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往事（民国）

　　温芮心领神会，她凑近品了品小五身上的气息，血质清醇干净，这小子难得有几分纯粹，怪不得樊笙看得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温芮沉下声，还是觉得威慑不够。暗缓口气，她眼角迸出两道寒光，“从今以后，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
　　这...也太霸道了，小五止不住地哆嗦，他不想终身为魔鬼卖命啊。
　　“能不能...有个期限啊？”小五小声商讨着。
　　温芮抠抠指甲，似在考虑，“我想找个人……”
　　小五一听有戏，连忙接梗，“您说。”
　　“你知道陈家吗？”
　　“知道，知道！这个地区陈家名望很高。陈先生是出了名的读书人，门生众多，他的两个女儿皆有才有貌，大女儿风流韵事很多，两年前嫁给了一个的建筑师，住在峤县。小女儿还在读书，没什么特别的。”
　　“陈家大小姐...”温芮轻哼，她敲敲地板，漫不经心道：“我就是要找住在峤县的陈家大小姐，我要她心甘情愿地收留我。”
　　“啊？这……”小五犯难，无缘无故谁会主动收留一个祸害？
　　他硬着头皮，转眼就出卖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不如，您从陈二小姐下手，她年纪小，天真单纯，听说她经常给报社投稿。”
　　“有道理，那不如你明天就跟我们一起去找陈二小姐。”温芮转着灵动的眼珠，大有拉他下水的势头。
　　“不过……”，温芮还想再敲打他一番，她把烛台移到富商干瘪的脸旁，摇曳的烛火正好映照他死前的惊恐，“在我达到目的之前，你最好安分点，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小五捣蒜般点着头，冷汗浸透衣背，他几近虚脱，只能被樊笙拖到落脚处。
　　他们租了一间地处幽僻的独立小院，死寂沉沉，似年代已久的鬼宅。小五胆寒不敢进去，温芮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并在他耳畔轻幽幽地吐气：“不用看了，这方圆几里一只苍蝇都没有，虫子可你们比灵敏多了，知道老祖宗住在这，都得绕道走。”
　　屋里的墙漆还没砌完，看来他们刚来此地不久，正厅挂着一副鲜艳的花鸟图，有些格格不入，温芮带他径直走进里屋，小五来不及多看。
　　里屋只有一张床，小五一脸懵，偏要三个人挤？
　　他涌起难得的勇气想质问，却被温芮一个眼神吓怂了胆。
　　她滚了被子睡在床里，樊笙规矩地挨着床沿，而小五，只能睡桌子。
　　见证了温芮生吸人血，小五晚上有些兢兢战战。被子太软，身体太困，他眼皮不争气地直打架，模模糊糊间他听见了女人的啜泣声。
　　睁开眼，小五看见温芮埋在樊笙的手掌里，抽泣。
　　女人眼眶泛红，发丝沾在鬓边，像兔子一样柔软，男人侧脸迷蒙，他俯身，手臂穿过后背拍着她，动作轻柔。
　　她，也有什么苦楚吗？
　　小五顿时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无形中消除了他的胆颤。
　　第二天，小五被阳光自然而然地唤醒，桌案上居然有一件大襟加厚的棉袍，他穿上新衣，久违的暖意差点让他泪目。不过感动只在一瞬，温芮急不可待地提着他的耳朵叫他领路，让他有些犯愁。
　　小五提议先在报社对面的茶馆观察情况。
　　此时还是十二月，冷气逼人，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把自己裹得跟大面包似的，臃肿、笨拙。
　　温芮看着这些行人，敲着桌子，不断思索。
　　茶馆说书先生正在拍着惊堂木扬声道：“上回书说道这张生发书给好友白马将军，解土匪兵围普济寺之困……”
　　“英雄救美？”温芮捉到重点，特瞟一眼樊笙。
　　樊笙淡定的脸上腾地泛红，他瞄瞄人群，没说什么。
　　不多时，樊笙已隐于市中，他身材高大，他穿着简单的长衫马褂，厚实的帽子遮住他轮廓分明的脸，在人群里不那么打眼。
　　温芮则和小五在报社旁守株待兔，她给小五找了一个新身份，黄包车夫。
　　老天眷顾，今天陈二小姐真的来了报社，温芮摘下墨镜，看着陈家二小姐年轻靓丽的身影，不由喃喃：“好像我的十六岁啊。”
　　樊笙偷偷买通了报童，准备就绪，温芮跳上小五的车，还有些失神。
　　陈思如刚向主编投完稿，手里领着微薄的信封，神情愉悦。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上前拦住她，童声稚嫩道：“姐姐买份报纸吧，新鲜出炉的生活报。”
　　陈思如小脸阳光灿烂接过报纸，付了钱，零钱当作打赏，往汽车方向走去。
