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镜头里，洛扬举杯置于唇边，像品尝无上的美酒那般，唇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姿态优雅。

　　他喉结抖动，显然在做吞咽的动作。

　　但他却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茶杯，像是在发呆，时光仿佛陷入了停滞。然而下一刻，他原本坐在沙发上笔挺的要背忽然一抖，整个人的脸色也在刹那变得苍白了，脖颈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在雪白的皮肤下宛如一条小小的龙。

　　副导演看着这样的洛扬，心中不由得心生钦佩和震惊：洛扬的演技怎么能这么好？这对肌肉的控制能力简直绝了！而在现场的其他人员也和他基本一个想法，被洛扬这一刻的“表演”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洛扬修长的手指不停地颤着，茶杯也从手中跌落在地，摔成了一地的碎片，那杯中未喝完的茶水也洒在了地板上，洇湿了一大片。他看上去格外痛苦，并且维持不住之前那种笔挺的坐姿，整个人已经从沙发上倒了下来，模样狼狈却让人心疼。

　　他无声地张着嘴巴，一只手卡着自己的脖子，并且用力地挠着，就像哮喘病人喘不过气那样，拼命地呼吸却是徒劳，嘴唇也在不经意中变成了那种紫色，越发趁着一张脸苍白如纸。他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却根本没有力气，最终也只是将半个上身侧靠在了沙发扶手处。

　　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幻觉一样，脸上却不自觉地显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另一只手朝前微微抬起了片刻，却又收了回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着，好像是在说什么，但是口型上却看不出来，只剩下一声又一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的沉重的喘气声，而渐渐地，连着喘息也淡了下去。

　　一切归为宁静，只有房间里的白色纱帘被外面的风吹得轻轻摇晃。

　　“Cut！”导演中气十足地拿着喇叭喊道，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果然，洛扬这个演员真是选得太对了。当初拿到剧本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角色不好演，得找个实力派才能压的住。这一幕自杀戏，可是整部电影的重中之重。他入行执导也十来年了，不是没见过拍死亡的戏码，但是像洛扬刚才带给他的那种张力，让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听着对方喘着气都觉得自己呼吸开始不畅起来，也不由自主地顺了顺脖子。

　　他开心地站起身来：“漂亮！我个人觉得这条就已经行了。洛扬你看你还要再来么？”他足够满意了，哪怕下面再来几条效果不好也有着第一条撑着了。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和洛扬也算合作了好几回的老搭档了。洛扬这个人虽然私生活被人诟病太紊乱，但是演戏方面还是相当敬业，即使当年走红的时候也没有被名利冲晕头脑，不轧戏不用替坚持原音，在当年和他齐名的流量中几乎是奇葩一样的存在了。

　　但倒在沙发处的洛扬并没有回答他。

　　助理郭小苑走上前去准备拉他起来。她以为他在胡闹，反正以他的性格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感到稀奇。她推了他一把，对方纹丝不动，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要不要这么入戏？要不要这么无聊？

　　郭小苑在心中默默地吐槽着，然后一边拽他一边小声说道：“您别玩了好吗？大家都还等着收工回家呢。”

　　然而洛扬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她看着洛扬那发紫的嘴唇，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她将手指有些颤巍巍地放在在洛扬的鼻子下面，而手指却没有感受到有任何气息。

　　“出、出事了！”郭小苑带着哭腔地大声喊道，“洛扬—他、没气了！”她年纪并不算大，出来工作满打满算也才三年，连25岁生日都还没有过。虽然平日里是个沉静会做事的人，但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也免不了心慌意乱起来，脑子变得晕乎乎。

　　随着她这一嗓子，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而唯有倒在沙发处的洛扬一动不动，屋外刺眼的阳光穿过玻璃和纱帘在他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容上洒下浅金色的光斑，让他看上去有种奇异的肃穆感。

　　他是引发这混乱的核心，但却就此静止于这一刻，死亡斩断他和世事的所有连结，任何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再打扰到他了。

　　* * *

　　这座洋楼除了采集各项物证的技术人员仍留在此处，其他人员全部被清场。协助的民警“征用”了隔壁建筑楼里的几间屋子充当临时的问讯处。

　　坐在霍天佼和陆欧对面的郭小苑眼圈红了，眼泪在打着转儿，却没掉下来：“你们想问点什么？我会好好配合的。”

　　这幅样子让陆欧下意识地生出了点怜香惜玉之心，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放在桌面上，并朝对方的方向推过去。

　　此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民警带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警察同志，我是洛扬的经纪人。”他先是朝霍天佼和陆欧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又向郭小苑那里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就好像洛扬的不幸全是郭小苑的责任似的。

　　不过一番问话下来，并没有得出有用的信息来。

　　“怎么可能？当然了，我们这个圈子里自然也会有矛盾，可是谁也不会上升到要人命的程度，无非就是抢角色而已。你说要是抢个角色就想杀人，那真的就是遇上了神经病啊。而且洛扬这个人其实人很好的，我想不出他会和什么人结仇。”

　　“听说他感情生活比较混乱，那有没有可能是情杀？”

　　经纪人闻言想辩解，张了张口，最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可他一向这样，既然之前都知道，也不至于...不过感情的事情，也不好说。他谈恋爱的事情，我一向不过问。”他不过问，完全是因为洛扬换女朋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人名群众段子手还因此戏称为“月抛”。洛扬之所以不像其他当红男星一样顾忌影响人气，一半是因为演技耐打，一半则是因为他出道演得那个成名作里的男二号角色。那个角色也算是国产剧里少见的人设，男二是个从头到尾的花心大少，换女友如衣服，反复虐女主，直到大结局时才让观众们流着泪感慨“原来最无情的人才最多情”。

　　* * *

　　刺眼的阳光让开车的陆欧早已放下挡光板，外面走路的行人都无精打采，像是被这突然而来的高温吸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好的，那就在那里见。”霍天佼接了个电话后，对陆欧说道，“先送我去仁济医院吧。”

　　仁济医院？

　　陆欧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左转，有些疑惑：“老大，我们去那里干嘛？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虽然对方不让他这么叫，但“霍姐”两字他叫不出口，叫“霍哥”更不合适，所以纠结了一番后，打定主意还是这么叫下去。

　　“不是我们，是我。”霍天佼一字一句地纠正道，“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一篇报告没弄完？”然后便侧着脸专心致志地盯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不再说话了。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在一家医院门口停了下来，霍天佼下了车，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店。陆欧趁着慢慢掉头的功夫，看见三个人各自走进那家店里：普通打扮的中年女人，拿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精英眼睛男，以及韩国男团style穿着的年轻小伙。

　　霍天佼要见的人会是其中的一位吗？或者说对方早已在店里等着了？

　　陆欧搔了搔头发，不再多想。他有好奇心，但他更知道有时要克制一下好奇心，他可不想被上司穿小鞋。

　　* * *

　　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红色粘稠的液体混合着其他的液体在有坡度的地面上蜿蜒成一条小小的“溪流”，而那源头正是一具俯面朝下的身体，身上的白色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湿，像是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热烈的木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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