面上是率国王旨意讨伐领主，但实际上是想暗中向领主寻求支持，只是没想到会被伍德罗搅局。至于你的父亲，女王坚信他并不知晓此事，当年举事之时本想临时拉拢你的父亲，但终究没有来得及。”
　　“那伍德罗——”

　　“说回伍德罗，两年前，亚当不知用什么方法拿到了莱顿伯爵的佩剑，因为当初离开西沙海时，我不过十二岁，对他们所策划的事认识有限，只是将这个消息传回西沙海，后来我才知道，伯爵大人当初与女王党的人议事时，总是相约在格林温泉——”

　　佩妮僵硬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格林温泉，就是伊丽莎白新婚蜜月的第一站。”
　　莱拉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当时他们的动作如此迅速......莱顿伯爵在秘密会议室上设置了魔法，只有他的两柄佩剑才能打开——”
　　“两柄？”佩妮愕然。
　　“没错。”莱拉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显得太过激动，“之前那场大战，几乎倾尽西沙海所有力量。之后的几年，他们一直没有能力回到国内，去处理那些残存的会议文件。直到我将消息带回去，他们日夜兼程赶到格林温泉，却还是迟了一步。会议厅已经被毁，女王意识到要出问题，于是安排这几年布置下的人手全部撤离，这才不至于再次覆灭。而国王，就是凭借那些材料定了霍尔伯爵的罪名。这些内幕是后来我陆陆续续打听到的，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亚当竟然会和魔兽族扯上关系。”

　　佩妮闻言，突然想到两年前，亚当毫不费劲就拿出的那瓶半兽人之血。
　　一阵恶寒从她的心头涌出，她又想到了伊丽莎白，两年前布朗子爵一家遭受牵连，那么伊丽莎白又会面临什么呢？

　　半晌，海伦才问出第一句话：“他为什么能拿到，我外公的佩剑？”
　　莱拉掌着佩妮的肩膀，清晰地感觉到佩妮浑身都紧紧绷着：“除了他，谁能知道？”

　　热辣灼目的阳光从峡谷的包围中投下，明晃晃地照在海伦的身上。她站在阳光下，目光扫过遍地的鲜血，横呈的尸体，更远处，还有干涸的大地，与倾倒的巨树。
　　狂风卷起海伦的头发，佩妮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慢慢开口：“小姐，您要怎么做？”
　　海伦转回头，脸上是坚毅的神采：“就像我对凯亚所承诺的，我会用我的力量，亲手割下伍德罗与魔兽族的人头。”
　　“你应该知道，”莱拉说，“这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旦选择踏上这条路，只会面临数不清的灾难和痛苦。”
　　“我知道。”海伦说。
　　她迎着狂风，微微举起手，感受着风从指尖流过，指尖噼啪作响的火焰大有愈燃愈烈的态势。
　　“苦难和恐惧终将到来，而我深知人类意志的孱弱、躯体的不堪一击，但无论如何，我会战斗下去，也必将战斗下去，直到倒下。比起逃避着祈祷奇迹降临，在恐惧中不断反抗，才是我的道路。”

　　虽然不清楚亚当为何会与魔兽族牵扯上关系，但莱拉推测，无论他或者魔兽族想要干什么，都必须要有资金支持。只要攻占下无主之地，那么后方的矮人族未免唇亡齿寒。
　　因此在莱拉的提议下，以无主之地为起点，海伦率领着所有留下的人——加上她，也不过十四人，一起向南方的矮人族聚集地赶去。

　　就在海伦她们顶着炎炎烈日赶路的同时，远在北境之外的魔兽族聚集地依然寒霜漫舞，冰凉的雾气中，魔兽狰狞可怖的形容不时显露，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游荡在这被永冬诅咒的冰雪大地之上，茹毛饮血，如野兽一般生存。
　　另一部分稍有智慧的魔兽，则通常汇聚于那座耸立在雪山上的高塔附近，作为侍卫或是文书。
　　重重山脉陡峭高耸，覆盖着皑皑白雪，拱卫着那座由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塔。喷薄的激流自山峦上倾倒，雪白的涛浪不时击打在漆黑沧桑的塔楼上，隆隆作响。
　　在塔楼的顶端，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的男人正立在窗边，冷冽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让那俊美的脸庞显出几分苍白。

　　随着屋内传来开门声，男人转过头去。
　　“亚当陛下，请恕我来迟。”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形巨大的魔兽，它长着犀牛一般的头颅，身体姿势与人类相似，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翻毛大衣，露出来的肌肤上遍布黑色鳞片，它说的是人类语言，每一个字都显得艰涩而别扭，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那样。
　　亚当微微侧过脸，看向说话的魔兽——与其说是看，不如说他是轻轻地用眼皮扫了魔兽一下，还不等魔兽的容貌在他的脑袋里形成印象，他就匆匆地移开了视线，行了个礼：“领主。”

　　魔兽走到宽大的石桌前坐下，亚当坐在它的对面。
　　身穿盔甲，佩戴武器的魔兽把守住门口，一个人类女人跟着魔兽领主走进房间，给魔兽领主和亚当分别倒上热茶。
　　魔兽领主用突刺丛生的手示意了一下热气腾腾的茶水，但亚当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动手。

　　“无主之地已经顺利攻下，”亚当说，“联合都市的城主也已经与我签订协议，只要能够夺下矮人族的矿场，无论我们需要多少金币和武器，联合都市都可以提供。”
　　“我从不怀疑您的能力，陛下。”魔兽领主说。

　　亚当淡淡地说：“我也没有怀疑过您的实力，领主大人。因此我更加不能理解，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您为什么至今没有将她带到我的面前？”
　　“陛下，王妃大人虽然手无寸铁，但她拥有的光魔法十分强大，而且，如果我的属下可以更简单顺利地穿过北境线，我相信不用几日，一定能将王妃大人带回到您的面前。”

　　亚当眯起眼：“您的意思是，要即刻开战。”
　　“哪怕是坐在这里，陛下，我也能听到地下室中刀剑发出渴血的声响。”
　　“我向您承诺过，只要能够攻下矮人族的矿产，北境线立刻就能为您敞开。”
　　“矮人族的顽固，在整片大陆都十分闻名，陛下。”
　　“您是质疑我的能力？”
　　“不敢，陛下。但或许，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的军队长驱直入，将您送上王座，为您奉上那只愚蠢肥猪的人头。”
　　“我已经等了二十五年，而您已经等了上百年，即使多等两月又有何妨？”
　　“多等两个月自然无妨，只是陛下，我只要想到那只肥猪坐在黄金打造的王座上，像狗那样对着您与伍德罗大人叫唤不停的愚蠢模样，想到它对那些猪狗一样的所谓皇子殷切相待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为您感到愤愤不平，而为我的妹妹感到惋惜痛心。”

　　随着魔兽领主的话语，亚当的神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在听到“妹妹”两个字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够了！您不应该提起她！”
　　“请您原谅，陛下，”魔兽领主突然换了魔兽族的语言，脸上燃起愤怒的火焰，“但我可以再等一百年，可我的妹妹，您的母亲，却还要继续等，继续忍受两个月！我几乎日夜都能听到她在地狱的哭泣和嘶吼，她在质问我为何分明万事俱备，却迟迟让她忍受等待的折磨！她渴望着复仇，渴望着痛饮那只肥猪的鲜血！”
　　“我说够了！”亚当怒喝一声，站了起来，狂风夹杂着雪花涌进高塔，冰凉与激愤的碰撞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仿佛母亲的手指拂过他的后颈。
　　“那么，”亚当的眼里掠过狂暴的阴影，“发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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