　　突然，一辆黄包车失灵，横亘在她面前，直直往她身上撞去。
　　车上的小姐反应敏捷，跳下来，伸手想拉她的臂肘，可惜差了一指。电光火石之间，一男子从天而降，他一身黑衣，踹上飞也似的车轮，拦腰将她抱到一旁。
　　空气中蒙着水汽，男子身材高大，卓尔不群；女子明眸惊诧，气质清雅，好似茫茫人海中交汇相遇的一对璧人。
　　温芮心腾地不适，见樊笙脸上没什么变化，她拽过陈思如的身子，柔声关切道：“怎么样，怎么样，都是我不好 ，你没受伤吧？”
　　陈思如吓得花容失色，还没恍过神来。她扶上温芮的胳膊，深喘口气，勉强笑道：“没事，多亏了这位……先生。”
　　她向樊笙道谢，温芮替他开口：“这是我的表哥，得亏他动作快，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
　　樊笙轻咳一声，示意温芮快点进入正题。
　　温芮知道自己话多了，她满眼温和地握住陈思如冰凉的指尖，“你手指都冻僵了，前边就有个咖啡馆，我们去那坐坐，暖暖身吧。”
　　容不得陈思如推脱，温芮挽上她的手，殷勤地扯她进店。
　　陈思如脱下大衣，把碎发别在耳后，自觉尴尬，“有劳你们破费了。”
　　“无妨，应该的。”温芮浅然一笑道。
　　樊笙坐在靠窗出的位置上，沉默不语，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陈思如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居然真的打动了，温芮心中泛酸，表情有些僵，她放下菜单，岔开陈思如的视线，“我看陈小姐刚从报馆出来，在报馆工作吗 ？”
　　陈思如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没有，只是去投稿，随便写写罢了。”
　　温芮凑向她，故作兴趣，“我也很喜欢文学创作，文如其人，我想陈小姐的文章肯定很细腻，改天一定要请教一番。”
　　她面色红晕，不自然换了个话题，“我听你们口音不像本地人，不知是拜访亲戚，还是定居无此？”
　　温芮眉眼微烁，勾起唇，说得含糊：“找人，也躲人。”
　　陈思如心中不明，暗自奇怪。
　　过后，温芮有意接触，陈思如也心怀感激时不时约温芮看展、谈书，女孩间的友谊发展得莫名也迅速。
　　温芮总觉得陈思如对樊笙的感情在滋生，想快点结束这件事，可陈思如家似乎有什么烦心事，除了当天陈父亲自感激他们相救之恩外，并没有什么好机会接触她的家人。
　　得不到进展，温芮拍拍小五的肩，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小五心里七上八下，啃着手指说，“会不会跟陈家大小姐有关？她好像对父母保办的婚姻并不怎么满意。”
　　温芮点点头，若有所思，“我马上让你笙哥去打探打探。”
　　当天晚上，樊笙得到确切消息，陈家大小姐遇到真爱，确实在闹离婚。
　　温芮转过身，交叠起双腿，托着腮阴恻恻地冷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折腾得越鸡飞狗跳，我们机会就越大。”
　　转眼瞟到墙上一直挂的花鸟图，温芮想起当初她拉着樊笙附庸风雅地看画展，无意间在这幅画上闻到了那令她分外兴奋又仇恨的味道。她不由皱眉，这陈家大小姐的这副画上有她叔父的气息，他们俩之间关系应该很密切，她的情夫不会是她叔父吧，温芮瞪着铜铃大的眼看着樊笙。
　　樊笙瞥她一眼，断断否决：“青年才俊，不太可能。”
　　温芮舒一口气，森冷冷地继续：“那就好，姐妹情深，真希望思如能带我们去探探情况。”
　　日子过得云淡风轻，转眼已快除夕。
　　各家各户忙着过年事宜，来往也少了。温芮一直没找到机会旁敲侧击陈思如姐姐的事情。
　　有些烦躁，她一双眼顿时变得猩红，叔父，你跟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血液在翻腾，温芮揉揉眉头，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她叫来小五磨墨，在书房一本正经地抄着佛经，修身养性。
　　长发被蓝色花夹别起，温芮穿着一身青色镶葱白宽边的长衫，脸庞干净，不施粉黛。她握着羊毫毛笔沾着墨水，眼里蓄了层同笔锋一样的淡漠，小五看到她不同于以往的恬静。
　　窗沿上燃着檀香，小五磨着墨，时不时添着香，区别院子里树影红墙的霜寒冷冽，屋内的烟气裹着温暖袅袅升起，在半空中伸展，熏得人昏昏欲睡。
　　啪的一声，温芮不耐烦地搁笔打破了一上午的沉寂。
　　小五刚耷下的头，瞬间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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